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其實阿斐也是頭一回見到洋人開牙醫館這樣的陣仗,器具皆明晃晃的戳的人心驚rou跳,他心里也沒譜,卻只能大著膽子咽著吐沫,一個勁干巴巴的前來安撫。 芃兒完全不理會阿斐的安慰,只是見他不吭聲,知道這一次在他這里是怕是求不來情,當下小嘴一咧,兩腿一蹬就吱吱呀呀的哭起來:“安哥哥安哥哥!我要安哥哥!” 他走過去,摸她的頭發,她閉眼哭的一頭汗,一個勁地身子打著挺:“安哥哥??!安哥哥!” 她總是在他們兩個之間打著轉。 子清兇了她,她就會跑來找他,抓著他的手指,攥著他的衣服,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可憐,埋頭在他懷里不吭聲;可每當子清沖她露出點笑模樣,她一準的就撒開丫子又奔回去,把先前受到的訓誡和戒尺通通忘個一干二凈。 這回也是一樣,她似乎忘了,如果是子清在此,怕是哭都不會叫她哭一聲,按住手腳二話不說就喚醫生來拔了。 “芃兒乖……”他俯身過去,摸著她一腦門的汗,輕聲說,“你要是乖乖的聽話,我就打電話叫你安哥哥過來瞧你?!?/br> 小姑娘一下怔住了。 陸安自從回北平上學,也兩三個月有余了,除了書信往來,離他下回放假回來還有些日子,小丫頭一定很想他,就像他也想他一樣。 她大睜著一雙黑葡萄樣的眼,淚汪汪的,卻是眼睛亮極了:“真的?安哥哥能來看我?” “自然是真的,”他笑,摸著她柔軟的發,那么軟那么滑的一蓬,窩在他的掌心里,連他的心都變得柔軟起來,“你林涼哥什么時候說過假話?!?/br> “只要芃兒好好聽話,不哭不鬧,好生把壞牙拔了,我就去打電話告訴你安哥哥,”他一直在笑,“我會跟他說芃兒特別勇敢,特別棒!北京城和天津離的這樣近,他說不定明天一早就能趕過來看你了?!?/br> 她早就不哭了,拿手背使勁擦著臉上半干涸的淚痕,眼睛亮晶晶的,一時間勇氣頓生的像頭雄赳赳的小豹子:“林涼哥,我,我不怕疼!” 說不怕疼是假的,畢竟平生頭一遭,雖然心里建設的已經足足的,可是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得,一連三支麻藥下去,那洋人大夫拿鑷子一碰,小姑娘還是疼的直叫喚! 全診所的護士小姐們都圍了上去幫忙,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一堆人圍成了鐵桶,半點風都不透,只有芃兒哭叫聲穿透墻壁,絞的一墻之隔等在外面的阿斐急得要撞墻! 他眼睛紅紅的,呼哧呼哧直瞪著他:“芃兒要是有什么事,我第一個就繞不了你??!” 他自然不會跟個半大孩子一般見識,況且阿斐的確是急得火燒火燎,到最后芃兒在墻里面哭,他在墻外面哭……全然不顧寒家少爺的風姿,哭的頭一回也開始像個孩子。 他無奈的捏捏眉心,頗有些哭笑不得。 牙終于拔出來了,陳芃兒自然好端端的,啥事都沒有,他帶她回天津廣昌他的住處,小丫頭應該是哭累了,渾身衣服都汗濕了透,他差了張掌柜的老婆幫她換了全身的衣服,好生擦洗了一番,這廂里還沒擦完,小丫頭就含著一口藥棉睡熟了。 半夜三更里有人敲門,伙計輕聲來喚,他披了衣服掌燈起床,一開門,竟然是子清。 他的確遵守約定,拔完牙后就打了電話去子清的學校,簡單跟他說了下情況。說現在都已經無礙,就是芃兒貪嘴吃壞了牙,受了些苦楚,不過現在已經好了,而且幸虧還是乳牙,拔了還能長出新的來。 子清那邊只問了他們落腳之處,別的沒再說什么。 可是他知道,他一定會趕過來的瞧一眼的,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陸安還穿著校服,有些氣喘吁吁,只說他是搭了同學家里的汽車連夜趕過來的,他心下了然,忙領了他去芃兒睡的房間。 