第42節
從高中畢業開始,他在大學里讀了半年不到就輟了。學校太爛,讀著耗時間,于是他又稀里糊涂地把一腔青春熱血拋灑進了夜總會。 瞎混幾年下來,長進不小,錢沒賺到多少,損勁兒倒翻好幾倍。 他還記得當初輟學前,柳歷珠要他去考公務員,他不從,硬是擱家里吃了三天面包白水,才硬扛下來。 那時,他還覺得自己特別厲害,敢于和家庭安排作斗爭,反抗命運的必然。 然而,現在看來,他如果一開始留在了體制內,說不定能有一番建樹。 邵晉成還問過他,錢重要,還是權重要? 近日邵晉成頭上花翎戴得漂亮,一根孔雀尾巴要舒不展,市上一撥老輩兒都盯住小的看。 開會的場地不大,但人都分兩撥。 一撥是后幾排,一撥前幾排。 后三排盯前三排,前三排盯主席臺。 前幾排坐得都大,但前三排永遠空著。來晚的就只有坐前三排。眾目睽睽,冷箭嗖嗖,人人如芒在背。 后幾排便是平素“謙遜”之人,一副看淡人生,隨遇而安的做派。實則他們心里有個本兒,記滿了坐在前三排的人。 就覺得那里坐的,都不是愿意安于現狀的人。 先是柳歷珠做完講話,總結過工作,場下有帶了筆記本的,唰唰低頭記。一時間,場內就只剩柳歷珠的話音,以及筆尖磨過紙的聲音。 講話做完,入場處一陣sao動,邵晉成扭頭去看,那邊人全抬起頭,小聲地議論,這不是市局公安系統封萬剛么? 封萬剛才出差回市里,疲憊相盡顯,沒多做言論,收了話筒就往臺上走。 短短十分鐘,他先是批了一通最近發生的負面新聞,再講堅決鏟除社會不良風氣,點名批評了某些干警素質,又要求重新整頓。 下面聽講話的人個個不敢再睡,打起二十分精神去聽,怕不留神,一柄利劍就插到自己腳尖前。 邵晉成手機早就關了,揣上筆在紙上記,句句全是封萬剛說的話,半字不漏。常年奔走“前線”的他已習慣速記,這一頁還得撕下來回去給風堂交代。 他犯困,又不敢睡,硬撐著到大會開完。 “得,其他的人也都記了吧?我等會兒找你取?!?/br> 電話信號不好,風堂哼哼著往手上抹霜,一拍封路凜的胳膊:“別亂動!” “太陽還沒出來,你就折騰這折騰那。要真暴曬怎么辦?你來給我打傘么?”封路凜看著手臂上被弄了層防曬,黏糊著特別不習慣。 “紫外線你不懂嗎?”風堂把防曬倒入掌心,又往封路凜脖頸涂抹,“我自己打傘還嫌累,想我給你打?做夢!我自己還要打呢?!?/br> 曬丑了就不要了。 風堂玩兒心大起,手指捏捏封路凜的耳后rou,悄悄吹口氣。 “你真的嬌氣,像女人?!狈饴穭C說完,也跟著抹點,再刮上風堂的臉,把人臉揉得軟軟乎乎。 風堂臉燙,恨不得一腿踢翻封路凜。但下午這人還得頂光路巡,這皮膚都黑了不止半個度。他咬咬牙罵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打傘就像女孩子嗎?女孩子不好嗎,老子就打?!?/br> 他電話沒掛,邵晉成在那頭聽得頭大,忍不住咳嗽一聲,風堂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啊,成哥。讓你當了一回遠程電燈泡,下次不敢了,對不起?!?/br> 他言詞堪稱懇切,邵晉成懶得計較。 正準備摁斷通話,風堂又說:“我找了個交警,我沒跟你說過?就第四大隊的,我媽那區,咱家門口。你以后出什么事兒找……” “損呢你?我才不出事?!?/br> 邵晉成罵一句,急急忙忙地問,“是上次推的那幾個?” 他這一說,風堂臉紅起來,“不是!別提了。這個姓封……” 邵晉成沒往別地兒想,直叫開了花:“你家的?!” “你這也太刺激了吧?天天想些什么玩意兒……”風堂揉揉臉,防曬悶得他咳嗽,“他是’封’,封路的封?!?/br> 邵晉成失笑,在那頭說:“你這是跟姓封的過不去是么?” “過……”風堂慢慢住了口,“可能是吧?!?