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年輕秀才不服,還要再辯論,她抽過一張藥方遞到他面前:“這是方才那位老婆婆的藥方,須得緊著去抓藥,得勞煩公子這就去跑一趟了?!?/br> 顯見這樣的事他是做得多了,秀才接過了藥方。 聽到蘇禧道謝,又遞銀錢過來,他再接過,立刻說:“許姑娘不必客氣,我這便去藥房抓藥?!?/br> 秀才走了,蘇禧又去看趙雍。 她將聲音壓得很低:“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為最后幾位病人診過脈,蘇禧從木棚出來,看到趙雍立在兩株桃樹下。她慢慢走過去,未到近前,趙雍已轉過身。到此時,他才上上下下仔細的打量起了蘇禧。 乍一見面,因是一眼認出來,趙雍覺得她幾乎沒有變化。這會認真看,才發現她瘦了一些,氣色倒是瞧著更好了,不知是否看得開,心里頭沒有思慮。 “皇上今日……”蘇禧臉上有笑,猶疑問,“是出宮辦事?” 趙雍否認:“只是隨便走走?!?/br> 他的語氣冷淡,蘇禧點點頭,像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變得安靜。 畢竟,他們兩個人無舊可敘。 趙雍靜了一會,出聲問:“這一年來,你常做這樣的事情?” “是?!碧K禧回他,“有事可做,日子也不那么無趣,權當積些善德?!?/br> 那樣多百姓窮苦、有病無錢醫治,作為皇帝,總不能無動于衷。 趙雍自我調侃一句:“如此倒瞧出我無能了?!?/br> 蘇禧瞅他,低聲問:“皇上……心情不好么?” 趙雍沒有回答,她大約想了想,半晌方道,“皇上不應大選之事,連這兒的人都知曉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看著排隊追求蘇禧的年輕后生,小趙內心:爬開! 第26章 紅杏枝頭鬧(十一) 趙賢后宮里那些妃嬪, 趙雍一個都沒有留。該怎么處置,自有皇家的一套原則。他在王府的美人也沒有留下的,如此一來,這位新帝的后宮等于沒有人。 這一年來,多少想要送美人進宮的,獨獨趙雍一個不收。大選是一個名正言順廣納妃嬪的途徑,放在以往,皇帝總是不會拒絕,何況這一位才剛剛登基。 偏趙雍不按常理出牌,否決大選之事, 且態度不容置疑。從前他什么樣,如今又是什么樣,兩相對比, 反差太過巨大, 暗地里難免引人議論,再傳出奇怪流言。 其中一則流言,說的便是小寡婦跑了,他心里頭還惦記, 趙雍全都知道。但也不過如此, 聽到蘇禧提及這些,他不接這一茬,轉而問:“方才那位是什么人?” 蘇禧微愣,笑著解釋:“是一位好心公子,得空會來幫忙寫藥方?!?/br> “他稱你是……”趙雍對“好心”二字不置可否, 又笑,“這當真是出家了?” 出家是沒有真正出家,該走的儀式一個都沒有走。起初她是同庵廟里面的小師太們同吃同住,后來在旁邊辟一處院落,蘇禧是自己單住,也方便她做事。 蘇禧臉色平靜道:“靜儀師太說,出家也講究一個緣字?!?/br> 她這樣說,等于不否認趙雍的話。 趙雍領會到這層意思,反應過來,便是低頭一笑。 卻不笑她,無非笑自己相信她說過的遁入空門,竟是輕易當了真。 但即便那些不是真的,她不愿意留在他身邊也假不了,甚至要成為佐證。趙雍復細細去看蘇禧,提起舊事,只笑:“你當初說過的話,合著就是誆人的?” 蘇禧也去看他,微微而笑:“妾身自知是福薄之人,即便清楚,跟著皇上是榮華富貴,亦不愿奢求,也不想將自己困牢。畢竟皇上屬于天下人,妾身只有自己?!?/br> 她是在說,因他注定屬于很多人,她不愿入這一局,將自己束縛住,也不想沒有任何退路。以她的身份,得封妃嬪便已是恩賜,但這不值得她將自己困在宮里。 “皇上……是好人?!碧K禧輕聲說著,“那個時候,想著求皇上庇佑,左不過出賣了這幅皮囊,也好過落到那樣的人手里遭了玷污??