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鮫王很惶恐,對突然又冒出來的一撥人感到束手無策。 “寡人這小小的春巖城到底是刮了什么妖風啊,一下子引來各路豪杰?!彼趯m殿前的廣場上納悶,“一百來號人吃喝拉撒,不會破壞這里的環境吧!鮫人又不是魚鷹,上哪里捕那么多的魚辦宴席啊,寡人的壓力好大?!?/br> 回頭望一眼,后來的這批人真是太過分了,居然霸占了他的宮殿,還喝他的酒。他開始嘀嘀咕咕埋怨,“不是說好了在外面解決的嗎,怎么又把人帶回來了!拜托尋寶有個尋寶的樣子,十個八個人最多了,這樣便于分贓嘛。哪像他們,全家老小都來了,不是來挖寶,是來旅游的吧!” 他滿腹牢sao,可惜他的首席大臣聽不懂人話,兩眼怔怔看著他。 “唉——”他嘆口氣,擺了擺手,“算了,再忍一天吧,過了十五他們就走了?!敝劣谀莻€什么寶藏,作為土著的鮫人從來沒有關心過,里面究竟藏著什么,搞得他也有點好奇了。 也許藏著長生不老的藥,吃一顆就能壽與天齊?還是供著什么曠世的神兵利器,隨手一揮就能死一大片?不過想了一圈,最大的可能依舊是財寶,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這些陸地上的兩腳獸一向這么貪婪,沒有經歷過滅頂的災難,永遠不知道錢財以外還有很多東西很可貴。 往城內看看,上仙終究是上仙,先來卻保持著溫文爾雅的風度,請他住鮫宮都不住,情愿和那些人一起擠在官衙內。兩相一比較,高下立現。不像后來的什么盟主,猖狂又任性。更可惡的是手下比他更囂張,仗著牛高馬大拿鼻孔瞪著一方大王,沖他大吼:”我們在大池上漂泊了半個月,很累的,這個地方借我們暫住一下?!?/br> 這哪是求人的態度,分明是強盜做派。他很想找個人說說理,結果那伙人的頭頭寒著一張臉,他縮了縮脖子就退出來了。心道大事不妙,這人可能是仙君的老本家,氣質看上去好像啊。只不過他的脾氣沒有仙君好,那也沒辦法,誰家還沒個倒霉親戚呢。 鮫王說走吧,“上官衙逛逛去?!?/br> 鮫兵前呼后擁著,哪怕被人霸占了皇宮,他也還是帝王出巡的架勢。進了官衙發現水都給汲干了,幾個一起喝過酒的男人見了他揚手打招呼:“大王,你來了?” 鮫王噯了聲,“巡視嘛,你懂的?!币幻媾ど砘鰞蓷l腿,邁進了官衙正堂。 大堂里躺著個人,據說是仙君夫婦撿回來的。他看了眼,“龍王鯨啊?!?/br> 這鮫王倒有點見識,崖兒回身問:“大王知道龍王鯨?” 鮫王說知道,“我們大池就剩這一條了,三個月前我還見過他?!?/br> 崖兒沉默下來,她記得鵲山口那晚他和她說過,自己有了喜歡的姑娘,是同族,讓她不要為他擔心。究竟是他撒謊,還是鮫王弄錯了? “應當還有一條吧?!彼t疑道,“是個姑娘?!?/br> “不可能?!滨o王拉著大嗓門說,“羅伽大池上原本是沒有龍王鯨的,這里的水族全是小魚小蝦。幾十年前來了一對母子,后來母鯨失蹤了,就剩下這條小鯨到處找他娘。這些年我們看著他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一直是獨來獨往,沒有半個同伴。如果說大池上誰最孤獨,肯定是這條大魚,沒娘的孩子可憐,要有個姑娘倒好了,談談情說說愛,什么娘啊,早忘了?!?/br> 雖然這鮫王滿嘴胡言,但大致的情況總不會亂說。崖兒聽后心里發沉,不知樅言長久以來遭受了怎樣的煎熬。 他處處周全,并沒有和她說實話,什么漂亮的同族姑娘,都是騙她的。求而不得便放棄了,她知道他喜歡她,雖然從來沒有說出口,她心里也明白。這世上的情總沒有雙全法,本來倒也不必心生愧疚,但他太可憐了,這一生總在失去,從來沒有得到過。如果那次龍涎嶼上不曾救她倒好了,她的出現確實讓他的苦厄加倍,不單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 可惜拿不回他的精魄,妖的精魄就像人的靈魂,損毀半分都難以蘇醒。她垂著兩手凝視他,越看心越涼,恨自己現在什么都做不了,她成了沒爪的鷹。厲無咎明明就在半山的鮫宮里,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杷臉貉砸埠?,枉死的那五十三個門眾也好,都得再等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她抽身出門,蘇畫在院里站著,見了她便迎上來。