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兩相起了爭執,陪蘇禧出門的丫鬟婆子撥開人群趕過來,分辨此時情況。趙賢見有人掃興,一時收斂,只沖蘇禧陰測測笑:“小娘子,遲早,你會要來求爺!” 撂下這話,趙賢已拂袖而去。 丫鬟婆子連忙追問蘇禧情況,她搖了搖頭,蹙眉卻沒有多說。 既然知道這人是趙賢,又專門沖著她來的,再聯系起春獵和他撂下的話,訊號已十分明顯。這次春獵,他要對趙雍下狠手——并且勢在必得。 能對同父異母的meimei都下手的人,顯見荒yin到了極點,覬覦兄弟的女人,在他看來自然算不得一回事。蘇禧揣測趙賢心思,說不得他這般性子,甚至以此為榮。 提醒趙雍是沒有辦法提醒的,但蘇禧相信以他的能力,不會想不到這次春獵陷阱重重。他這段時間常在外面走動,多半已有應對之法。這出好戲,是要上演了。 蘇禧帶著求來的平安符回到王府,卻直等到入夜時分,趙雍方從外面回來。他身上有脂粉氣,已是見怪不怪,他自己還算清醒,知道先去梳洗沐浴、換身衣裳。 趙雍回來時,蘇禧命丫鬟擺好飯,人已坐在桌邊等著。 他自覺走過來坐下問:“今天去寺里了?” “嗯?!碧K禧應一聲,將東西推到他面前,“是去與王爺求平安符的?!?/br> 趙雍看看眼前的香囊,笑道:“你何時信這些?” 蘇禧也笑笑:“上次在別院……心有余悸,不過圖一個心安?!?/br> “你在寺里,同人起了爭執?”趙雍將香囊收到懷里,又問起了其他事。 蘇禧臉上的笑意微斂,沒有否認:“一個登徒子罷了?!?/br> 趙雍聽到這般話語,沉吟道:“往后出門,也帶上兩個侍衛,萬事小心?!?/br> 這一句“萬事小心”,意有所指,卻不甚明朗。趙雍沒有解釋,沒有和蘇禧說起他的計劃安排,她只能不問不究,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兩個人說過了一會話,趙雍沒有用什么東西便已起身去了書房。蘇禧不去管他,自己吃一點飯,等到看書到乏了,自顧自上床去休息。 三月初十是春獵出行的日子。 蘇禧寅時便起床了,因為要早早送趙雍出門去。 她把人送到府門外,天還沒有亮,唯有被風吹得晃蕩的燈籠散著柔和的光。趙雍翻身上馬,身姿昂揚坐于馬背上,看向蘇禧說:“你在府里,等本王回來?!?/br> 蘇禧沖他一笑:“妾身在府里等著王爺?!?/br> 她的話引得趙雍也笑了起來,眉眼舒展,一雙眸子卻是深邃無邊的。 趙雍扯過韁繩,待收回視線便一夾馬肚,飛奔而去。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濃墨般的夜色之中,馬蹄聲漸起漸消,等到后來,什么聲響都沒有了。 譽王府沒有女主人,趙雍出去了,蘇禧變成半個主子。想必是提前交待過,雖然趙雍不在,但府中下人不至于有怠慢或為難蘇禧的,也算相安無事。 安生日子卻很短暫。 趙雍不在府里面的第四天,正是清早,蘇禧才用過早膳、喂過兔子,便有公公持著皇后娘娘的旨意,來請她入宮去的。去是圈套,不去是抗旨,自有法子治她。 蘇禧不得不領了旨,原想換一身衣服,那公公卻連聲催促著她入宮,說不要耽誤了皇后娘娘的時辰。明知只是個由頭,她也得老老實實答應了,便跟著公公走。 既然提前洞察到趙賢動作,春獵期間,他會有所舉動,盡是在蘇禧預料之中的。她到宮里之后,果不其然,沒有見到任何人,直接被囚禁——或說軟禁了進來。 人被束縛著哪里也去不得,吃喝卻好生供著,看來趙賢也是交待過,他回來時,她絕不可以有任何的閃失。蘇禧是開掛人士,無所畏懼,輕松全方位了解情況。 趙賢想要在春獵取了趙雍的性命,布下埋伏,熟知竟被趙雍先下手為強。他非但沒有傷著趙雍,自己先受傷中毒,一路倉惶逃回鄴京,逃回宮里來。 等了這么久才出手,是為了周全,也同樣為了穩cao勝券——趙雍出手時鄴京城里早布下天羅地網請君入甕,逃回來的趙賢自然無異于甕中之鱉。勝負已現端倪。 趙賢逃回鄴京,以為宮里會安全,熟知宮門處早有伏兵在候著。他在宮門外遭遇一場圍剿,無路可逃,唯有進宮,謀求生機。于此時,方認清趙雍是嗜血猛獸。 宮中被策反者不知有多少,宮外趙雍帶著人步步緊逼,在這個束手無策的關頭,趙賢想起蘇禧。他本想趙雍死后,她是自己的戰利品,留待好好享用,卻…… 一切化為烏有。 趙賢踹開了門,手中持一柄長劍,滿房間的在找蘇禧。 