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趙雍想了想,只頷首不語。 蘇禧沉默著,不知是在想什么,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化。 “那時與許姑娘有所冒犯,我同你道歉?!壁w雍沉聲,緩緩說道。蘇禧錯愕,他望向她又說:“以為安排妥當,卻叫你遭受這罪,也確實不應該?!?/br> 蘇禧垂下眼,搖搖頭。 停頓了片刻,她輕聲發問:“王爺仍覺得,妾身只是有所圖謀么?” 趙雍一時沒有說什么。 蘇禧道:“起初……的確是這個樣子的,可是承了王爺的恩情,回報也應當?!?/br> “其實……王爺沒有要妾身,便很感激了?!彼曇糇兊迷絹碓降?,到了后來,幾乎是囁喏著才把話說完的,“王爺與妾身尊嚴,妾身哪里還有其他的圖求?” 在別院沒住上兩日,他們便回了鄴京王府。 把蘇禧安頓好,趙雍換上了朝服,匆匆進宮面圣,到皇帝趙賢的面前賣慘去了。 借系統提供的信息,蘇禧其實很容易能推斷出前一天夜里派人去刺殺趙雍的,不是別人,正是趙賢。一如她之前所判斷的,趙賢對趙雍,也是恨不能取了性命。 趙雍韜光養晦,發生這樣的事情,必然是要去尋求趙賢幫忙才合理。他尋常一個流連風月場所的人,表面從來不插手朝事,他自己恐怕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這一道催命符下來,時日變得不多了。 蘇禧分析著這平靜表面下的暗流涌動,也知道——她要加把勁才行。 趙雍進了這趟宮回到王府,便一改往日的做派,變得安分了。王府禁衛森嚴,他便待在府中哪里都不去。具體而言,是日日待在蘇禧房中。這是真正可以好好養傷。 一晃眼的功夫,年節已至。趙雍借蘇禧以身相護一事,尋機將府里的美人一一送走,吩咐下去好好的安置。因為這般,譽王府今年的年節便比往年要稍微冷清一些。 大年初七這天,許瑩繡的舅舅一家遞了拜帖,要見她。 趙雍人在蘇禧屋里,見她似拿不定主意,輕松道:“見見又何妨?” 第23章 紅杏枝頭鬧(八) 人被引到廳子里,趙雍陪著蘇禧一起見的。蘇禧眼瞧著這對只曉得靠賣外甥女換錢財的夫妻,臉上擺不出來什么好的表情,哪怕一聲舅舅也喊不出口。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而今眼前擺著笑臉的人遭了冷眼,廳子里氣氛不免尷尬??勺谏鲜椎内w雍渾然不覺,嘴邊慣常淺淺笑意,客客氣氣命人奉茶。 他斜睨正僵著一張臉的蘇禧,倒覺得稀罕。從來見得多她低順的樣子,這樣子臉上不留一點情面,是頭一回。如此看來大概真的……半點兒美好回憶都沒有了。 丫鬟奉上茶,廳子里卻長久沉默著無人開口說話。趙雍這位王爺坐鎮,旁的人是不好隨便搶了話。許瑩繡的舅舅和舅母幾度交換著眼神,試圖打破僵局。 一盞茶過后,是許瑩繡的舅母先一步發話,視線落在蘇禧臉上。 她笑著喚了一聲:“瑩繡……” 蘇禧聞言抬眼瞥過去,手中才剛剛端起的茶盞又擱下了,“嗒”的一聲,像預示著什么事情成為定局。她先看許瑩繡舅母,再看許瑩繡的舅舅,卻是憮然而笑。 “葉大人,葉夫人?!碧K禧用疏離的稱呼,一如外邊其他人那樣喊他們,字字清楚說,“許家的姑娘,八歲死了一回,十五歲死了一回,去年又死了一回……” “如今在你們眼前的,是人是鬼且不清楚?!碧K禧臉上笑著,但冷眉冷眼將話挑明,“我早當自己孑然一身,無親無友,反倒來去自由,只攀不起葉府高枝?!?/br> 許瑩繡的八歲、十五歲和去年經歷過些什么事,他們都清楚。這樣的話說出來,是要斷絕關系的意思。許瑩繡舅母豎眉大駭道:“怎能這樣同你舅舅說話?” “這兒只有葉大人和葉夫人,何曾有舅舅?”蘇禧不動聲色的反駁,又笑,“原以為不必說,誰都心中有數。既然要說,索性說個明白……” 趙雍在旁邊聽了半天,此時方摁住了蘇禧的手,是想阻止她說下去的意思。因這突來的肌膚相觸,她的確頓住了,可抽不回手,不得不任由趙雍這么摁著。 握在手里是膩滑觸感,他垂著眼,看她蔥白一般的手指,細看之下,會注意到有淺淺的疤痕。趙雍去看蘇禧,笑:“本王也不曾聽說過,你有個舅舅在鄴京?!?