她問:“仙君呢?” 蘇畫道:“被厲無咎請去敘舊了?!?/br> 已經勢不兩立了,還敘什么舊。她不懂男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大概尚有心結沒解開吧!仰頭看天,水墻厚重,看不見天上的太陽,也不知道現在什么時辰了。反正離十五越來越近,該部署的,現在就要安排起來了。 “厲無咎帶來的那些人一個不留,明晚子時之前,把鮫宮內外的戍守全部鏟除,對方的人越少,咱們的勝算就越高。如果寶藏的大門能順利開啟,安排幾個人在洞外人留守,不能一窩蜂全涌進去?!?/br> 蘇畫道是,“我和魑魅魍魎守門,你們進去,要是有什么變故,我們也好里應外合?!?/br> 崖兒頷首,望向鮫宮方向,喃喃道:“仙君是個念舊情的人,他對厲無咎還是下不去手。如果任由事態發展,我不知怎么才能報得了仇?!?/br> “厲無咎曾是上仙,即便轉世之后也不是凡人能對付得了的。樓主要報仇,還需借助仙君的力量?!?/br> 她聽后苦笑了下,“我真不喜歡現在這樣,以前單槍匹馬橫行天下,自從找了個男人,事事都要倚仗他?!?/br> 蘇畫卻說不,“以前的敵人都是凡人,現在的敵人離仙不過一步之遙。你不能用血rou之軀去和他們的仙術抗衡,即便你曾經多么無敵。這世界仙妖混雜之后,就再也不是以前的樂土了?!?/br> 是啊,三途六道中,人是最最脆弱無用的。rou體凡胎,壽命不過短短幾十年。蘇畫一直覺得沒人能陪她走到最后,最大的困擾還是這個。自己垂垂老矣,枕邊人尚年輕,感情不是常開不敗的,過了新鮮期,剩下的就只有自己。 大戰在即,困在這官衙里讓人覺得窒息,崖兒說:“我出去走走,師父替我照看樅言?!?/br> 推開大門邁出門檻,身后的鮫王大呼小叫著:“夫人要出去嗎?寡人正好有空,可以陪夫人到處逛逛?!?/br> 她謝絕了他的好意,一個人涉水而過,往東邊的山上去了。 這春巖四面環山,孤山頂上那面太乙鏡最后會照在哪里,誰也不知道。還是得先熟悉一下環境,她倒并不怕厲無咎的人會來找她麻煩,神璧的好處是融進她的骨血,不是她的意愿,寧愿碎裂也不會屈服。所以當初厲無咎只是派五大門派圍追堵截,要是能夠把神璧從她父親身體里催逼出來,就不用兜這么大的圈子了。 站在曠野上四顧,山石嶙峋,不知道哪塊石頭后面藏著玄機。她在亂石間行走,想起以前奉命出任務,那時候一個人仗劍天涯,身上沒有負累,要比現在痛快得多。 走走停停,前面是片石林,那些石頭一簇簇地直立著,頗有崢嶸之感。她摸了摸腰間的劍,舉步走過去,剛繞過一塊巨石,便見石后倚著一個人,抬眼一瞥她,曼聲道:“我可沒有同樓主約好,萬一被仙君發現,樓主要極力解釋,別讓他疑心你我有染,又讓我有口難言?!?/br> 崖兒并不理會他那些插科打諢的話,蹙眉道:“厲盟主怎么在這兒?” 他笑了笑,“我先來的,你卻問我為什么在這兒?”眼看她又要拔劍,他噯了聲,“四下無人,誰也幫不了你,動手前還請三思??梢菤⒘四?,我又下不了手,畢竟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多少總有幾分感情?!?/br> 他看著長大的?崖兒對他的猖狂很不屑,既然狹路相逢,就沒什么好客氣的了。她抽出撞羽指向他,“拔劍吧?!?/br> “你不管龍王鯨的精魄了么?” 她冷笑了聲,“精魄一散,我就讓牟尼神璧為他陪葬。你想找孤山寶藏?下輩子吧!” 紫府君曾說他極端,可自己找的女人,還不是像他一樣極端!她的劍很快,破空橫劈恍如焦雷,他接了她幾招,原本就是陪她過過招而已,誰知她竟越戰越勇了。 一切時機不對的打架都是瞎打,他見招拆招,調侃道:“岳樓主何不省省力氣?你使的招數里還有我教你的,徒弟打師父,你以為打得贏?” 崖兒不知道他的話有幾分真假,當初她學武時,蘭戰不時會帶各門的高手來傳授她武學?,F在的波月樓只剩下弱水門和生死門,當初卻是門戶眾多,人員紛雜。十幾年前誰教過她,她不記得了。那些所謂的師父不過稍稍指點一招半式,她沒有必要去記,反正最后都死在她劍下了。如果他的話屬實,至多證明波月閣當初也是眾帝之臺麾下的。