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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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公公給他準備了些宵夜,葉適坐著吃了幾口,而后對黎公公道:“御膳房里東西,等一道道從那邊送到朕這里,都涼了,也不入味。等日后娶了皇后,就吃皇后小廚房里的,即熱乎又暖心?!?/br> 黎公公聞言,臉上笑瞇瞇的,陪笑道:“陛下這是有人選了?” 葉適唇角藏了一絲笑意,對黎公公道:“等你見到她,肯定會喜歡她。她是朕見過,最瀟灑自在的人,哪兒跟朕似得,從來不得自由?!?/br> 黎公公見葉適說起他口里那個她時,面上神色都跟著舒展不少,他不管對方是何神圣,只要陛下喜歡,能讓他真的開心就好。黎公公欣慰道:“陛下喜歡的人,必然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也是最有福氣的人?!?/br> 葉適看著黎公公展顏一笑,咽下口中食物,說道:“其實,朕才是那個有福氣的人?!?/br> 說罷后,葉適笑意愈發舒展,吃過宵夜后,黎公公便服侍他睡下了。 余下幾日,葉適依舊萬分的忙碌,這日下午,他又抽空去寫了一封書信給姜灼華,讓元嘉帶了過去。 然而元嘉回來后,任然沒有帶回姜灼華的回信。 還是以借口搪塞,這叫葉適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但是朝務繁忙,很快,這份不安,便被鋪天蓋地而來的朝務淹沒。 元嘉也在這幾日里,請了媒人上門提親,他和姜重錦的婚期,定在了年前。 親事定下后,姜灼華著手準備起了姜重錦的嫁妝,以及婚事的瑣事,她想趁自己走之前,幫meimei都安排妥當,只是meimei成親,她大抵沒法兒參加了。 一忙起來,即便姜灼華不刻意躲著,委實也顧不上葉適,之后他再有信來,便直接以meimei婚事太忙搪塞。 這個借口,害得元嘉這些時日,沒事兒就被葉適罵滾泄憤,委實苦啊。 太常卿跟著也將登基大典的吉日算了出來,呈給了葉適。 登基大典定在一個月后,九月十九,到時候,需要封禪、大赦天下、頒布登基詔書、接傳國玉璽、祭告宗廟社稷以及萬民。 除此之外,葉適還想借登基大典,減免一些地方的賦稅,頒布一些惠民的新法令政策。畢竟翻看歷年賬目和卷宗的時候,他發現很多不合理和嚴苛之處,想以此改進,在登基大殿上頒布,既能惠民,又能換取民心。 登基大典前這一個月,葉適當真是忙得腳不沾地,每日就睡個把時辰,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 在一封封書信寫去姜府,得不到回應后,葉適委實也坐不住了。 終于,在登基大殿前的這一夜,葉適偷了個閑,帶著元嘉,偷偷出了宮,想來姜府看看姜灼華,順便給她看看自己寫好的封后圣旨。 第87章 葉適和元嘉各自換了常服, 葉適將一件玄色斗篷罩在身上,趁夜色一同出宮,乘坐馬車, 來到了姜府。 天色已晚, 姜府府門早已關閉, 元嘉和葉適來到門前,元嘉握著門環扣起了門。 過了半晌, 方聽到門后傳來小廝慵懶的聲音:“來了來了, 誰呀?” 元嘉朗聲回道:“是柳樂師?!?/br> 小廝聽聞后, 這才將門打開, 但見葉適和元嘉站在門外, 小廝笑道:“柳樂師好些時日未見了,去忙什么了?怎么這么晚回來?快進來吧?!?/br> 葉適抿唇一笑,對那小廝道:“多謝?!?/br> 說罷,和元嘉一起進了姜府, 直往耀華堂而去。 姜灼華一直在貴妃榻上看話本子,一直到有了些困意,方才放下書, 準備回屋梳洗,剛走到臥室門外,卻聽外間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她不由駐足,轉身朝樓梯口看去, 但見元嘉兩步走了上來, 而后沖她燦爛的一笑, 喜道:“小姐,您看誰來了?” 說著,元嘉退到了一旁,將路讓了出來。 姜灼華不由一愣,但見葉適熟悉的高大身影,罩著玄色斗篷,從樓梯上走了上來。 葉適來到她的面前,取下頭上的斗篷,露出他英俊的面龐。 總算是看見了朝思暮想的人,葉適唇邊勾起一個笑意,溫言輕喚:“華華,我來了?!?/br> 隔了這許久,再次看見他,姜灼華的心不由一顫。 但見葉適發上從前銀色的簪冠,現如今已是象征身份的明黃金色,正中鑲嵌著鴿子血紅寶石,從簪子兩端,長長垂下兩條黃金鏈子,別在他耳后的頭發上,末端搭在他的衣襟前,墜著兩顆珊瑚,只覺尊貴無雙,讓她心中生出強烈的距離感。 