當發現趙雍表示的無能與荒yin都是假象之后,趙賢也知這個女人對他或許沒有任何的意義。只是走到現在這一步,已經慌不擇路,什么都不管不顧了。 在蘇禧被徹底關起來之前,她身上的首飾、任何可能對她造成傷害的東西全部都被收走了。到這會,也依舊素顏散發。趙賢一看到她,直接大力將她往外面拖。 被關在宮里的三天,宮人送來的飯菜與果品茶點,蘇禧半點沒有碰過。這倒無非是看趙雍勝利在望,而正常惜命一些,多半不隨便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幾乎三天都是不吃不喝的狀態,身體已十分虛弱,也沒有多少反抗的余力。蘇禧被趙賢帶到殿外時,趙雍和他的人也都在外面了??吹剿?,趙雍有剎那的失態。 轉瞬即逝的表情沒有被任何人捕捉到,除了蘇禧。他們遙遙對望一眼,趙賢已將長劍架到了蘇禧的脖子上。他癲狂的沖著趙雍吼:“別過來!過來朕殺了她!” 趙雍本可以說,這個女人和自己沒有關系,也可以說,隨便趙賢怎么處置,抑或是其他的撇清楚關系的話。但這一刻,他卻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動。 趙賢見狀,明白趙雍忌憚,頓時大喜過望,大笑三聲:“區區一個女人,也能將你要挾了!趙雍!你到底還能成什么事?!” 趙雍緊擰著眉,不置一詞。 他看向蘇禧,兩個人視線在虛空里交匯。他看到她眼里沒有害怕與膽怯。 趙賢止住笑聲,盯住趙雍:“這么多年,是朕看走眼,只后悔沒有早點除掉你!今日便叫你死個明白。趙曦乃因朕而死,又如何?朕死了,她也活不過來!” 蘇禧同樣驚詫,為趙雍示意眾人退后的舉動。她像迅速明白自己的處境,在最短的時間里,做出一個抉擇。拼盡力氣,長劍劍鋒壓向她的脖頸,轉瞬鮮血橫流。 于此一刻,暗處飛來一箭,竟精準射中了趙賢的腦袋。他握著長劍的手,手上的力道一松,預示著這場斗爭走到了尾聲。失去鉗制的蘇禧癱倒在地,再無力氣。 趙賢的尸體被抬走了,趙雍上前,將癱軟在地上的人橫抱起來。周圍的人散了,他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緩緩低頭,在她眉心印下一個吻,輕聲說道:“抱歉?!?/br> 第25章 紅杏枝頭鬧(十) 趙雍起初是不打算叫趙賢這么容易死了的, 可當時的情況不能猶豫。趙賢一死,善后事宜愈發麻煩,蘇禧被送回王府養傷,也被保護起來,只是日日不見趙雍。 現在這樣子,趙雍很快便要登基了。她和這位新帝之間,尚未發展出來一段至死不渝的感情,那么皇后的那個位置便不會乖乖等她坐上去。 他們到現在至多拉了拉小手,還假借做戲的名頭,無論趙雍心動不心動, 和立許瑩繡為皇后都差十萬八千里。蘇禧琢磨著,是要不破不立,她絕不能留在宮中。 再見到趙雍, 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后, 脖頸處的一道疤痕未消。關乎新帝即位的消息,早傳遍鄴京的角角落落。她默默將東西全部收拾好,之后便只等趙雍找來。 新帝即位這一天,入夜時分, 趙雍派近侍來, 接她到宮里去。去做什么,沒有說清楚,蘇禧自有打算,便也就去了。她認真梳妝打扮,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帖帖。 蘇禧坐馬車到宮門外, 有太監領著一行人抬著軟轎等候。她坐到轎子里,之后被一路抬到了一處宮殿。從軟轎下來,蘇禧便看到了趙雍,黃袍加身亦俊朗消沉。 她到的這一處宮殿分外冷清,瞧不出半點活人氣息,大約許久未曾住人。四周雖有宮燈照亮,但是瞧不清楚匾額上的字,可也能夠猜到,趙曦生前約莫住這里。 趙雍原是背對著蘇禧,聽到動靜轉過身?;杌璧墓饩€里,他眉眼間沒有初初登基的意氣風發抑或欣喜,反而是一抹凝重。趙雍命宮人都退下,這里單他們兩個。 “她以前,便是住在這里的?!壁w雍先開口,嗓音帶一點啞。他蹲下身,地上的一個托盤上擱著酒壺。執壺往地上灑酒,他低落道,“死不復生,全無意義?!?/br> 趙雍這樣子,蘇禧自然是不與他賀喜的。見他坐到地上,她也坐了過去,隔著兩個拳頭的距離挨著他,安安靜靜不說話。趙雍并不需要安慰,她話自不必多說。 沉默過半晌,趙雍問:“你身子可好一些了?” “是大好了?!碧K禧柔聲回答,“多謝王……皇上關心?!?