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身處高位,風堂不方便細查,只得廣撒網,結果半條魚都沒撈著。 別說是封萬剛,其他可能跟他父親車禍有牽連的人,風堂都查了,一無所獲。 父親出車禍的那條路,風堂也常開車在那里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始終忘不了那一次受命親自來帶人的就是封萬剛。明明連著三輛黑帕薩特,恰好就是中間那輛出了狀況。 關于在封家門口被摁住收拾那一次…… 他只記得那個男人聲音難聽得很疼,對,就是疼,那種稍一用力便倒吸一口涼氣的疼。 他的鼻梁還非常挺。 每次伏到耳側講話,男人的鼻尖總會蹭到自己的側臉,又硬,又有極棱角。 身邊助理和家里一些人他也看過照片,大部分都是身高對不上。 潮氣,藥味。 還有那晚兩個人身上的細汗,雨聲。 后來兩年過去,風堂也看淡一些,也累了,再加上柳歷珠幾乎是嚴厲禁止他再去插手父親生前的事,風堂才作罷,不查了。 風堂閑來無事,偶爾渾渾噩噩的想。 今天又記起這件在別人家門口被抓包的事兒。 明明已經過去了兩年,風堂卻總感覺就發生在昨天。他靠在椅背上拿了根沉香,塞進煙里開始抽,迷蒙間,就想起了封路凜。 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 不過要是去想點兒有意思的呢,風堂就老是在腦內循環起在酒吧門口的那一夜,那同樣稱得上丟人現眼的一夜…… 封路凜說的話,像一道閃電。 劈得風堂簡直里焦外嫩。 他想罵封路凜,又想罵自己一頓……這姜還是老的辣啊,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算封路凜要真想跟他發展別的關系,得看看有沒有那本事。 賀情就是個已經名草有主,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煩人精。 那晚上自己跑了不說,回家還躺他男朋友懷里,打個電話過來吼:“風堂!我告訴你,這種吃苦耐勞又兢兢業業的人民警察,追到就是賺到!我車多,紅線我來給你牽!” “牽個屁,你別給他找事兒?!?/br> 風堂黑著臉繼續聽賀情在那邊鬧:“你看他長得又好看,又……噯你別搶我電話!” 旁邊一聲男人的咳嗽傳來,聽得風堂心里一突突,準是賀情男朋友應與將來搶電話了。 風堂趕緊掛斷,閉著眼罵,這他媽什么紅線,怕是得拿鋼絲來牽。 元宵節一過,全市的春節高度戒備放松下來,風堂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去會所喝下午茶談事。 最近省政府要南遷到南延線上去的審案又被打回去,因為已經在前幾年就遷過。這會兒要再是往南移,那市中心就要南遷,屆時房價、交通,四面八方齊齊混戰,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南線那邊又修了新機場。 一接觸到機建相關,市內所有的行業相關目光,又投在了風家身上。 身份敏感,做什么都難,風堂跟哥幾個打牌,都不敢帶現金。 每個人交了五萬給最年長哥們兒的助理保管著,打牌的輸贏就從里邊兒扣。等不打了,再把余額取出來。 風堂的車才堵到路口,現在還好不是高峰期,他正踩著剎車慢慢地往前龜速挪動。 他一抬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就老遠見著封路凜今天拴了腰帶,嘴上還叼上哨,站在崗亭里。 這得什么人啊。 叼個崗哨像叼煙,偏偏又特別有精氣神,頂天立地的。 算了,是他風堂流年不利,出門沒看黃歷。 上一回在護城河邊,兩個人稀里糊涂互相出了柜,之后封路凜沒再給他打電話,風堂也沒主動聯系他。 風堂心癢癢,但一想起來就是氣,真遇上個硬茬! 那些個小關兒小南河的,風堂沒再聯系,隔三差五收到一條短信直接就是房號,直白得很。他偶爾停了車在酒店樓下,就想看看,如果晚上他沒去,又是哪個男人會走進留給他的房間。 癡情對他來說沒多大意思,發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也為零。 車流又開始動,風堂轟油門往前走了些,還有兩三個車他就要過崗亭了,離封路凜越來越近。 封路凜接過旁邊同事遞過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喉結狠狠一動,半瓶下肚。 他再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漬,又拍拍袖上的灰,從崗亭下來換同事上去接他的班。 他在崗亭旁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觀察著四面八方的車流。 最近隊里都監督得緊,有新的一批便攜式預警巡邏機器人要采用,又增加了行人過馬路闖紅燈曝光臺,事情多得辦不完。 他平時性子是隨意,但一穿上警服站上崗位,封路凜是百分之一百提起所有干勁,全神貫注投身于工作中。 