他這種兩面三刀的人物,吸納名門正派之余,手下必然有幾個專使陰招的爪牙。 她不應他,一味啞戰,撞羽的劍尖鋒利無比,劍氣所至,輕易就割破了他身上的衣衫。他來奪她的劍,她轉腕揚袖換至左手,挑劍向上橫掃,劍鋒削過他的喉頭被他閃過,緊跟著一記重擊,猝不及防敲在了她小臂上。 半邊身子頓時麻了,她忍痛不及,劍也脫手落在地上。一只黑舄踩住撞羽,見她袖中又有劍鋒閃現,在她發起新一輪的攻擊前,反手將她扣在了胸前。 這力量驚人,她竟掙脫不出。像翅膀被釘住的蛾,就算逃出生天,也難飛得平穩??伤琅f不屈反抗,掙得他廣袖搖曳,潮濕的空氣里有冷香氤氳擴散。她忽然怔住了,是刀圭第一的味道。她想起那個細雨淋漓的春日,在她半死不活時站在她床前的黑影,熏的就是這個香。 這么說來,從小看著她長大,似乎并不是胡諏的。 他幽幽嘆了口氣,“要不是你先出手殺了蘭戰,這會兒你應該在我身邊,做我的女人。你看我和仙君的品味多相像,畢竟是幾千年的摯友,連女人都會看上同一個?!?/br> 崖兒眼中殺氣灼灼,他的話讓她惡心。猛然向后一個肘擊,迫使他不得不放開她,她咬著槽牙道:“好好說話,別搞那些陰陽怪氣的論調。你殺了我父母,這筆賬我到死也要和你清算?!?/br> 他臉上似乎有些悵然,“說起你母親……一去二十二年了,我還記得她在通天塔前跳舞的樣子?!?/br> “可你許諾盧照夜,殺了我母親之后,將面皮送給他夫人。你這樣的人真可怕,難怪我母親看不上你?!?/br> 她極盡冷嘲,沒關系,反正他也沒準備聽她說什么好話。不過冤屈的部分還是要反駁一下的,“隨口的玩笑話,當不得真。從煙雨洲到王舍洲,千里之遙運送一張面皮,拿到手后根本沒法看了,這你也信?” 崖兒握緊雙拳,他拿輕飄飄的語氣來談論她母親的臉,這樣的人不剁成rou泥,不足以解她的恨。 她開始考慮,要不要驅動神璧殺了他。但她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擊即中,萬一出現閃失被他反將一軍,那神璧可能會落進他手里,到時候沒了制衡他的條件,局面就更糟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忽然道:“三千年了,你還是喜歡他?!?/br> 崖兒怔了下,他神神叨叨的,不知又在拉扯些什么。 “我先前和他聊起你,他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多叫人傷心!不如你跟著我吧,這事本來就不和他相干,讓他回蓬山看他的瑯嬛去。你我精誠合作,開啟寶藏后我定不負你,甚至會比他對你更好,如何?” 她簡直一臉深惡痛絕,“厲無咎,你瘋了嗎?” 看來她一點都記不起以前的事了,他笑道:“前世因今世果,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相遇?!彼е?,歪著頭打量她,“是你執念太深,才會又一次遇見他,如果沒有他,你應該是我的?!?/br> 他的話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她厲聲道:“別給我裝神弄鬼,有種再戰?!?/br> 他卻搖頭,“休戰,談談前世今生不好么?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才……這么長?!彼饍墒?,比了個筷子長短,“一身毒瘴,妖氣縱橫,養在缽頭里,滿屋子都是腥膻。我曾讓他丟了你,可惜他不愿意。也不知他拿什么辦法凈化了你,后來夏天總見你盤在他榻上,他說就算你修煉成人,也會是個好人??上?,你化形那天他不在,轉世之后也沒做成好人,反倒渾身業障,兩手攥滿人命。所以蛇就是蛇,不管換了幾身皮囊,骨子里總有那股傲慢冷酷的味道。你喜歡他,他不知道你的存在,一切都是枉然。但你和我卻有幾分淵源——”他頓了下,高深一笑,“上輩子,你還是死在我手里的呢?!?/br> 第100章 他這么說,竟還帶著沾沾自喜的語調,聽得崖兒一陣頭皮發麻。 原來不止今世的仇怨,還能追溯到上輩子。她上輩子是條蛇么?她簡直哭笑不得,好好的,是什么都行,為什么是條蛇!她對那種滿身鱗片的長蟲一向喜愛不起來,結果兜兜轉轉,自己就是那東西轉世的。 