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這樣落落大方,瞧上去游刃有余的姑姑,無疑傳遞給了亦巖十二分的勇氣,他頓時打起精神,在人群中搜索起劉仲舟來。 劉仲舟,南京工商聯合會副主席,亦是南京反日會分會長,也是范西屏數次往返滬京兩地,花大價錢找來的“中間人”。 劉仲舟也會參加這個晚宴,介時會為陳芃兒和趙語秋牽上頭。 姑侄兩個的目光在氣氛熱烈的宴會廳里不住穿梭,尋找著目標,陳芃兒就覺得亦巖身子一動,半張身子好像瞬間都僵硬了一下。 陳芃兒隨著他的目光尋過去:“人找到了?” “不,是……” 那個名字亦巖沒有說出來,她已經看到了來人。 就見在一片衣香鬢影中,一個男人正微側著身子,身著考究的洋服,斜倚著長桌,手中悠悠哉哉的晃動著紅酒杯,正與身邊一位衣著雅致的妙齡女郎談笑風生。 他正在笑,笑的神采奕奕,棱角分明的五官冷俊逼人,烏黑深邃的雙眸,在璀璨的燈火下泛著幽深的色澤。他明明在笑,透過人群不經意瞥過來的視線,卻幽涼的叫人心頭一震! 陳芃兒心中大慟,一股熱辣直擁向喉頭! 那不是陸安陸子清,又是誰? 第三十一章動手也動腳 第三十一章動手也動腳 [Z 陳芃兒覺得渾身血液好像從腳底直竄上了腦門! 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此刻有沒有紅的像桌上那一籠屜蒸蟹子,但她放在膝上的手已經不由緊握成拳,否則,她真的怕自己會抖的成一個篩子! 此刻已經開宴,大廳內擺了十幾張大圓桌,五味精冷盤、翡翠雞茸羹、水晶滑蝦仁、明爐燴魚頭等各道美食,伴著甜品水果,一道道被端上桌。應邀前來的賓客們找著相熟的各自坐了,談天說地的吃吃喝喝,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一派其樂融融。 陳芃兒坐的是女席,滿桌珠光寶氣的太太小姐們她一個都不認識,不過,她也無心找人暢談,方才開宴前她和亦巖終于尋到了劉仲舟,那劉仲舟也的確像他之前所應允的那樣,由他牽線,將她介紹給了趙語秋。 只不過,那位趙部長忙著招呼賓客,一開始瞧見她還眼前一亮,以為她是哪位名流家的女眷,胖乎乎的四方臉上堆滿了贊嘆之色,只等著一張嘴那夸贊的話就要汩汩淌出來。卻是劉仲舟殷勤的湊上去,將陳芃兒廣昌的身份一亮后,那張胖乎乎四方臉上的笑容立刻不見了,腮兩邊的rou都耷拉了下來,松松的垂在兩側,變作一副莫測高深的漠然神情。 陳芃兒深知人家這種喜事好宴的時候,自己這種身份的人出場的確叫人敗興,但這次她來的目的,也無非是讓自己在對方跟前先露個臉。她趕緊示意亦巖遞上禮單,但顯然趙部長并不稀罕她這份精心上供,花了大價錢才置辦出的禮單,閑閑瞟了一眼,嗓子眼里似有似無的哼過一聲。 陳芃兒陪笑道:“來的匆忙,準備不周,叫趙公見笑了?!?/br> 后又誠懇道:“我日前也曾出國留學,深知求學問的不容易,像令愛這樣名校畢業的女博士,實在是千萬里挑一的人中鳳凰!今日有幸能來賀趙公之喜,也是沾沾趙公家這樣天大的喜氣?!?/br> 不知道是這句恭維話起了作用,還是看在那份價值不菲的禮單面子上,趙部長雖然面色不悅,但他身邊立著的趙夫人終于還是客氣了一句:“韓夫人既然人都來了,不妨就一起熱鬧熱鬧?!?/br> 所以陳芃兒才能有幸入了宴席,在女席上有了一個可以落座的位置。 趙公的冷淡她看在眼里,也深覺此事難辦,現下國家和日本關系正劍拔弩張的厲害,開戰說不定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這種敏感的時候,誰也不愿意沾上和日本有關的任何東西。廣昌雖說冤枉,但這世上冤枉的人冤枉的事多了去了,誰也不情愿憑白惹這么一身官司。 她坐在席間,指甲掐去手心,以前林涼哥在的時候,她偶爾隨他參加各種場合宴會,只管一派天真的吃喝玩樂就好,順帶著聽聽旁人對自己一溜花團錦簇的恭維夸贊。她不用cao心任何事,不用討好任何人,不用說任何違心的話,不用堆出連自己都生厭的假笑——就這樣她還經常跟韓林涼撒嬌吐槽說人太多太吵東西不夠好吃,那些湊過來爭相夸獎她的人,太過熱情洋溢,實在不夠優雅! 現在想來,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也是太好命了??! 陳芃兒按捺下心中喟嘆,抬頭打量著自己這一桌的女眷們,有心想找人攀談幾句。這些太太小姐們大都是賓客們帶的家眷,個個非富即貴,如果能結識一二,總能有些好處……這么一想,陳芃兒頓時又打起了精神,細細打量起身旁各位,就見女眷們大都為了宴席后的舞會而來,打扮的皆花枝招展,有些相熟的正湊在一塊講些小話。不期然一個女子正姍姍朝這桌走來,衣著雅致,鵝蛋臉,五官大方清秀,比起在坐皆珠光寶氣的女人們,另有一股知性氣韻。 