小姑娘嘴里還塞著藥棉,就像含了顆大糖果,睡的七葷八素,許是蓋的太暖,被子都踢下去了一半,大喇喇的四仰八叉,半張半合的嘴角還淌著哈喇子……陸安皺了皺眉,上前把被子拎了重新給她蓋好,想摸摸她那還略有腫脹的小臉蛋,但估計是覺得自己手涼,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悻悻的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活該?!?/br> 他忍俊不禁,子清就是這樣,明明心里面心疼的要死,卻是嘴上總要訓斥人兩句,也幸好小丫頭是在睡著,否則聽到他的評語,指不定又得怎么垂頭喪氣了。 大半夜的,他夜路趕過來,想來已經十分疲累,他喚了伙計來叫人給他整理住處,他擺擺手:“不用,芃兒睡覺不老實,老是蹬被,我和她挨一宿就行?!?/br> 他張了張嘴,到底沒出聲。 他和她睡一塊,名正言順,雖然還是個孩子,但她是他的人,怎么都不算為過。 第二天一早,他去叫他們兩個吃早飯,一推門,就見芃兒八爪魚樣,兩只胳繞在陸安脖子上,一只腿搭在他身上,睡的那叫一個香甜! 反觀陸安,只是脫了上衣的學生制服,穿著襯衣和長褲,合衣睡在床上,應該是累了,微微側著身子,一只手還握在小姑娘的肩頭上,長睫毛微闔,睡的亦十分安穩。 兩人一大一小,相對而臥,小丫頭的頭窩在他的頸窩里,一副全身心依賴的姿態,半邊臉似乎也已經消腫了些,皮膚在窗口斜過的晨光下,絮絮一層短短的絨毛,像個汁水豐富的桃子,紅撲撲的,嘴角翹著,似乎還帶著笑。 這情景實在太過安詳美好,他本想掩上門悄悄退出去,讓他倆再好生多睡一會??尚」媚飫恿藙?,揉了把眼睛,柔柔喚了聲:“林涼哥……” 他尋聲靠過去,想她是不是餓了,畢竟這兩天牙疼的沒吃下多少東西,要不就是尿急。 沒想到他一靠過去,小姑娘一只胳膊一勾,也勾住了他的脖子,他不得不隨之俯下身來,但她還是將他往下勾,他沒辦法,只好也歪在枕上,半邊身子倚上了床。 兩個大男人一左一右,小丫頭左擁右抱,十分滿足,朝他暖暖的笑:“林涼哥,安哥哥果真的來瞧我了呢……” “是啊”他亦沖她笑,“你林涼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謝謝你林涼哥……” 她嗓子眼里軟軟的,聲音細細的,十分開心的樣子,抿著嘴,扭頭瞧瞧陸安,又轉回來又瞧瞧他,撲哧一樂! 陸安動了動,長睫微動,眸光瀲滟,一睜眼就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愣,待想要起身,卻是小姑娘八爪魚的功力不小,一只胳膊纏著他的脖子,也不肯叫他動彈。 她這還是頭一回這樣大著膽子這樣忤逆他,或者說……想要逗趣他,好像也是因為有她的林涼哥就在身旁,所以她才能斗膽的跟她的安哥哥這樣撒嬌耍賴。 陸安好像也懂她的意思,許是看在小丫頭剛被拔了顆牙受了大罪的份上,他今天也難得好脾氣了一回,沒有繼續起身,而是如她所愿,繼續躺在那里,伸手捏了把她的小鼻子尖:“看來是不疼了?!?/br> 三個人肩并肩,頭碰頭,一并躺在那里,他和他的目光相交,彼此都是會心而又無奈的搖頭一笑。 小丫頭一只胳膊摟了一個,扭頭瞧瞧這個,回頭又瞧瞧那個,突然心滿意足的冒出來一句:“這樣真好?!?/br> “我想和安哥哥,林涼哥,永遠在一起?!?/br> 她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還有阿斐?!?/br> 是啊,這樣真好。 他的目光越過中間那枚喜笑顏開的桃子,落去那個男人身上——他好像還從來沒有離他這樣近過,近到能聽到他的呼吸,近到甚至能數清他的睫毛,近到能看到他眼中的光,沒有日常的清冷,唯余一片暖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