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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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平西侯很蠢,而梁有善利落干脆,是個可用不可信的人。 “讓他們殺,殺到梁有善撐不下去了,再說?!?/br> 耳邊灌入悅耳精妙的絲竹之聲,樓鼎顯覺得自己的步子有些虛,他張口想說些什么,卻見宋簡的背影已經走進了回廊的陰影下。 “先生……” 他喚了宋簡一聲。 宋簡停下腳步,“你說?!?/br> 樓鼎顯升吸了一口氣,幾步跟到他身邊,“我不太明白先生的意思?!?/br> 宋簡轉過身,“不殺平西侯,梁有善的司禮監掌印的位置就要丟,但梁有善殺了平西侯,顧仲濂那群閣臣,并江南浙黨一派的朝臣,就會有唇亡齒寒之感了。內閣和司禮監相安無事了這么多年,都放不開手來廝殺。局面不清楚,你和我就算過了白水河,也是混眼的狼?!?/br> 說完,他抬起手,在樓鼎顯手腕上敲了兩下。 “但你要做一件事,帶一隊人馬,把鄧瞬宜接到青州來。別讓他隨隨便便地被李林旭那些人干掉?!?/br> “是,不過先生,他逃離帝京,會去什么地方?!?/br> 宋簡沉默須臾,平聲道:“南京。平西侯是浙黨一派在朝廷的支撐,他的兒子,他們還是要護的。只是現在杭州饑荒還在鬧,南京那道坎兒,鄧瞬宜幾乎是過不去的,你在那兒截他?!?/br> 樓鼎顯并不能完全明白他的安排,但他也不是什么都理清明的人。想不清楚,就干脆聽令。 這也是錚錚鐵骨和羽扇綸巾偶有齟齬的地方,他喜歡簡單明了的東西,比如讓他殺過白水河,然后加官進爵,給自家媳婦添妝奩,囤燕窩。比如,讓他帶一隊人馬,刺激地潛入大齊地境,抓那個倒霉的官二代。然后加官進爵,給自己的兒子買梨堂,養馬駒。 總之,有事做,就有價值。 有的時候,他也覺得宋簡活得很累,對,心累。是這種心上的累,消磨掉了他大半的筋rou,才讓他雖有一雙腿,卻不良于行。 后來,二人陪著晉王紀呈飲酒,其間楊慶懷也來了。 三人當著晉王的面,將民政,軍政,以及開春后的農政之事,在酒桌上理了一遍,晉王從小墜馬成了個癡兒,這兩年神志稍微清楚一些,卻也不大聽得懂臺面上的事,被晉王妃摁著聽他們說了個把時辰,早就賴不住困,最后趴在女人的腿上睡著了。 楊慶懷陪著宋簡一道走出來。 “意然那嘔血的毛病有犯了?!?/br> 宋簡頓了頓步子,“杜和茹呢?!?/br> 楊慶懷走近他耳側,“我說你啊,她是我夫人,可她也是你meimei啊,杜和茹那是治身上病的,治得了心???你把你府上那個奴婢交給她處置一頓吧,我保證不把人給你打死了。這個結不解,你們兄妹日后,還怎么來往?!?/br> 宋簡上攆,“我把她交給你了,就是你的人。我府上的事,她插不了手?!?/br> 楊慶懷還要說什么,宋簡已經命人放下了車簾,隔著簾子,他的聲音也稍稍松下來,“待她身子好點,我去看她?!?/br> 說完,命攆行去了。 楊慶懷和樓鼎顯并排站在一起,嘆了一口氣。樓鼎顯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楊大人?!?/br> 楊慶懷搖了搖頭,把手往懷中揣去?!皼]怎么,我就是覺得吧……官場如虛妄,還是女人情真,可這句話,放在我身上對,放在他身上吧,既對,又不對?!?/br> *** 宋簡回府,天已經擦黑了。 那日是陳錦蓮的生辰,幾房妾室就聚在她房中斗葉子牌。 宋簡人是從側門進去的,剛過了門廊,就聽見陳錦蓮院里很是熱鬧。 張乾幫他照著前面的路,小心問了一句,“爺去看看嗎?今兒是陳姨娘的正日子?!?/br> 宋簡有些乏,對陳錦蓮,他向來隨性,喜歡了就逗逗,沒心思就丟一邊,這會讓心里想著別的事,隨口甩了一句給張乾,“她喜歡什么,你拿錢去與她辦?!?/br> 正說著,走在前面的小廝已經替他推開了西桐堂的院門。 里面燈點得透亮,幾乎有些晃眼。接著聽到噼啪一聲,接著又是一聲。 紀姜跪在廊上,雙手舉過頭頂。辛奴站在她面前,手上握著一根裹著紅綢子的金竹條,正往紀姜手上抽。紀姜咬著嘴唇沒有出聲。 張乾看了宋簡一眼,忙提著燈籠上前道:“辛奴,你也是,昏頭了嗎?教訓奴婢哪里有在爺房門口的?!?/br> 辛奴見宋簡,倒也不慌。 她屈膝見了個禮?!盃?。夫人回來了,在里面候著爺呢?!?