就聽坐在這桌首位的一位少婦“呀”的一聲站起身,親親熱熱挽了這名女子,打趣道:“不錯不錯,我還以為你趙大小姐忙的眼睛都要花的看不過來,哪里還會瞧得見我們這些早就不知扔到哪里的手帕交,還算你有些良心!” 女子抿嘴微笑:“瞧不見誰也不能瞧不見你,要不是被父親拉住見了一圈人,老早就要過來找你了?!?/br> 她邊和自己的朋友說著話,邊含笑向圍坐的眾女客們致意,太太小姐們都認得她,個個都是一副笑臉相迎。陳芃兒自然也認得,因為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今晚這場盛大宴會的主角,畢業于德國名校海德堡大學的女博士,趙部長的長女趙倫君。 方才開宴時,趙語秋向眾賓客隆重介紹了自己這位博士女兒,但在這之前,陳芃兒其實就已經注意到了她。 因為開宴前,陸安就是一直在和這位趙小姐相談甚歡。 其實不光陳芃兒,其他眾賓客們也早有注意到這一對男女,畢竟雙方的確太招人眼球:陸安,陸子清,留美法學博士,時任參議院參議次長,自去年經司法院錢院長從云南一手帶回,在整個平津地區是大顯身手!行事雷厲風行,一手辦結了許多大案要案,短短一年里連升兩級,可謂一時風頭無量,委實是個風云人物!且人生的倜儻俊美,家底也不俗,更重要的是,這樣一位難得的青年才俊,居然已近而立之年,還未曾娶妻! 而再看他身邊笑的甜蜜的趙小姐,芳齡二十六歲,因一直在外專注求學,也不曾有過婚配,雖然一回國,各懷鬼胎的追求者們個個蠢蠢欲動,但今天在陸子清這一比襯下,也無一不自慚形愧起來,竟無人敢上前挑戰。 整桌的女客們都躍躍欲試的要和趙小姐攀談兩句,好拉近下關系,畢竟這位趙部長的愛女,日后就是嫁人也一定是位顯赫的高官夫人,多攀些關系總沒錯。在坐的官太太闊太太大家閨秀們,都深諳“夫人外交”之道,幾聲嬌笑打趣里就已經把滿桌的氣氛烘托的熱熱鬧鬧。陳芃兒獨坐其中,如坐針氈,她正有求于趙語秋,要說巴結巴結他女兒,走走女人們慣用的這種“近道”未嘗不可,況且趙小姐看上去溫柔大方,書卷氣十足,看上去是個好相與的,絕對值得一試。 可是,她不愿意。 她就是不愿意。 陳芃兒在一片歡聲笑語里巋然不動,只專注自己眼前的碗碟,碗碟里的小菜,手里的象牙筷子,筷子下青花瓷的筷枕和茶碗。亦巖坐在旁邊的男賓席,不時偷偷向她瞟過來,就見陳芃兒坐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脊背挺直,神情肅穆的堪比在佛堂念佛經的姑子,一股子的疏離氣,和滿桌的熱情洋溢全然格格不入。 他正心有擔憂,就聽旁邊一陣竊竊私語伴著女聲的低呼,抬頭一瞧,這回是整個身子都僵了一刻! 就見陸安不知道從哪里悠悠蕩蕩的冒了出來,一路閑適的和眾人打著招呼,然后好像只是隨意的停在了一桌前,隨手拖開了把椅子,伸手彈了彈衣襟上的褶子,雙腿一迭,坐了下來。 頓時,一桌的鶯鶯燕燕們,不管老的少的,先驚后喜,最后皆小鹿亂撞的紅了臉三分—— 陳芃兒更甚! 因為陸安就正大喇喇的坐在她身邊,手臂往她的椅背上隨便一搭,沖著滿桌紅了臉的女人鮮甜一笑:“美麗的女士們,滿眼紅花美則美矣卻未免單調,我陸子清甘愿來當一片點綴其中的綠葉,各位不介意吧?” 如此一問自然是惹來滿桌赧嗔癡笑,特別是正坐在陸安對面的趙小姐,容色雖還落落大方,卻是粉色已悄悄爬上了脖頸,縱然再是學富五車,在這樣一個俊美無儔的瀟灑男子面前,也無法做到心如止水吧?特別是在被手帕交暗戳戳的捅了一胳膊肘咬了一陣耳朵后,此前還尚且鎮定的趙小姐到底忍不住,低頭露出一抹羞赧甜笑——女人們笑的彼此心照不宣,心里不由又是羨慕又是妒忌,暗暗思忖著,這是這陸子清瞧見趙小姐在這一桌,所以竟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 陳芃兒一開始還如坐針氈,后來就如老佛入定,她脊背挺的更直,不敢松懈片刻,更不敢去靠一下椅背,因為他的手臂就一直有事沒事的搭在上面。她只專注自己眼前的碗碟,碗碟里的小菜,手里的象牙筷子,筷子下青花瓷的筷枕和茶碗,但滿堂的哄笑還是如潮水一般灌進她的耳朵眼。 陸安雖是坐在她身邊,卻對她視若無睹,他除了跟桌對面的趙小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就是故意謅開了俏皮話,把一桌的女客們成功的逗到前仰后合。 陳芃兒感覺有點奇妙。 她不會說,在初初的惱怒震驚不堪和麻木后,其實叫她現在心頭暗暗稱奇的是——陸安在她面前大都是一個不茍言笑的長者姿態,即便是在兩人最親密交纏的時候,他也是絕對的引導者。她還真不曾見過他這種模樣,這樣一個會講笑話會逗女人發笑的陸安…… 她聽得入神,一時也有些走神,雖然眼睛還是專注在自己眼前的碗碟,突然就聽他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梅太太厚愛,那子清就笑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