/br> 蘇禧低首道:“是沒有的,王爺自然無處聽說?!?/br> “卻也無妨,”趙雍似真似假說,“往后自有本王護你,總不叫你受了委屈?!?/br> 話是說給許瑩繡的舅舅舅母聽的,又仿佛也是說與她聽。蘇禧眼里是不確定,瞅著趙雍,分辨不清楚,輕輕抿唇。在這之前,他們沒有商量過要做什么配合。 “王爺,這……”許瑩繡的舅舅有話說,又不敢說,憋成一句,“這實在……” 趙雍握住蘇禧的手,覷他一眼,仍是笑:“本王似乎在別處也見過你?!?/br> 輕飄飄一句話出口,便鬧得許瑩繡的舅舅心頭一凜。譽王尋常出入的地方,都是些什么地方,他們在別處見過……是暗指他在外頭其實也有些風流韻事了。 “若是本王沒記錯,應該是醉芳樓?或者百花樓?”他閑閑說著,“誒?記不清楚了,但總歸是其中一處。倘若下次再見,倒可以一起喝杯薄酒?!?/br> 許瑩繡舅舅和舅母同時臉上一白。 一個是因為忽然間被揭穿,一個是不曾想丈夫背著自己在外頭還有這些事。 打蛇打七寸,蘇禧發現趙雍這個人蔫壞的。 他難道不清楚,許瑩繡的舅母向來有十分的厲害?她哪怕同樣知道這些,也不好拿來做文章。但是這種話,獨獨從他口中說出來太有信服力,根本不叫人懷疑。 廳里一眾人正當相對無言,一只白兔子蹦了出來,就在廳門處。趙雍瞧見,正趕上不想繼續陪坐,手中用了點力氣,拉著蘇禧和他一道站起身。 “你這兔子定是餓了才自己尋過來,”趙雍笑說,“走,本王陪你喂兔子去?!彼麕еK禧撇下廳里的人,彎腰抄起地上的兔子,另一只手牽著蘇禧徑自走了。 今天見過這兩人,蘇禧便讓許瑩繡同她的過去徹底斬斷。走出廳子,趙雍也沒有放開她的手,牢牢的握住,依然是不叫她有掙脫的機會。 他們沿著抄手游廊一路走到后花園,趙雍才松開了蘇禧,也將兔子放到地上去。他轉頭看她一眼,觀察著她的表情,問:“心里可是覺得難受?” 蘇禧搖搖頭,又點了下頭,笑一笑:“明知道不該軟弱,還是這個樣子……”頓了頓,她說,“方才,多謝王爺了?!笔窃谥x他充當一回她的靠山。 趙雍收回了目光,沉吟著,想她在廳子里說過的和沒有說出口的話。八歲是她父母離世,十五歲是她被迫出嫁,去年……她說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那時候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是不想她將這些過去挖出來同他們對峙,無異于是自己將血淋淋的傷口扒開給人看。但現在,趙雍問:“你原本想和他們說什么?” 蘇禧皺皺眉,輕聲道:“是想同他們說,妾身不曾與他們有任何的虧欠?!?/br> 良久,趙雍斟酌著,問了一句:“以前,有過輕生的念頭?” “嗯……”蘇禧半晌才答應了,“很多?!?/br> 她低眉一笑,卻滿腔酸楚:“有時會想,死也無人可惜,反而覺得要活下去?!?/br> 后花園有風,吹得她頰邊碎發晃動,一雙眸子卻閃著倔強之色。趙雍從丫鬟手里拿過了斗篷,幫蘇禧披上:“走一走吧?!痹捯袈湎?,他已拔腳往前去。 蘇禧安靜跟在趙雍的身后,丫鬟隨從們自覺落了一段距離跟著。他們在后花園里面漫無目的走著,各自懷揣著心事。蘇禧感覺到趙雍有話想說,便耐心的在等。 “我的胞妹十六歲便去了?!弊在w曦死后,趙雍幾乎不會在人前提起她。 蘇禧走在趙雍的身側,微微偏過頭,看他:“壽安公主?” 趙雍自嘲的一笑:“你記得,有些人卻早就忘了?!?/br> 蘇禧說:“妾身往前曾經聽聞過,壽安公主有傾國傾城之貌……” “十六歲,香消玉殞,便是什么都沒有了?!闭劶斑@些,趙雍眉眼沉沉。 蘇禧不知要如何安慰,一時噤聲。 趙曦的命運悲慘,源于她那張臉,許瑩繡與她同病相憐。蘇禧最初賭趙雍邁不過去趙曦的這道坎,賭得很對。那是他的一處軟肋,比預想的更加好拿捏。 一直走到幾株光禿禿的桃樹前,趙雍停了下來。隔得兩步距離,蘇禧在他身后也站定了。她看到趙雍轉過了身,眼睛只望住她:“想好了嗎?日后什么打算?” 蘇禧怔一怔,說:“還未想好要去何處……” “若未想好,不如留下來?!壁w雍看著她,說,“這里,便是你的容身之所?!?/br> 話沒有說得十分明白,留有余地。 