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燈關掉之后,程恪一下放松了,把酒放到桌上:“這個酒,是自己釀的嗎?” “陳慶拿來的,”江予奪去了趟廚房,拿了兩個碗出來,“他媽懷孕的時候,他爸想要個閨女,認定懷的就是個閨女,就埋了壇酒,說他18歲的時候挖出來喝,女兒紅?!?/br> 程恪笑了:“那也不錯,埋了十幾年的酒?!?/br> “沒,生出來一看是這么個玩意兒,當天就給挖出來了,”江予奪又從冰箱里拿了一個密封盒出來,“放廚房里,跟咸菜壇子擱一塊兒,不過也放了十幾年了?!?/br> “你喝過嗎?”程恪問。 “喝過,上月拿過來我倆就喝了?!苯鑺Z打開酒瓶子,把兩個碗倒滿了,推了一個碗到程恪面前。 “怎么樣?”程恪湊過去聞了聞,很香。 “放了十幾年,”江予奪說,“一瓶子馬尿估計都香了吧?!?/br> 程恪看了他一眼,感覺自己這會兒脾氣是真的很好,居然沒有不爽。 江予奪把密封盒打開,也推到了他面前:“再聞聞這個?!?/br> 程恪聞了聞:“風干牛rou?” “嗯,”江予奪點點頭,“怎么樣?” “很好?!背蹄∠胍矝]想,抓了一塊直接放進了嘴里,狠狠嚼了兩下。 從中午到現在,就吃了一塊小蛋糕,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餓過勁了,嚼到牛rou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睡不著大概是餓瘋了。 肚子都跟著發出了帶淚的吶喊。 正把另一碗酒往自己面前拿的江予奪突然停下了動作。 “怎么了?”程恪有點兒尷尬。 “我聽到聲音?!苯鑺Z輕聲說。 黑暗里也看不清他什么表情,但是程恪聽他說話的這語氣都能感覺到他臉上的警惕。 “我?!背蹄∏辶饲迳ぷ?,“我的肚子,叫了一……” 話還沒說完,肚子仿佛是為了佐證他的話,又叫了一聲,他頓時尷尬得想往桌子上趴了。 “你……”江予奪先像是松了口氣,接著又有些吃驚,“就算是壞了,也不能剛吃下去就鬧肚子吧?” “我這是餓的?!背蹄≌f。 “我cao,餓成這樣了你說啊,”江予奪拿過手機,“想吃什么,我叫人送過來,不過你要想吃高級少爺款宵夜估計有點兒難,這會兒只有燒烤了?!?/br> 程恪沒說話,這種黑暗之中突然亮起一張人臉的情形,本來應該有點兒驚悚,但不知道為什么,江予奪平時算不上有多么驚人帥氣的臉,居然能抗得住這種自下而上慘白的光線。 江予奪開始撥號了,他才回過神,趕緊伸手往屏幕上晃了晃:“不用!有牛rou干就行!” “不用?”江予奪看著他。 “真不用,等你叫人送來,我吃牛rou干都吃飽了?!背蹄》浅c幸自己這會兒不是臨時客套,而是有充分的理由。 “那行吧?!苯鑺Z把手機放到一邊,拿起碗往他面前的碗上磕了一下,喝了一口酒。 程恪也顧不上形象了,連嚼了四塊牛rou干才停了下來,喝了口酒。 這酒的確是不錯,順順當當熱熱乎乎地就滑進了胃口里,他往后靠到了椅背上,輕輕舒了口氣。 江予奪坐在他對面,拿著一塊牛rou干一點點慢慢撕著。 因為看不清表情,也接觸不到目光,更看不清江予奪只有一條內褲的身體,程恪對于就這樣沉默著,沒有覺得有什么不適。 江予奪撕完了一塊牛rou干,喝掉了半碗酒之后才問了一句:“你不是要聊天兒嗎?聊什么?” 是啊,聊什么? 程恪本來覺得應該有挺多想說的,跟一個不熟悉的,以前完全不可能接觸到的人,無論是說什么,都會有放肆的安全感。 隨便聊個天兒而已,想到什么說什么就行,江予奪突然這么一問,跟叫了個預備起似的,讓他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你有什么想聊的嗎?”他問。 “大半夜讓聊天的是你,你問我?”江予奪說,“不過你要讓我聊也行?!?/br> “嗯?!背蹄⊥沁吙粗?,只能看到鼻梁上隱隱的光,挺直的。 “我就特別想聊聊,”江予奪喝了一口酒,趴到桌上往前湊了過來,“你到底來這兒干什么?” 又是這句。 程恪連氣都不想嘆了:“你覺得我是來干什么的?” “剛你看到誰了?”江予奪還是趴在桌上,壓低的聲音帶著讓人恍惚的沙啞。 說實話,江予奪的聲音挺好聽的,如果不是現在他的話題讓人莫名其妙,程恪還挺想表揚一下的。 “剛才?”程恪問。 “你站在街對面,”江予奪說,“你看到的那個人,是誰?” “我看到的人?”程恪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后背都猛地一陣發涼,他忍不住把手背過去在背上扒拉了兩下。 “別想裝,”江予奪說,“我一直在屋里看著你呢?!?/br> “我什么也沒看到,剛街上哪兒來的人?”程恪耐著性子。 