只是他的面色,不知是勞累的緣故還是怎地,比從前顯得更加蒼白,眼下還有淡淡的烏青,姜灼華不由收回目光,盈盈下拜行禮:“給陛下請安,吾皇……” 話未說完,葉適俯身握住她的胳膊肘將她從地上提起,一把攬進了懷抱里,緊緊抱住。 元嘉見此,挑眉抿唇,賊兮兮的笑笑,一溜煙兒下了樓梯,去了一樓等著,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一會兒還得護送陛下回宮。 葉適微微側頭,臉埋進姜灼華耳后的鬢發間,半晌后,在她耳畔輕聲道:“華華,我好想你。你怎么不給我回信?” 姜灼華被他箍緊在懷抱里,源源不斷的溫熱隔著衣衫從他身體上傳來,她半晌不知該如何回答葉適的話。 葉適抱她抱得很緊,屋內只余燭火噗漱噗漱跳動的聲音,還有耳畔,他輕微的氣息。 良久后,姜灼華不由蹙眉合目,在他耳畔輕聲道:“抱歉……” 葉適聞言一愣,隱隱從她這聲抱歉里,覺出些異樣的味道,不知是說沒回信,給他說抱歉,還是旁的…… 葉適忽而一笑,將她松開,本能的往好處去想,他捏在姜灼華雙肩,俯身看著她的眼睛,笑道:“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在忙meimei的婚事,沒空回信也是尋常?!?/br> 姜灼華正欲開口,卻又被葉適打斷道:“華華,明日就是登基大典,我想明日宣讀封后的圣旨,跟我走,可好?” 葉適的目光凝在姜灼華面上,神色間滿是期待,等著她點頭。 然而姜灼華看看他,復又垂下眼去,有些逃離,葉適見此,心底漸漸滲出涼意。 姜灼華微微后退一步,順勢從他手里掙脫,側身對著他,方吐出幾個字:“陛下,我不想進宮?!?/br> 話音落,葉適身子一怔,他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機提前奪位后,等到的居然是她的一句不想進宮。 他喉結微動,脖頸處青筋連帶著繃起,半晌后,葉適看向她的側影,強笑著道:“可是、可是你是喜歡我的……” 姜灼華聞言,垂下眉眼,她道:“是,我喜歡你?!?/br> 葉適聽她承認,忙上前兩步,走到她身邊,俯首看著她,頗有些激動道:“既然喜歡,那就跟我走。嫁給我,做我的皇后,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輩子不分開?!?/br> 姜灼華這才轉頭看向他,對他道:“陛下,正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不想跟你進宮。你是皇帝,你不可能只有我一個女人,即便初時,你能抵擋得了大臣的催促,但是長久以往下去,累的只會是你?!?/br> 葉適搖搖頭,扣著姜灼華的雙肩,將她身子轉過來,看著她的眼睛鄭重承諾:“不會。華華你信我,我做得到!無論遇到任何阻礙,我都有解決的辦法,我保證,這一生只有你一個皇后,絕不再娶旁人!” 人的感情和意愿,都是萬分的美好,美好如湛藍的天空上漂浮著的朵朵白云,可生活總是會落到實處。 就像曾經魏少君和她的感情,無論多少信誓旦旦,無論多少美麗的憧憬,最后都在瑣碎的現實里,一點點的磨盡。 再度相見,心中唯剩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感嘆。 葉適眼里只有美好,而姜灼華,卻見過鮮血淋淋的現實。 姜灼華看著他,輕聲道:“我見到廢后劉氏了,她和恭帝,最開始也是恩愛夫妻,可是后來為什么會走到成為廢后的那一步?不是我不信你,我相信你方才的承諾都是真心的,但是這世上無常變數實在太多,今日渴望得到之人,來日也許就會避之不及,今日親密無間之人,來日也許就會拔刀相向?!?/br> 葉適聞言,委實不知該再說些什么,才能叫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明白語言的蒼白無力,明白行動勝過言語,但是,她連讓自己做給她看的機會,都不給他。 姜灼華伸手,摸上了葉適的臉頰,唇角隱有笑意,她認真的說道:“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懂得過我,也沒有人像你一樣尊重過我的意愿,這一切,我格外的珍惜。所以我無法接受,日后任何可能會跟你走向破裂的結局?!?/br> 葉適靜靜的聽著,姜灼華的手輕輕在他臉頰上摩挲,她輕輕笑笑,對他道:“我明白,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局會是什么樣子,可我已經沒有心力再去冒險了。更不愿再體會燃起希望后的再度失望的感覺。我會一生都記得你,記得曾有一個人,愿意為我放棄擁有三宮六院的權力。