且不管他說的是不是事實,如果真的上輩子死在他手上,那這輩子就更要追討這筆血債了。只是她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兩輩子都不放過我?” 他輕輕一笑道:“有些事說不清楚,可能就是命里犯沖吧?!?/br> 所以呢,他牽扯出前世的事來,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盤?崖兒審視他,譏諷道:“盟主是在提醒我,應該把前世的賬也一并算了么?” 他慢慢搖頭,“我不過是想告訴你,今生的種種,不管是岳刃余和柳絳年夫婦也好,還是你那些死去的弟子也好,都是我們游戲人間的陪客,你大可不必太把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人活于世,誰還沒有一死呢,命數是這樣安排,我是遵循天道,也請你看開些?!?/br> 真是一派謬論啊,人命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她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很可笑,“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話,你所有的解釋都是在為自己找借口,你一直放不下過去,不甘心就此平庸。你還在懷念往日的輝煌,可惜已經身在泥沼,污水沒過你的頭頂,你再也回不去了?!?/br> 她牙尖嘴利,這席話戳到了他的痛肋,于是臉上的笑像水里的落花,被風一吹就飄遠了。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句話,“上輩子我能輕易殺了你,這輩子照樣也可以。不要惹毛了我,否則聶安瀾都救不了你?!?/br> 顯然他有能力說到做到,她卻也不是怕事的人,冷笑一聲道:“我在江湖這灘渾水里來去,早就過了受到威嚇就瑟瑟發抖的年紀,難道你以為我會怕死么?孤山就在眼前,子時轉眼即至,你選在這個時候和我見面,不會僅僅為了讓我做你的女人吧?!?/br> 他頷首:“你很聰明,我欣賞的也正是這一點。正如你說的,孤山就在眼前,子時轉眼即至,如果你真的在乎他,不要讓他參與紅塵中事。上次他為你抽筋斷骨,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仙與人隔著天塹,自此不會再和他糾纏不清了,誰知你好像并沒有領悟。做仙的禁忌比做人多,你把他拉進紅塵會害了他。別以為成了墮仙,天規就奈何不了他,可以毀了他的靈根,讓他自此流浪在六道輪回,也可以讓他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間。到時候可不管他是什么出身,天帝和佛母只能當做沒有生過他,懂么?” 崖兒內心驚動,卻沒有表現在臉上,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危言聳聽擾亂她的心神,但從他的話里聽出了另一種隱藏的情緒,“你很關心他?!?/br> 他愣了下,繼而笑道:“是啊,我與他這么多年的交情,不忍心看他毀了滿身元功?!?/br> “為什么?”她淺笑道,“他當初把你打入八寒極地,你應該恨他,恨不得他永世不得超生才對,為什么你還會關心他?” 他似乎有些惱怒了,“沒想到樓主是個如此不通人情的人,不論我和他如今的立場如何,也不管前世誰有愧于誰,前塵往事就一定要拼殺個三生三世不肯罷休嗎?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真的愛他,不要讓他插手紅塵中事,雖然他不參與確實對我有利,但這么做更是為了他好。你愿聽便聽,不愿聽則罷,我這反面人物跑來和你說這通,確實有些莫名,我也知道?!?/br> 她卻不說話了,半晌才道:“你先前找他敘舊,這番話已經對他說過了吧?他不肯聽,因此你又來找我?” 他忽而掩唇發笑,“所以說聰明人有時候很討人厭,知道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言盡于此了,能不能勸他袖手旁觀,看你的能耐吧。