江予奪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站了起來,過去把客廳的燈打開了,又轉身走到他邊兒上,彎腰盯著他的臉。 這種場面實在太神奇,程恪不得不伸手推住了江予奪的肩:“我真沒看到人,你這么一說我現在覺得有點兒后怕?!?/br> “怕個屁,我要真說你是我朋友,這邊兒也沒幾個人敢動你,”江予奪站直了,過去又把燈關掉,坐回了桌子對面,“你是不是想把你那塊表拿回去?” “……沒,”程恪愣了愣,然后嘆了口氣,“你要不說,我都已經忘了這事兒了?!?/br> “嗯?!苯鑺Z應了一聲,“拿不回去了,我不會給你的?!?/br> “你拿著吧?!背蹄『攘丝诰?。 突然有些失落。 不是因為那塊積家,一塊表而已,也沒什么紀念意義,如果上了三十萬,他估計還能想著點兒。 他的失落,來自江予奪的那句“我要真說你是我朋友”。 江予奪并沒有把他當朋友。 當然,沒把他當朋友也沒什么可奇怪的,他自己一直也只是把江予奪定義為“房東”,一個不太熟的認識的人而已。 但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會有點兒失落。 也許是他的朋友來得太容易,按以前的節奏,他跟江予奪這樣的關系,就已經可以給個“朋友”的稱謂了。 也或許是他的朋友去得太輕松,說走就都散了,他對于自己眼下空蕩蕩的生活有些不適應,想要抓住任何一個“朋友”。 “我還以為……”程恪還是沒忍住把話說出了口,但開口之后立馬就打住了,他什么時候淪落到了需要對這樣的事郁悶的程度了? 一個江予奪而已,是不是朋友有什么關系?他以前也根本不可能跟這樣的人是什么朋友,連最虛偽的那種朋友都不可能。 “我不會隨便覺得誰是我朋友,”江予奪說,“我們街面兒上混的,跟你們這些少爺不一樣,朋友在我這兒……” 江予奪往桌面上戳了戳:“很重?!?/br> “體會不到,”程恪說,“我沒朋友?!?/br> 他喝了口酒,拿了塊牛rou干慢慢啃了兩口,他不得不承認,他很佩服江予奪的敏銳。 雖然這份敏銳經常用在神奇的地方。 “沒朋友也沒什么奇怪的,”江予奪說,“要按我的標準,這輩子能有幾個朋友不容易?!?/br> “像你跟陳慶那樣的嗎?”程恪問。 “他就是個傻逼,”江予奪說,“我每天都想弄死他?!?/br> 程恪笑了起來,這就是朋友吧。 “其實那天跟你一塊兒吃飯的那個,許???”江予奪幫他把碗里的酒倒滿,“算是你朋友吧?” “我跟他以前不熟,”程恪說,“合作之外的時間我都沒跟他單獨吃過飯?!?/br> “哦,”江予奪點了點頭,靠著椅背輕輕晃了晃,“你的這個‘以前’,是什么樣的?” “……不知道該怎么說,”程恪喝了口酒,苦笑了一下,“你就看看我成天給你打電話為的都是什么?!?/br> “平時不干家務就不懂,這樣的人很多,”江予奪說,“也不單是你?!?/br> “不一樣?!背蹄亩道锩霰粔罕饬说臒熀?,點了根煙叼著,“我就現在都不知道我接下去該干嘛?!?/br> “接下去?”江予奪拿碗在他碗上磕了一下,“喝酒吃rou啊?!?/br> “我長這么大,就是混日子,沒想過該干什么或者想干什么,”程恪笑著在碗上輕輕用手指彈了一下:“我是被我爸趕出家門的?!?/br> 江予奪喝酒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喝了兩口酒,往椅背上一靠:“我以為你是被你弟趕出家門的呢?!?/br> 程恪沒說話,拿起碗沖江予奪舉了舉,仰頭喝了半碗酒。 “中介說你是個藝術家,”江予奪說,“你搞什么藝術?” “……中介的話你也信嗎?”程恪笑了起來。 “一般都會夸張,但是不會太瞎編,你總還是有個能讓他夸張的點吧,”江予奪說,“是什么?” 程恪嘆了口氣:“他問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總不能說無業,就說了個沙畫?!?/br> “沙畫是什么?”江予奪問。 “用沙子畫東西,”程恪在桌上比劃了一下,用江予奪比較能理解的話解釋了一下,“就……撒幾把沙子,用手劃拉劃拉?!?/br> “哦?!苯鑺Z叼著煙盯著他。 看了一會兒之后江予奪站了起來,轉身進了廚房。 程恪掐了煙,喝了一口酒,靠著椅背仰了仰頭。 這酒還挺不錯的,按平時要這么連續喝兩頓,他這會兒肯定不舒服了,但現在他除了有點兒暈,沒有別的不適。 仰起頭時,飄在空中微微晃動的感覺讓人覺得放松而安寧。 江予奪從廚房里又出來了,把一袋東西扔到了桌子上。 程恪捏了捏眉心,想看清他又拿了什么吃的出來,卻就著微弱的光線發現扔在桌上的是一個袋子,沒開封的,看上去很像…… “畫一個我看看?!苯鑺Z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