/br> 封路凜在旁邊特聽話地往手上抹防曬霜,自然聽見兩個人的對話。 他抬眼看向風堂,心里冒出兩個字:笨蛋。他再想想自己,又冒出兩個字:混蛋。后覺力度不夠,又加三個字:王八蛋。 瞞著……也不知道要瞞多久。 偶爾他還慶幸,自己全身上下,除了身高以外,和封萬剛的相似之處極少。一對銳利眉眼、高鼻輪廓,全隨了母親。 “親我,”風堂打斷他的思緒,湊過來撅嘴,“快點?!?/br> 因為身高差那么一小截兒,封路凜還是得低頭往他嘴唇上印一下,“怎么了?” “跟我哥出柜了,邵晉成。團委書記,聽說過吧?可厲害?!憋L堂心滿意足地晃晃手機,關了靜音扔到沙發上,“利索?!?/br> 封路凜摸他身上的熱:“嗯?這么容易?” “除了父母,想讓其他人接受本就不是太難。他們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管不了你。對于這些,都不過聽聽罷了,還能反對?”風堂任他捏一下,像被撓癢,“生活啊,你得想簡單點。感情是自由的?!?/br> “你也是自由的?!?/br> 他說完這句,踮起腳把下巴搭到封路凜肩膀上,側過臉往他脖頸親一口,皺眉道:“一脖子的防曬味兒?!?/br> 封路凜笑起來:“賴賬?這不是你給我涂的么?!?/br> “別整了,咸豬手?!憋L堂嗔怒,捉住封路凜作亂的手,扯起來假裝咬一口,“快一點半了,你差不多該上班了?!?/br> “我累?!?/br> 封路凜說完,抱住他,像舍不得撒手,“想請婚假了?!?/br> 風堂“嗷”一聲遮住臉,低低地罵:“要死啊你?!?/br>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有個高中同學干招標,拿走了風堂一個項目一直沒開干,擱置兩個月也沒消息。風堂找他他也不回,為了讓他理自己,風堂把他空間動態贊到四年前。 后來蘭洲說這個人前段兒意外去世了,風堂只是說,哦,真是世事難料。 他晚上輾轉難眠,又把那四年的動態全部取消贊,認認真真瀏覽了這位哥們兒的四年人生。 風堂閉眼,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悶中。世事真他媽難料啊。 岑七在里面蹲過半個月,出來和孟森一勾搭上,市里二代圈兒內迅速拉幫結派。 風堂偶爾碰到過幾個女孩,都濃妝艷抹的。因為圈內同齡的女孩子差不多都在國外讀研讀書,或者在國內一流大學里謹言慎行,留在市里的幾乎就是搞時尚,搞餐飲了。老一輩思想重,覺得女孩兒就得讀書,為此,風堂有幾個姐們兒不服,專挑生意做。 風堂非常喜歡女孩子,但不是那種愛情上的喜歡。他覺得女孩香軟乖糯,艷麗可人,就該是被呵護的對象。所以后來聽到“姐妹們”這個稱呼還覺得親切,后邊兒發現大多只是外界調侃0之間如此。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快樂的top。 至于這個“top”栽了的事兒,就不提了。 隋桃在市里一直沒走,偶爾跟著風堂跑飯局,算是個女伴。她自然也見過了蘭洲,合作非常愉快。遲刃青見過風堂帶著她幾次,忍不住揶揄,你喜歡上jiejie了?風堂險些把煙頭杵他臉上,說這叫革命友誼,這是蘭洲的jiejie。 再說隋桃長得好看,看著也跟自己年紀差不多。風堂倒沒覺得有什么。 遲刃青打電話過來,說晚點兒在東區有個局,做機場建設的那幾個哥們兒做東,點名要風堂去。 這回喊遲刃青來約風堂,風堂沒法拒絕,只得換了臺賀情的車開著去,副駕坐一顆隋桃。 席間推杯換盞,隋桃一反往日各位帶“女伴”來的傳統,沒給一群公子哥倒茶,也沒倒酒,自己坐在窗邊點煙。 