早些回去,別到處瞎逛,這地方不是你的波月樓,危險無處不在,還是小心為上?!?/br> 他說完,瀟灑轉身而去,垂委的長發上束著赤紅的絲帶,像橫在心上的一道疤。 回官衙的路上,天已經黑了。城里的夜明珠在逐漸昏暗的光線里異軍突起,從東邊的山崖上看下去,是一片連著一片的銀光。 珠光照不到她腳下的路,她幾乎是摸著黑回到城里。遠遠看見門上站了一個人,是仙君在等她。見了她便有些嗔怨,“你去哪里了,害我擔心?!?/br> 她抱歉地笑了笑,“出去探探路,一不小心天都黑了?!比嗳嘌劬?,覺得很困乏,邊走邊道,“我不吃了,先去歇一歇,你們用飯不必叫我?!?/br> 經過正堂時看了樅言一眼,他還是老樣子,不好也不壞。她在他手上輕輕壓了下,“過了明晚,我一定把你的精魄找回來,你不能再睡下去了?!?/br> 實在困得睜不開眼,她匆匆進里間,和衣躺下了。 她很少有做夢的時候,可今天竟例外。齊光掌夢,她迷迷糊糊想,也許又是他耍的花招。她心里抗爭,但難敵困意,還是一頭扎進了夢里。 這是哪里呢,古木參天,連草都長得那么高。人在其下,像矮人到了巨人國里,每一樣東西看上去都大得嚇人。 不見半個人影,連問路都找不到方向。她向前走,沙沙地,身下發出細碎的聲響,她低頭看了眼,看見腹下鱗片趕赴,一層疊著一層,翠色欲滴。哦,想起來了,她是條竹葉青,因為另一棵樹的市口更好,來往經過的鳥雀更多,她決定搬家了,換到那棵她向往已久的樹上去。她費力地頂著打包好的行李,在草底游走。她有個習慣,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后再吃。上頓她捕了只麻雀,那雀兒好小,才比她大一丁點。所以它的肝也很小,拿葉子包好了帶上,換個新地方,恐怕不好上手,她得有點儲備,才能順利捱過適應期。 肝臟的味道太香了,從葉子包裹的邊角飄出來,她一路上都在咽口水。好在她腦門扁平,沒有固定都能穩穩頂住,但她心里一直在天人交戰,這里有比她更大的蛇,會不會搶了她的干糧?萬一葉子散開了,香味會不會引來其他掠食者?所以她在想,是不是干脆把肝吞了再上路,畢竟放在肚子里比頂在腦袋上方便多了。 可是吃了就沒了,她又萬分糾結。算了,還是忍忍吧,那棵樹就在不遠,再加把勁,天黑之前一定能爬上去。 只不過頂著東西行動確實很麻煩,她不能放開腹鱗奔跑,腦袋還不能亂動,只有一雙眼睛四下轉動,觀察兩旁的情況。忽然有個聲音從頭頂上傳來:“這蛇精有意思,腦袋上還頂著個包袱?!?/br> 戲謔的口吻雖然讓她不快,但這音色不論多久之后回想,都能讓她感覺振奮。爬蟲的世界里沒有什么金石之聲,只有長風過境和蟲鳴鳥叫。如果拿來類比,那他一定是最俊的風聲,最妙的鳴叫。 她能分辨,是個男人的聲音。她對異性一向比較有好感,可能因為蛇性本yin?不管啦,反正很好聽。她翻著眼睛,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肯定是紫府弟子的打扮,最重要的是臉,臉好看咋樣都行。翻一下,沒看見,大概是他太高了,只看見一雙腳,腳上穿著云頭履。 想必是個精美的小哥呀。她喜滋滋地想,再翻一下眼,這回看見個大概,算是驚鴻一瞥,真好看,他的皮膚很白,嘴唇很紅……可還沒等她贊嘆完,一個巨大的分量壓在她腦門上,直接把她壓趴了——這人居然拿手指頭戳她! 她不屈地掙扎,扭動,把自己扭成一根麻花。他噓了聲,“你的包袱要掉了?!比缓髲倪吷铣榱烁?,綁住她的包袱,在她頜下打結,“這下就丟不了了?!?/br> 她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他穿紫色的禪衣,那種紫甘藍般鮮亮的顏色穿在別人身上,味道恐怕有點怪,但穿在他身上就很合適。她在這寂寞空山中蟄伏了好幾年,偶爾也能看見那些仙家弟子往來,反正沒有一個比他長得更好看。她吐吐信子,對他表示贊美,無奈他下手有點狠,差點把她勒死過去。 終于綁好了,他看見她的眼睛,訝然道:“蓬山的竹葉青都是金瞳,你怎么是紅色的?得了紅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