忽然,風堂這正盯得起勁,就看到前面一輛排著隊通過的紅捷豹摁下了車窗,里邊兒伸出一只女人的手。 珠圓玉潤,腕上戴了鐲,戒指閃亮,指尖都是做過的艷紅。 那只手朝著封路凜揮了揮,后者一點頭,手側著放在警棍上,走過去。 緊接著,那只手的指縫間多了張名片似的東西,輕飄飄地,就那么被塞進封路凜的衣兜。 “嘟——” 這前邊兒光天化日的,干嘛??? 風堂沒管有沒有攝像頭,下意識就把喇叭摁得震天響。 他摁了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么,臉一熱,差點沒一頭撞死在方向盤上,太傻逼了! 旁邊一輛車的車主搖下車窗,看風堂一眼,又慢慢搖上去。在交警眼前,還敢在市區內摁喇叭,趕上著欠罰么? 封路凜朝這邊一偏頭,審視一會兒,敬個禮,摁開胸上掛著的記錄儀,抄起本兒往這邊走來。 他的同事見這邊有個犯事的,連忙指揮著其他車繞過風堂的車走。 手里的指揮棒亮了,封路凜掏個本出來往車窗上一壓,把筆捉在手里勾畫:“我記得你只剩三分了?!?/br> 風堂臉色不太好看,盯著封路凜的衣兜,說:“三分領一張你的簽名,不虧?!?/br> 封路凜聽完,停下動作,把罰單撕下來往駕駛室一遞,沒說話,笑一聲。 接著,他再把筆往胸前衣兜上一別,說:“對了,違章者要在朋友圈曝光自己的行為,滿二十個贊才放行?!?/br> “你說什么?”風堂目瞪口呆。 封路凜把市上新頒布的條例展開遞給他看:“市里新交規,請您過目?!?/br> 風堂一閉眼,開始后悔自己以前嫌麻煩,沒有設置微信分組。太丟人了。 “發吧,”封路凜挺直背脊,笑著補一刀,“二十個贊?!?/br> “行,我發?!?/br> 風堂一咬牙,心里快拿個錐子把封路凜的小肩章扎個八百遍。 一條朋友圈發出去,內容很簡單:大家好,本人在xx路口摁了喇叭,現在違章被查處,特此發朋友圈曝光我自己。望各位引以為戒,在出行路上平安順利,遵守交通規則,牢記交通法規。 下邊兒“要二十個贊”的評論,風堂盯著屏幕,是怎么也發不出去。 風堂的微信是加了不少人的,但發出去都沒人敢贊。兩個人在風中路口僵持了十分鐘,才十五個贊。 風堂徹底黑臉。 他耐著性子屏蔽了一圈長輩,但肯定避免不了被一些欠揍的同輩小輩截圖下來。他雖然有背景,但這種場合下不敢硬杠。封路凜理解,看他屏蔽人也沒說什么,只是笑,等到了十七個,拿過手機看一眼,點點頭,才把指揮棒抬起來,示意通行。 “放行了,”封路凜辦公完畢,朝他一敬禮,挑眉道,“下個路口見?!?/br> 風堂看他這賤兮兮的態度,簡直想一拳頭上去,再拿過那張罰單到眼前一看,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執行交警簽字那里,被簽了個“封路凜”,旁邊畫有愛心。 很小,還他媽是實心的。 風堂面上不紅不笑,心里擂鼓敲得震天響。居然敢調戲我? 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要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墒撬头饴穭C明明就只是兩面之緣,連微信都沒有加。 前幾天沒動靜,他以為是這人想通了。 誰不喜歡純情又乖巧的,何必趕上著來他這里找玫瑰刺? 但今天這么一出又是什么? 風堂盯著崗亭上那個人影,覺得遲早有一天得被氣死。 好不容易開到目的地,風堂才有空去看手機。手機在扶手箱上震動一下,是微信有新提示,有人加他好友。 風堂陰著臉點開,果不其然,就是那個人!頭像全黑,微信名一個“f”,驗證消息就兩個字,特別酷:是我。 你你你你,你誰啊你! 風堂本來心情都好點了,這一被刺激得又郁悶起來,但手還是不聽使喚,點下驗證通過,看看這混蛋葫蘆里要賣什么藥。 加了封路凜微信,風堂第一件事就是翻他朋友圈,結果是三天可見,什么都沒看著。他看封路凜大半天沒過來一句消息,氣血上涌,正打算把這人刪掉,忽然發現朋友圈有新提示。 風堂一點開,是封路凜給他的朋友圈點了贊,就剛剛那條違章的,他還沒來得及刪。封路凜的贊恰好是第二十個。 閉上眼,風堂先是一陣深呼吸……冷靜。 行,要玩兒是吧? 風堂這一口氣還沒提上來,賀情那小子幾條微信消息刷屏似的抖過來。 最后一條是賀情發過來的一鍋老鴨湯,字字懇切:轉發這只鴨,改明兒你就能開張營業。 風堂簡直胸悶氣短。 他下午幫柳歷珠送了些文件去廳里,又趕著往特產市場和玉石店買了些東西,包好了給爺爺奶奶送過去。而且,晚上會所那幫人還喊了飯局。 說是今晚風堂不在,局子不開。那要是哪個盤的生意沒談成,就賴他賬上。 說是開玩笑在打趣,可風堂聽了這些話心里就不舒坦。他從出社會開始沒入體制內,就是為了方便以后自己能做自己的事情。但真正挨了商界的邊兒,他又不能跟那群富二代一樣拿錢到處投,壓根施展不開。 一骰子過,將茶杯放到玻璃桌上,省里一酒業集團的少東家開始發牌,大大方方道:“堂少,聽說賀少店里進了批新跑車?” “沒聽他說,”風堂昂起頭,調換個舒服的姿勢,“市里最近查得這么嚴,還買跑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