/br> 仿若因著習慣才差點將一聲王爺喊出口,硬生生止住了,卻又低笑一聲。蘇禧扭頭去看趙雍,感慨般同他說:“那一日,才知……幸得不曾成為了拖累?!?/br> “是我考慮不周,差點牽連你?!壁w雍目光落在她的脖頸處,看不清楚,可想也知道,那疤痕不是那么容易能夠消去的。這陣子,他一直在考慮同她有關的事。 蘇禧抿唇笑了笑,因為他們比著覺得連累了對方。 她笑說:“皇上是君子啊?!?/br> 趙雍望著眼前的人臉上笑容,心里斟酌著,后面的話要怎么說。從前他說,讓她留下來,說王府是她的容身之所,原本是想讓她跟著他,話出口方知不妥。 改口說是為了做戲,她信了。因而如今走到這一步,后面的事,又須重新考慮。她將他視作君子,不見其他心思,他拿捏不準,且那時要做的事還未做完…… 兩個人又坐著沉默片刻。 趙雍聽見蘇禧說:“妾身前陣子,遇到了一位師太?!彼催^去,聽她想同他說什么,心里隱隱的預感,“靜儀師太十分善心,且也說過……愿意收留妾身?!?/br> “皇上大業已成,無須如過去一般,妾身留下也無用處,還損毀皇上名聲?!碧K禧慢慢和趙雍道,“是想著,就此遁入空門也不錯,原就是無牽無掛的人……” 她是在告訴他,她不想留在他身邊。 趙雍聽得明白,因為明白也什么話都就此被堵住了。 他啞聲問:“已經打算好了?” “嗯?!碧K禧點一點頭,“東西都收拾妥當,明日便打算動身?!?/br> “這些日子,多謝皇上庇佑?!碧K禧站起身,兩步至趙雍面前,福一福身,“大恩不言謝,妾身日后定多多為皇上祈福,為大晉祈福,也望皇上……珍重?!?/br> 趙雍坐在宮殿外,看著宮人將她送出宮。蘇禧留下的一個香囊,他握在手里,沒有打開一樣知道是什么。還君明珠……還君明珠,她果然不是不知,是不愿。 蘇禧迅速從譽王府搬走,除去兩身衣裳、一點銀錢外,什么都沒帶。趙雍派幾名護衛,暗中護送她找到那一位靜儀師太,在庵廟里徹底安頓了下來。 自此,他們沒有了聯系。 甚至在告別之時,什么念想都沒有留下。 如是過得約莫一年光景,陽春三月又至,趙雍微服出宮為散心。往常做王爺時,在外面風流做派,叫許多人認得這張臉,如今就有許多的不方便。 為了避開不必要的麻煩,趙雍乘馬車到鄴京城郊,卻發現一處熱鬧的木棚。許多衣衫襤褸的百姓,齊齊整整的排著隊伍,且耐心等待輪到自己,全然不急不躁。 趙雍命人上前詢問情況,得知是有積善行德的師太在與人看病,不要銀錢。聽到這般答復,趙雍皺皺眉,心下一動,干脆也排在隊伍的最末尾。 前邊的人慢慢的變少了,到得近前,趙雍終于看清楚木棚里一方破舊木桌后坐著的那個人,意外又不怎么意外。幾乎一年不見,記憶中的臉不曾模糊也沒有變。 趙雍看一身青色長袍的蘇禧,微笑著與人診脈,十分溫柔耐心。想要得到她的消息不難,但他沒有刻意打聽,更加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同她重新見面。 忽有一名年輕秀才手中捏著一張竹紙,快步行至蘇禧的身邊。趙雍瞧著她湊過去看秀才手里的東西,兩個人離得極近。不知她輕聲說了什么,引得秀才笑起來。 這樣子,怎么看都有一些親密的意思。 趙雍不由蹙眉,竟還能夠想,她從來都沒有對他這個樣子過。 隊伍排到了頭,趙雍沉著臉,一撩衣擺坐在木桌前一把同樣破舊的椅子上。他自覺將自己的手臂伸過去,眼瞅著面前的人怔一怔,到底抬眼望向了他。 蘇禧更早就知道趙雍在這里,偏裝作此時才察覺,對望一瞬,是滿臉愕然。趙雍壓下情緒,一笑問:“小師太怎么愣著,是不愿與我診脈么?” “自然……不是?!碧K禧收斂表情,卻似克制不住的,又偷偷多看他兩眼。 她手指搭上趙雍的手腕,不再有笑,換上認真的表情。 “公子的身體十分康健?!碧K禧一本正經和他說,“藥方也不必開?!?/br> 趙雍又笑:“小師太當真瞧明白了?” 蘇禧還未說什么,旁邊幫忙寫藥方的年輕秀才先按捺不住了。趙雍衣著華貴,氣質不俗,但凡有點眼力見也能猜得出他身份不俗,只是秀才不畏權貴,話說得硬氣。 “這位公子——”秀才略微拔高音量,“許姑娘本意是好心幫窮苦人家看病,您這個樣子找茬,實非君子所為!還請公子勿胡亂生事!” 趙雍眉頭一挑,瞥向了蘇禧旁邊的人。 趕在這位九五至尊開口之前,蘇禧搶先一步說:“劉公子,不妨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