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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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從木施后出來,挽起自己的袖子。去為宋簡解衣。 宋簡從前也是地方上為官的人,那個年紀的父母官,都還沒有練出朝廷權貴的勢利心,下田野,走隴上,沒有少和鄉野,車船打交到。在紀姜的記憶里,宋簡的身材并不似如今這般清瘦。 宋簡很配合她的動作。 一只手臂抽出袖子,紀姜便看到了他肩背上傷痕。那些傷已經很老了,有些剩下些淡淡的紅痕,有些突出皮膚,觸目驚心。 她忍不住眼眶一紅。 “你放心?!?/br> 他摁了摁將才帶中沉香珠的手腕。平靜地開口。 “你是個女人,這些皮rou上的傷,我不一定都要還給你?!?/br> 說著,他低頭望向她的脖頸,柔軟的一掐則斷。 “青州衙門口的那頓打,已經夠了,你既說,你不想挨打。以后,我也不想讓杜和茹看傷筋動骨的事?!?/br> 紀姜低下頭,幫他褪掉另一只袖子。 “爺是喜歡,看我如今這副模樣?!?/br> 好透徹的人。 她將她的衣服疊掛于手中,“爺不讓奴婢死,奴婢就好好跟著您活著。以后,串什么珠子,繡什么鞋面樣子,臨川公主不曾做過的,奴婢日后,都肯學起來?!?/br> 說著,她半蹲下身,去解他腰間的汗巾子。 坦誠相見。 所有挑撥□□地地方,紀姜都不敢去看,在他們如今地地位,身份之上,她害怕會顯露出不該有地欲求在宋簡的眼前。誠然,她可以在宋簡面前屈膝,她甚至可以在陸以芳,宋意然,陳錦蓮的面前伏低,但她仍敏感地保有氣節,她懂得越謙卑,越高貴地道理,是以即便身在卑位,她也從不沉淪。 但此時是不同。 哪怕一絲被□□牽出的眼中紅絲,都會勒住她骨子里的驕傲。 任何事都可以仰起頭坦然面對,可是這會兒,她卻無論如何也坦然不起來。 頭越埋越低,幾乎觸碰到他地膝蓋。 可那里,卻是他最難看的地方。 紀姜還來得及看一眼,就被宋間捏著她的下巴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 他聲音莫名有些喘息?!皠e看那里?!?/br> 紀姜被迫仰著頭,燈火映著水光十分刺眼,將她眼中的晶瑩燒得guntang。 “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會把你的腿害成這樣?!?/br> 宋簡的手觸到了暖熱的水。他忙松開手。 “那你贖啊?!?/br> 青州兩年來,男女陰陽之美好,終于在一次回到他guntang的rou體之中。青灰色的床帳把燈火都摁在外面,失去視線之后,紀姜的柔軟的身子成了燭火傷溫柔的焰芯。在大雪紛飛的深冬之中,她既不燙人,卻折磨地人心頭,又軟又酸地發疼。 宋簡原本是溫柔內斂的人,從前在房中事上,他甚至是被紀姜牽引著走的,她享受富貴極樂,不矜持,也不忸怩,他也得以酣暢淋漓。那種詭異的平等,成了調和他們婚姻的一劑良藥。他喜歡和她歡好。喜歡她迷離的眼睛,和發紅的皮膚。喜歡她在混沌中喊他的名字。 叫他宋簡。 那個時候,他才真的是宋簡,不是大齊的駙馬,不是宋子鳴的嫡子。 那個時候,他會沖破某些桎梏而承認,與她之間的婚姻,不僅僅是政治的手段,她是大齊的明珠,也是他愛著的女人。 干柴遇烈火。 這個比喻雖然不太恰當,他卻真的是在精疲力竭后才放過了紀姜。那一桶沐浴的水早就已經涼透了。 木施上氤氳的水汽已經凝結成了水珠子,滴答滴答地落下來,落在地縫里,蜿蜒如蛇般地往屏風后面躺去。 紀將有些微微地咳嗽,她面色潮紅。 □□退去后,手腳逐漸開始發冷,她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尋找些蔽身的東西,卻抓住了將才搭在床頭的那件狐貍皮的袍子。 她盡力地蜷縮起身子,縮進去。皮毛質地的東西,在燒著炭火的屋子里,一下子護住了人的溫度。宋間低頭看著縮在他身邊的女人。她背對著他,渾身□□,光滑的脊背還露在外面,下身留著他給與她的杖傷。 此時她不再羞赧,不再躲避,她只是冷。只是疼。 只是這天地間漂泊如浮萍的柔弱人。 他隱隱地心疼。 她不是公主多好,她依他而生,汲他而活,該多好。 “宋簡?!?/br> 她把頭埋入狐貍皮的袍子中,甕聲甕氣地喚了宋簡一聲。 說完,她就捏緊了手指,甚至閉上眼睛,她不指望他會有回應。 寒津津的風透過門框的縫隙滲進來,知覺清晰靈透。 宋間翻了個身。然后,紀姜聽到了從前她所熟悉的那種聲音。 “在啊?!?/br> 次日,晉王府有事,宋簡走得很早。 然而,整個宋府的下人們面上看著平靜,私底下卻炸開了鍋。迎繡原本在西桐閣前剪臘梅枝。 兩個等著收拾里間冷水的小廝湊到她面前道:“繡jiejie,你是過來伺候新姨娘起身的嗎?” 迎繡看了一眼里間。宋簡走的時候,是讓張乾拿著衣服去偏屋里盥洗的,是以這會兒紀姜還沒有起身。 