赡菚r并沒有想到……” 趙雍沉吟中問:“若非如此,你又是什么打算?” “遲早是要走的?!碧K禧低聲道。 這么樣一句話,印證趙雍心底的一個想法。她與他告別時,把珠子送還他,他已有所感知,她未必是對他沒有的任何心思,不過是,不愿將自己全部交付出去。 他若要成婚,他身旁的那個人,樣貌、家世、品性,想讓人無可挑剔,是沒有什么難度的事。然而,也總會有人不稀罕,索性,是他自己甘愿做那一塊墊腳石。 “在王府時,皇上與妾身說過,王府便是妾身的容身之所?!膘o默片刻,蘇禧繼續說,“倘若……留下來,往后又要如何自處?” 在外人眼里,她沒有清白身子,也非清白人家。在王府無名無分跟著他,又被牽扯進秘辛中,不說宮里日后可能出現的妃嬪們,朝堂之上,容不下她的人太多。 趙雍同樣清楚這些,看得透徹,才更加慎重。 她卻不等著別人給她選擇,她要自己選,且冷靜清醒的選了這么一條路。 她在這地方,同任何人都沒有牽扯,擋不到誰的利益,便有安生日子過。當初他帶著她在鄴京招搖,知道她跟過他的那些人,如今也不敢欺壓脅迫于她。 若不是這般,總歸是輪不到那些后生圍在她身邊亂轉。 趙雍一面是在聽蘇禧的話,一面是在暗忖,從頭至尾,倒是沒有說什么。 此時能說的話已經說盡了,兩相里變得安靜。 蘇禧拿眼去瞅趙雍,別的不清楚,單聽到系統的好感度上漲提示。 “你住的地方,離這遠嗎?”趙雍發問,將她那些話全部撇開了。 蘇禧看一看他,老老實實回:“約莫是一刻鐘的路?!?/br> 趙雍頷首。 一刻鐘后,他們到了蘇禧住的地方。 小小的院落生機盎然,看得出來被認真打理過。泥墻上爬滿嫩黃色的迎春,角落里栽種的幾株梨樹與桃樹都開了花,或白或粉,鮮綠的雜草蓬蓬勃勃長在墻角。 趙雍一踏進院子便暗自打量過一番,信步閑庭跟在蘇禧身后走進正廳。廳子里布置十分簡單,一方木桌,桌上是粗糙的茶壺茶杯,桌子旁邊幾把木椅。 蘇禧去廚房燒水泡茶招待這位大爺,趙雍自己在廳子里面待不過半晌,轉到廚房找她。地方有些小,趙雍沒有進去,立在廚房門口看她做添柴燒水這樣的粗活。 瞧見那火半天沒有點著,看不過眼的趙雍終于抬腳走進去:“我試試?!碧K禧讓了位置出來,倚在門邊,也看著他做這些事,動作生疏,火卻是真正燒了起來。 “皇上怎的還會這個?”蘇禧驚奇般問。 “是頭一回?!壁w雍漫不經心的回,又無奈,“你這一年都是怎么過下來的?” 趙雍沒讓蘇禧插手,自己將水給燒好了。折騰一場泡好茶,兩個人才在廳子里坐下來。粗茶粗碗和趙雍平時里用的千差萬別,他卻似全無所覺,淡定的喝起茶。 一杯粗茶方才下肚,趙雍問:“住得可習慣?” 蘇禧說:“習慣的?!?/br> 趙雍頷首,放在桌上的手,食指點一點桌面說:“還有一件事?!?/br> 蘇禧看他,應一聲,等著他下面的話。 趙雍輕飄飄的語氣:“當初贈你的珠子,還回來時少了一對,那一對呢?”蘇禧眼帶疑惑,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等想明白了,臉上掩不去窘迫。 仿佛下意識的動作,蘇禧捋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視線落到別處,像是不敢看他。趙雍將她任何細微舉動看在眼中,這一刻才是真正什么都確定。 他記性好,統共送了她五對珠子,他一直記得。那只香囊里面,只有四對,余下那一對是弄丟了、賞人了或者是私藏了,他無從得知。 直到今天,不經意望見她手腕上的東西。 趙雍看一眼蘇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寬大衣袖下的手鏈上恰綴著一對明珠。 “要還回來,怎又私藏了?”趙雍笑問。 蘇禧支支吾吾說:“不是……皇上送的那一對……” 趙雍不信她的話,只握住她的手,掌心貼著她的手背,低聲說:“原本是要留你在宮里的,但你不愿意,且時局艱難,便由著你走了?!?/br> “你方才一番話,”他忽然笑,“叫我差點也被糊弄過去?,F下你不必說旁的,只需坦白回答我的話——在你心里面,可是有我的?” 