就讓我們的感情,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好不好?我會永遠記得此刻的你,在所有現實的丑陋尚未暴露之前……” 話到此處,姜灼華微微垂眸,再度抬眼時,眸中神色已是如往常一般的灑脫坦然,她輕笑著道:“陛下,放我走吧?!?/br> 比起當初那個把所有喜怒哀樂都寄托在別人身上的自己,她更喜歡像現在這樣,有愛的能力,卻不困于愛。 葉適緊緊握著她的雙肩,目光鎖在她的面上,雙唇抿的很緊,脖頸處與太陽xue上的青筋如蠶一般來回游走。 放手?怎么舍得? 這是要生生從自己心上剜下一塊rou下來。 可是他分明答應過她,如果到他進宮那一日,姜灼華若還是不愿跟他走,他便放手,絕不再糾纏。 葉適捏著她雙肩的手,力道時松時緊,想放又不愿放。 但是,他依舊記得自己當初,不懂尊重姜灼華意愿時招來的厭煩,感情上他舍不得放,理智卻告訴他,應當給她尊重,尊重她的選擇。 看著葉適這樣,姜灼華的心忽地揪起,陣陣抽痛。 她努力說服自己,他是皇帝,長得又是萬里挑一的英俊,很快就會有許多優秀的女子前赴后繼而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不會再記得自己。 踟躕了許久,葉適終是松開了手,離開她肩頭的剎那,葉適的雙手陡然攥成了拳,仿佛是想抑制住再度將她攬進懷里的沖動,他垂下雙臂,將攥得發白的雙手,藏在了寬大的衣袖下。 他看著姜灼華,忽而勾唇一笑,說不盡的凄涼無奈。 深秋的涼夜里,葉適渾雅的嗓音輕輕響起,他道:“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br> 他聲音不大,但語氣中的涼意,卻是那般的緊扣姜灼華的心扉。 說罷,葉適轉身離去,臨走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潛藏著無盡的眷戀和不舍。 他轉身離開的剎那,姜灼華忽覺心底一空,但轉瞬即逝,她轉過身,對著葉適的背影,盈盈下拜行禮:“民女姜氏,恭送陛下?!?/br> 聽聞此聲,葉適腳步微微一滯,他忍下回頭的沖動,最終離去。 元嘉一直等在樓下,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面帶喜色的迎上前去,卻見葉適沉著臉走下了樓,元嘉面上的喜色當即消失,多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難道,姜小姐沒答應陛下? 葉適走過他身側,丟下一句:“隨朕回宮?!倍髲街背隽艘A堂。 回到宮中后,葉適剛剛走進御乾宮,緊跟著外頭的小太監便通傳,宗正卿求見。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負責明日大典的官員,今夜基本都在宮里。 葉適在椅子上落座,冷聲道:“叫他進來?!?/br> 不多時,宗正卿走了進來,他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意,跪地行禮后,將手中的冊子呈上,黎公公上前取過遞給葉適,葉適隨手翻開看了起來。 但聽宗正稟報道:“陛下,這是明日的流程,下官心中惶恐,還請陛下過目?!?/br> 宗正口上雖說著惶恐,心里實則是信心十足,他深覺自己安排的萬分妥當,這出明知故問,無非是想讓新帝看過后,表揚他幾句,在新帝面前博博好感。 哪知葉適翻了一遍,見一切都安排的妥當還跑來找他,分明是多此一舉,本就心情差到極點的葉適,怒而將冊子甩向宗正,厲聲罵道:“為官多載,難道連這點兒事,你心里都沒數嗎?還要朕來過目?要你何用?滾!” 宗正身子一個哆嗦,慌忙撿起地上的冊子,連滾帶爬的退出了尚書房。 怒火就猶如深山里的泉眼,一旦撕開一個口子,便一潰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葉適忽地起身,一把將書桌上所有東西全部掃到了地上,卷宗等物撒了一地,筆架上的毛筆甩得到處都是,硯臺和鎮紙重重砸在地上,羊脂白玉做的鎮紙,應聲摔成兩截。 可饒是如此,葉適心間的怒意卻依舊洶涌,仍覺不夠,又一把將桌子掀翻,轉身踢倒椅子,又快走兩步上前,將后面書架上所有的書籍全部掃在了地上。 黎公公跟在葉適身邊,面上滿是擔心,張著手臂,面對暴怒的葉適,完全不知該如何勸他? 尚書房內一片狼藉,摔碎的花瓶,胡亂堆在地上的書本,推倒的桌子,倒翻的香爐…… 一陣發瘋過后,已是沒有東西可以再給葉適摔砸,他方停了下來,背倚著書架,身子脫力的下沉,頹然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