但他希望她留下,和她自己想要留下來,畢竟不大一樣。 見蘇禧定定看著自己,趙雍微笑,似乎想要拿話消除她的疑慮:“你我這出戲還沒有唱完,須得累煩你多一陣子,還望許姑娘見諒?!钡拐f得什么都是做戲了。 王府的美人們被送出去安置妥當,外頭早在傳譽王被一個小娘子迷得神魂顛倒,正是那位小寡婦??僧敵跄敲醋?,合該預料到這般結果,何必單獨說這樣的話? 只是趙雍這么個說法,蘇禧看著是相信了,沒有其他的想法。 她點一點頭,悄聲說:“不礙事的?!?/br> 送蘇禧回到屋里,趙雍便去了書房。蘇禧自己待著,借系統做實況轉播,看許瑩繡的舅舅和舅母回到葉府之后的雞飛狗跳。閑也是閑著,她當了一回吃瓜群眾。 眼瞧著許瑩繡的舅母舉著剪子要去剪了許瑩繡舅舅的命根子,嚇得許瑩繡舅舅捂著褲襠四處亂竄,蘇禧差點沒忍住笑出聲。惡人自有惡人磨,不完全沒有道理。 在別院里,趙雍遭遇刺殺一事,到最后是不了了之,沒查出個正經結果。趙賢為安撫趙雍,賞賜他許多的金銀珠寶,一大半的東西,又被轉手送到蘇禧這里來。 都是值錢的寶貝,雖然過去見得多,但是現在有了,自然要好好的存放。要不是任務限制,她覺得自己就這么卷錢跑路了也還不錯。 臨近三月,皇帝趙賢吩咐下去準備春獵一事,趙雍須隨行去往皇家獵場,離開鄴京一陣子。蘇禧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小寡婦,沒資格跟著,便到寺廟求平安符。 趙雍遭遇過刺殺,沒有查出幕后指使,那么她擔心他這一次出去要有事,提前去廟里拜一拜、求個心安也是順理成章。出門的時候,她身邊也跟了婆子和丫鬟。 蘇禧在隆恩寺替趙雍求好了平安符,從殿內出來,還未走出去幾步,被人故意攔住了去路。她面前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男子,猥瑣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的游走。 哪怕她臉上戴著面紗,擋去大半容貌,仍輕易的被盯上了。同一時間,1984告訴她,這個其實專門奔著她來的人——正是皇帝趙賢。 第24章 紅杏枝頭鬧(九) 趙雍迷上一位小娘子,這事兒在宮里的趙賢也知道。他心有好奇,看過畫像,確實是一位美人,但是那畫中之人,卻遠遠不如眼前活人這般一顰一笑皆勾人心魂。 自認御女無數的趙賢,單看眼前的人身段,便已認定她是尤物了。若性子再有趣一些,難保要迷了趙雍的心魂。趙賢暗地里品評著,嘴邊那抹yin邪笑意漸濃。 上一回叫趙雍逃過去,是他運氣好,才沒丟了性命,但這次春獵……絕不能夠叫他活著回來!等到那個時候,趙雍的女人,還不是要為他所有? 趙賢信心滿滿,不覺得著急。他看著蘇禧,猶如在看砧板上的一塊肥rou,遲早要被他吃到嘴里。心思轉動間,趙賢人橫在蘇禧面前,笑問:“小娘子何處去?” 陪著蘇禧出來的丫鬟婆子去了求簽,同在這寺廟中,她沒讓她們寸步不離跟著。這個時候,她不過是一個人。面對趙賢,她皺皺眉往后退兩步:“公子有事?” 當初從系統提供的信息里看到趙賢,蘇禧就嫌棄他瘦骨如柴,且一臉縱欲過度的樣子。今天得見真容,瞧見他猥瑣模樣,越是厭煩。比起來,趙雍不知多可愛。 美人聲音入耳,婉轉而動聽,單是如此,趙賢已開始想象她在自己身下呻|吟的模樣,不覺充滿期待。他倒想直接把讓人擄到宮里,只不妥,還須等一等…… 趙賢瞇著眼笑:“無事便不能同小娘子說說話么?” 蘇禧聽言,冷冷的回:“妾身與公子素不相識,無話可說,失禮之處請見諒?!?/br> 她說著便要繞過趙賢往外走,趙賢偏不讓她走。蘇禧往左,他往左。蘇禧往右,他也跟著往右。來回了幾次,這么鬧起來,明晃晃故意調戲的意思。 蘇禧忍耐般說:“公子何故非要攔人去路?” 趙賢看她著惱的樣子,只覺得有趣:“路在這兒,你走得,爺自然也走得?!?/br> “或是你叫一聲好哥哥來聽,爺興許也放你過去?!壁w賢洋洋得意的說著。 蘇禧心道,這人可真夠老套,卻配合的變得憤怒,罵道:“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