風堂絲毫不介意,遲刃青湊過來瞎攪和:“你那jiejie夠有個性,我們這兒一大幫男人等著她倒茶呢。我去叫服務員?” “叫啊,她憑什么給你們倒?慣的!”風堂罵一句,坐直身子。 看遲刃青去叫了服務員進來,風堂滿耳充斥著這高檔ktv里鬼哭狼嚎的歌聲,皺眉道:“你說今天有事要說,是什么事?” “我這不是怕你電話號碼,監聽嘛?!边t刃青神神秘秘地,“還記得去年來市里開發的那個左老板嗎?他塞了這個數……給風準?!?/br> 風堂疑惑地問:“多少?” 遲刃青比一個“1”,風堂開口:“十萬?一百萬?” “大膽點,一千萬?!边t刃青說完抽一口煙,“風準從我這兒辭了,拿幾個項目,自己開始干了?!?/br> 風堂捂著臉低吼一聲:“我他媽服了……” 左老板拿錢給風準,說是“拿去做生意”,可實際是什么意思,風準比誰都明白。 這錢為什么要給風準?因為他是誰誰誰的侄兒子。 風準做這事兒肯定瞞了柳歷珠,風堂想都不用想,這日后定是個大隱患。 他掏手機給邵晉成發了條短信,又給封路凜發坐標報平安。那邊還在夜巡,估計掛摩托上沒空回消息。風堂略有些失落地看看手機,想起那夜瘋狂,臉幾乎不受控地泛紅。 遲刃青在旁看得發愣:“你沒喝多少酒啊?!?/br> “哥這是寂寞了?!憋L堂飲一口氣泡水,又倒了白酒兌進去,再瞟一眼遲刃青,問道:“你今天帶了幾個保鏢?” 遲刃青比了個“3”,風堂愣了:“三百個?” “我讓你大膽點兒沒錯,但不是大膽在這個地方……三十個,”遲刃青靠上沙發,用鄙夷的眼神掃了圈占著麥克風不放的麥霸,抱臂道,“不是吧,重出江湖?你要打架了?” “沒,你叫一個進來,去把隋桃護著。我怕有不怕死的喝多了打她主意?!憋L堂交代完,端杯起身,“我去會會那邊的人。就那個,扎個辮子的,看著特文藝,我給他念詩去?!?/br> 遲刃青順著他的眼神瞄去,“哎,那就一代寫論文兒的……也不是。就一老板,發了小財,天天擱家里寫’成功學’。書摞起來比他人還高,估計家底兒都拿去買書號了?!?/br> 風堂聽完笑起來,“寫得怎么樣?” 他好奇,又漫無目的,仰著脖喝酒,喝出一蠱風塵相。 “炫耀他房子多大,員工罩杯多大,沒什么看頭?!边t刃青說完,又八卦這人去年往他兒子學校捐了座教學樓,非要拿二奶名字命名,校方不答應,差點鬧上法庭。 風堂用指腹抹了嘴角的酒漬,嘀咕著:“這事兒能成么?人家一正經學?!纯炊际鞘裁蠢??!?/br> “你不是在鄉下有套小洋房嗎?怎么著,想起名叫封路……凜么?”遲刃青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封路凜的大名,“去趟廁所照鏡子吧,你看看自己魂縈不舍的樣子?!?/br> “抽煙都堵不住你的嘴?”風堂把酒放下,起身應酬去了。 從會所出來差不多凌晨一點鐘,風堂跟遲刃青喝過之后去那邊,都是喝的“假酒”。幾杯下肚不勝酒力,含幾顆糖了事兒。 遲刃青是個雞賊的,說自己感冒,來之前吃了頭孢,喝不得酒。為了表示真實性,還在兜里揣一塊藥,風堂見了直想笑,掐他手,罵他不守規矩。 他們十來個人,不加保鏢,正站在ktv門口等泊車小哥開車過來。遲刃青今兒開的好車,幾百萬往馬路上一放,風堂看著都心驚膽戰。那邊泊車的開得小心翼翼,遲刃青等得急,沒忍住吼一句:“麻煩快點兒成么!我這趕著回家呢,老婆要火了!” “哇?什么時候偷偷領的證啊?!?/br> 旁邊一些狐朋狗友笑起來,“哎喲,遲總您還金屋藏嬌呢?” “哎!” 遲刃青剛想流氓幾句,手臂忽然被隋桃抓著一扯。聽見身后驚叫,他猛地回頭,眼瞧著風堂一轉身,抬腿踹翻一個醉醺醺的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