/br> 宋簡看了一眼房內。窗上映出陸以芳的身影。 他什么也沒問,抬腳從紀姜面前行過。 張乾道:“還打什么,趕緊收起來!” 前面的宋簡卻道:“不用收,夫人讓打多少,就打多少?!?/br> 說完,伸手推開了西桐閣的房門。 陸以芳抬起頭來。 夜色漸深,宋簡走進來,隨手解下了身上的外袍。往后揚了揚下巴。 “她怎么了?” 陸以芳接下他手上的袍子,淡道:“沒什么,她不是家生的奴婢,做不好事也是平常,您喜歡的那盆晚水梅,今兒梅了,鋤枯草的時候,叫她傷了根,明年怕是開不了花了?!?/br> 宋簡看了一眼外頭,理著袖口走到一把圈椅上坐下。 那里將后能透過窗看到她的臉。她低著頭,緊緊地咬著唇。至始至終,沒朝他看一眼。 “哦?!?/br> 張乾過來奉茶,他低頭飲了一口,刻意起了個話題。 “你去看過意然了?!?/br> 陸以芳點點頭,“是啊,有個好消息,要回爺?!?/br> “什么?” “意然有喜了?!?/br> 第25章 相錯 這到真是一件足以令宋簡欣喜的事。 關于子息,對于宋家而言,難以啟齒,又隱隱有光。安巢傾覆之后,他與宋意然都像天地間的一抔浮絮,撒入塵世,又一點一點被攏聚成團。但血脈好像都斷了。 公主府三年,除了紀姜,他再也沒碰過另外一個女人。 青州兩年,陸以芳也沒有為他生育過子嗣,雖然身邊還有陳錦蓮這些美妾在畔,偶爾也有那么一兩過懷過孕,后來也都莫名其妙的沒了。宋簡不想去深想這種事情,畢竟有仇要復,有恩要報,很多東西不能清算。 至于宋意然。 杜和茹曾經說過,她這一輩子,可能是不會有子息了。 “怎么說的?” 他著實高興,將茶擱在案上,燙水濺出來也毫不在意,抬手示意陸以芳近到面前。 陸以芳從袖中掏出絹子,蹲下身子一面替他擦拭袖面,一面道:“妾陪著他瞧的大夫,說是喜脈,意然還不放心,又把杜老爺請來了,把過脈后,連杜老爺都說奇得很?!?/br> 說著,她握著他的手背,抬起頭來,“可是,也怕不好留得住,她那身子,太弱了,前幾天,又在咱們這里生了氣。爺啊……妾本來不好說什么的??墒?,爺就這么一個骨rou至親……” 她朝外頭看了一眼。 “辛奴,停吧?!?/br> 外面的聲響停下來,紀姜齒縫中吸了一口冷氣。 她松開緊簇的眉,慢慢回握通紅的手掌。 這一幕,宋簡看入眼中。 “你是要讓我做什么?!?/br> 他曲臂靠向茶案上,收回目光,低頭看著陸以芳。 “我都聽你的意思?!?/br> 陸以芳垂下手來,燈將屋中的物影往她肩上鋪,她穿著水紅色的褙子,上面的銀線挑花繡針腳細密,如同她這個人一般,一處不錯。 “我只是怕這一家子的人不好受,那樣,妾對爺就是有罪的?!?/br> 她沒有把話說明白,但宋簡還是聽懂了。他以前沒有家,公主府是紀姜的公主府,現在呢?他覺得他還是配談“家”這個字。偌大的宋府,熱湯熱茶,恭敬溫順的奴仆,日子一天一天,有條不紊地在過。哪怕他手上過著千軍萬馬,千金萬銀的事,也不妨他熱榻羅欽,一夢天明。 所以,哪怕他是個破碎之后被重新拼湊起來的人。但他也必須要有平常男人表面的那一層皮,那一層不受搓揉,從容于世俗人間的那一層皮。 “宋簡懂夫人的意思?!?/br> 說著,他反握住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叫升仙樓辦一桌席去陳錦蓮那兒。走,今晚陪她們樂,輸贏彩頭作我的?!?/br> 二人從西桐堂走出來,月色還淡著,門推開的那一剎那,紀姜眼中如同破開了一個光洞。 她還沒有起身,隨著辛奴一道彎了彎腰,算是行過禮。 宋簡立在門前,往她那雙手上看去,她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在看,抿著唇輕輕地將手握成了拳頭。 “臨川?!?/br> “在?!?/br> 她有些冷,答應的聲音稍有顫抖。 宋簡低頭,“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她搖了搖頭。 “沒有,有過當責,奴婢服夫人管束?!?/br> 說完,她彎腰伏地,慢慢叩了一首。 宋簡喉嚨里莫名地一哽。繼而竟然抑不住地咳了一聲。 “好,明白就好?!?/br> 他抬手摁了摁自己的喉嚨,“先起來。今日是陳氏的生辰,我心情好,饒過你?!?/br> 紀姜站起身,抬頭凝著他,一雙手悄悄往后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