迎繡是個實心的人,照顧了重傷的紀姜十幾天,當她和自己一樣是個苦命人,因為同情她遭遇,一直掏心掏肺,這會兒也不肯聽人在底下嚼她的舌根子。 于是放下手中的花剪子,“好生候著吧,仔細我去給辛奴jiejie說,你們的舌頭長了,縮不到嘴巴里?!?/br> 那小廝道:“jiejie替她遮掩,人家,未必想要遮掩,昨天,好大的動靜,我們守在外面上夜的人,有幾個沒聽見的,今兒說是王府有事,我們爺走得急,說不定回來就得領著她去拜夫人和另幾房?!?/br> “一大早的,用嘴干活呢?!?/br> 三人聞聲一怔,忙回過頭去。辛奴立在花壇旁,手中捧著一套衣物。 迎繡看了一眼,認出那是紀姜的。 “你們兩個人,去找張管事領手板子,迎繡,你過來?!?/br> 迎繡忙走上前去。辛奴將手上的衣物遞到她手中。 “你把這些衣服給送進去,伺候她梳洗好了,再出來。再有,就你一個人陪著,取水用水,都由你來做。別再叫其他人進去?!?/br> 迎繡點點頭?!靶僚玧iejie,底下人說的話……” 辛奴拍了拍她的手,“我們爺什么話都沒留,你就還當她是和你一樣的人,至于底下要不要對她恭敬一些,夫人要不要給她體面,這是后話,過會兒子,你們總會知道?!?/br> 說完,她轉身往后走,走了幾步,又回頭道:“對了,夫人要去一趟意園。個把時程后吧,你做好了這邊的事,就去夫人那邊。今兒張乾也跟著爺去了,府里沒人,我得留著,你好生伺候夫人過去?!?/br> 第24章 累心 晉王府正門前,樓鼎顯立在馬下等宋簡。 快到正月十五了,晉王府出入采買的人多,各個官邸內眷來往走動的人也不少。正門上忙,宋簡不喜歡應付虛禮,便沒在正門停留。樓鼎顯見他車攆往后門繞去了,忙跟抬腳跟過去,張乾替他牽過馬,樓鼎顯亦步亦趨地跟在宋簡的車旁,猶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開口。 “你要請罪就算了,我也偶爾莽撞,原不該讓你這指揮軍馬的人去探江湖的底?!?/br> 宋簡的聲音從車簾中透出來,慣有的平穩無波。 樓鼎顯算是松了一口氣?!跋壬?,這種隱在民間和朝廷之間的事,東廠和錦衣衛那些狗腿在行,李旭林好像還在青州,先生可以借一借他們的手?!?/br> 宋簡盤著腕上的沉香珠,“李旭林還沒有啟程回京?” 樓鼎顯道:“原本是要走的,聽說半道上又被青州衙門的幾個堂官請在家中喝酒去了?!?/br> 宋簡笑了笑:“哦,地方上平時抱不住梁有善的佛腿?!?/br> 說著,已行至王府側門,張乾撐著宋簡下來。樓鼎顯到車攆后去繞了一圈,刻意回避了他下攆的這一幕。將軍和文人之間,錚錚鐵骨和羽扇綸巾之間,哪怕再親近,也總有那么零星半點的齟齬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如今東廠在梁有善手上,攪得實在太臟污。放眼整個天下,恐怕就青州地境,因為有先生在,他們還伸不了爪子?!?/br> 宋簡往里走,王府里早有人出來為他二人引路。 “人心筑城,到處都是孔隙?!?/br> 他說得很輕松,樓鼎顯不甚明白。 雖不明白,卻又覺得這句話咀嚼起來很妙。 “你的家眷安頓好了嗎?” 他行在前面,細而淺的風隨著他的步幅,輕牽他的袍衫。本就是在正月里,他的這句話,雖然轉得有些突兀,卻很應景。 “末將在城西邊找了間宅子,今年正月可算喝上了口熱羹湯,不像往年只能在營里瞎湊合?!?/br> 說到這里,樓鼎顯到是想起了一件正事,對了,昨日聽內人說起一件帝京的事,西平侯府……像是倒了?!?/br> 這件事情其實是離青州政壇很遠。但放在天下政局來看,卻是一個很耀眼的信號。 帝京的線報是早就送到他的案頭了,與線報一起送到他面前的,還有平西侯世子鄧瞬宜出逃的消息。 “先生應該早就知道了吧?!?/br> 宋簡沒有停步,前面已經隱隱約約能聽見絲竹管弦的聲音了。 “嗯。牽頭彈劾梁有善嘛。初三下的獄,如今放在詔獄,鄧春宜想求刑部出手,但如今在正月里頭,顧仲濂不給態度,刑部不會動?!?/br>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br> 怎么看的。 宋簡將手臂向后撇拉,松開肩膀。對于他來說,對抗一旦挑起,就絕不會再有平寧的可能。這是之前陸佳沒有看明白的關鍵之處。他將一方軍政之美想象成了個人的抱負和意義,殊不知藩鎮崛起,必遭削頭之禍。 如今因為紀姜的介入,他與顧仲濂看似各退了一步,實則,誰也沒有松掉拉緊地弓弦。而在他們之間,橫亙著一個十分敏感的人——梁有善。宋簡想過,這個人,可能是一座橋,是他入局帝京的橋,但也有可能是一個坑。 “入局”這個時代最光耀刺眼,又最舉步維艱的事。 他沒有騙紀姜,即便他一世為臣,也要做完完全全捏朝廷喉管的臣,他絕不重蹈父親悲劇,也不要信奉陸佳的準則。 以宋意然的貞潔為起點,以他的婚姻為路,以晉王紀呈為傀儡,以青州府千萬生靈為注,在世人眼中,他算入魔了??墒且驗樵洕M身血污,他這晦暗狠辣的一路走地堂而皇之,心安理得。 所以他怎么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