蘇禧低頭,抽不回來自己的手,從臉頰到耳根子全紅透了。她咬著唇,仍是不去看他,努力鎮定的語氣:“皇上這般,是要被人說不成體統的……” “外頭傳你我的荒唐事不止兩三樁,有什么不清楚?如今看著,是再多添上兩件也無礙了?!壁w雍一笑,渾不在意的口吻。 蘇禧臉越紅,正當這時,院子外有人在喊“許姑娘”。趙雍認得這道聲音,是那個年輕秀才。他抬抬眼,笑問:“這藥方已經開到這兒來了么?” “許是有事……”蘇禧似羞得滿臉通紅,再坐不住,掙脫鉗制快步走出去。 趙雍在她身后,慢悠悠站起來。 年輕秀才是拎著新鮮豆腐青菜來的,院門被打開,看到蘇禧,他臉上有些憨憨的笑容:“許姑娘今天辛苦了,我去抓藥,想著你今日不得空,順便買了些……” 話未說完,余光瞥見遲兩步才從廳子里走出來的趙雍,年輕秀才一愣,又是嗓子一哽,半截話就這么卡住了。他看看蘇禧,看看趙雍,想趙雍是從哪兒出來的。 年輕秀才連蘇禧的院門都沒進去過,因而他反應過來今天才初次見趙雍,轉眼功夫此人已這樣大搖大擺出現在這里,何況有蘇禧相陪,只覺得受到驚嚇。 夢中仙子貌美善心、純凈高潔的形象轟然倒塌,對于年輕秀才來說,已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他磕磕巴巴:“許……許姑娘……”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蘇禧臉上紅暈未消,連忙道:“抱歉,劉公子,東西我不能收?!壁w雍此時氣定神閑站到她的身側,尚未開口,院門卻已然被蘇禧重重地關上。 “這是做什么?”趙雍故意問。 拿手背碰一碰自己的臉,蘇禧避開他說:“些許小事,皇上何必計較?!?/br> 蘇禧看起來人有點暈頭轉向的意思,迷迷糊糊的,轉身一味往里邊走。趙雍見狀,手臂一伸,輕松抓住她的胳膊。待到下一刻,她后背抵在了院門上,被困在院門和他中間。 “我的問題,你還未回答……”趙雍低下頭,唇邊有笑,定定望入她的一雙眸子。 蘇禧同樣看他,兩相對視,像控制不住被他吸引,眼底浮現淡淡迷茫之色。 趙雍松開她的胳膊,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撫上她的臉頰。突來的愛撫令蘇禧身子輕顫,她張口想說話,唇卻先被封住了。此時便是有話……也已說不出半個字。 第27章 紅杏枝頭鬧(十二) 在宮里的這一年, 事實上,趙雍不常常惦記眼前的人。初初登基,諸事繁雜,常常什么都顧不上,也騰不出心思去想別的。但有時一個人靜下來,又有些不同。 當初演過多少紈绔公子哥的戲碼,以為和她的這出戲同樣差不離,卻不知自己在哪一處竟入了戲。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心里有明鏡。 人做到這個份上,更要講究拿得起放得下。她不愿意,他那點念頭就沒有用處, 總不好去逼迫她, 那樣是真正沒有了意思。她從前便說他是君子,可也不見得。 譬如此時,含著她的唇,吃著她的舌, 卻怎么都不夠。唇是軟的, 舌也是軟的,叫人不敢下力氣,將她弄疼了。力道太輕,又覺得差些什么,暗暗想要添力氣。 這樣時輕時重的全無章法, 很快便亂了套。干脆不管不顧,變成盲目索求。兩個人身子貼在一處,呼吸亂作一團,糾纏著,是一種極親密的姿態。 蘇禧等著趙雍邁出這一步,是等得很久了。她骨子里確實很霸道,也囂張,認定自己往后若要被困在宮里,不但要枕邊人干干凈凈的身子,也要干干凈凈的心。 既然如此,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趙雍主動,效果便不單單要減半?;I謀這么久,沒有白費了功夫,在她看來付出的就值得。今日這般,趙雍約莫也是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