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他佯佯走遠了,蘇畫長出了一口氣。 昨夜胡不言跑進波月樓一通大呼小叫,等她和護法趕到望江樓時,事態早已經平息了。紫府君沒有借機抓住崖兒,原本是個絕佳的契機,可以將她一舉擒獲不是嗎?看來男人同女人一樣,有了私情便再也不能秉公了。法度雖嚴明,能奈人心何? *** 崖兒和胡不言走進蒼梧城的大門時,天上正下著雨。街道上有往來的行人,撐著大大小小的油紙傘,像滿河漂游的浮萍。 雨很大,砸在傘面上噼啪作響。一把朱紅色的油綢傘隨波逐流,停在了高門大戶前的長街上。 微微抬起傘沿,看見長街盡頭那座巍峨的府邸,匾額上豪情萬狀地寫著“長淵”二字。她沉了眼眸,那扇門里是她父母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二十二年前長淵還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名門正派,后來岳南星父子相繼離世,未及多久門庭便開始敗落,現在成了烏合之眾狂歡的樂園。 她喃喃說:“岳海潮,為人陰狠,急功近利。如果將他分成五份,野心占其三,拳腳占其一,剩下的一份是治毒和養獸……據說他有一個密室,室內養著他最兇狠的殺人武器?!?/br> 胡不言不大明白,“什么武器要養著?難道那武器是某種奇獸?”說到獸他就熟稔了,“九州什么妖物沒有,我還見過棒槌成精呢。異獸算什么,不管是窮奇還是肥遺,遇上了都能聊兩句,這就是本事?!?/br> 崖兒慢慢搖頭,“見過獸的人都死了,所以沒人說得清究竟是什么?!?/br> 胡不言咋舌不已,“這么說來不能貿然登門,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見機行事?!?/br> 距離長淵府不遠的地方,有個很別致的客棧,那客棧黛瓦粉墻,推開后窗,隱約能看見岳家的后院。崖兒和胡不言要了兩間屋子住下,客棧里生意很清淡,連掌柜帶跑堂的,統共只有兩個人。 “想當年啊,我們這里很熱鬧,眾帝之臺還沒組建時,幾場武林大會都在蒼梧洲舉辦??上Ш髞頉]落了,來去的客人不多,養活不了那么多張嘴,我就帶著啞巴侄兒經營,勉強混口飯吃?!蹦赀^半百的店主送飯菜進客房,小心叮囑著,“夜里要是聽見什么聲音,千萬別出來,也別開窗看,只管睡覺就是了?!?/br> 他越是這么說,越是引發人的好奇心。崖兒扣著那張胡人面具笑問:“莫非你這店鬧鬼?” 店主忙擺手說不,“我們店子干干凈凈的,這世上也沒有那么多的鬼。江湖嘛,各形各色的人都有,大俠們難免有怪癖,客官記住老朽的話,事不關己佛跳墻,多管閑事斷頭飯?!闭f罷退了出去。 胡不言聽了大笑不止,“這鬼地方,開客棧的都是半個江湖人?!?/br> 崖兒笑了笑,拿銀針試完毒,便揭下面具和胡不言一同用飯。 不過那店主的囑咐倒確實是應驗了,子時前后,城中回蕩起凄慘的叫聲,分不清是男是女,只知道是個人。那嗓音是不帶拐彎的,像直著喉嚨的長嚎,滿含痛苦,又蓄著一腔怨恨,半夜里聽來異常瘆人。 第44章 門上發出輕微的響動,注意力都集中在別處時,難免嚇一跳。 一個佝僂的黑影伴著客棧廳堂下值夜的油燈,斜斜鋪陳在窗紙上,像個吊腳的無常鬼。崖兒噌地抽出劍閃到了門前,厲聲喝問:“是誰?” 門外傳來胡不言的聲音,抖抖索索說:“老板,是我?!?/br> 她松了口氣,打開門,“你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鋒利的劍首指著他的鼻尖,他小心翼翼讓開一點,壓著嗓子說:“我就是來問問,你有沒有聽見哭聲?這蒼梧城里有冤鬼吧,我害怕?!?/br> 門外的殘光照亮他青白的面皮,狐貍怕鬼,可真有出息! 崖兒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自己閃身到窗前,拿劍柄去挑窗栓。 胡不言大驚:“不能開窗戶,你忘了那個店主的忠告了?” 崖兒更加鄙視他了,她來蒼梧城可不是為會親,是打算一舉斷了岳海潮的后路。這叫聲分明和長淵府有關,關緊了窗戶保平安,那還不如早早回王舍洲,摟著仙君睡覺。 他見她不死心,還打算出言制止,被她一個瞪眼嚇得噤了口。于是她在前面推窗,膽小的狐貍躲在她身后,切切叮囑著“小心啊、當心鬼跳進來”。她嫌他聒噪,往后踹了一腳,直接把他踹開了。 先前的雨已經停了,但月色凄迷,連星子都顯得有氣無力。蒼梧不像王舍,這里沒有無邊的窮奢極欲,也沒有徹夜不滅的燈火。入了夜的城池陷進一片死寂,連一聲狗吠都不聞。她在支窗開啟的縫隙里謹慎觀望,奇怪那綿長的嚎叫忽然中斷了,四周靜悄悄,只有風吹過樹葉,帶起一片沙沙的輕響。 她皺了皺眉,沒有聲源就不好追查。靜候半天,那聲音如滴水入海,消失得干干凈凈,沒有辦法,看來今晚只好放棄了。 她欲闔窗,就在準備松手的那一瞬,看見對面樓頂上蹲著個影子,身形像人又像猿。照著輪廓來看有豐澤的毛發,被風一吹,甚至翻卷起一片涌動的浪。難辨身份還是其次,最奇異的是那東西有雙大眼睛,隨著眨眼的頻率,間斷發出幽幽的藍光。 崖兒心頭一跳,覺得那東西也在向她這里張望。隔著那么遠的距離,目光依舊給人一種毛骨悚然之感。她開始考慮,要不要追出去,可惜那怪物并未久留,蹲了一會兒便懶懶轉身離開。但動作又奇快,在連綿的屋頂上極速起落,轉眼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崖兒輕舒一口氣,關上了窗,轉身便看見胡不言那張大臉杵在面前,呆滯著兩眼問:“你怎么不追?” 崖兒繞過他,點上了蠟燭,“沒摸清底細貿然出手,萬一打不過它怎么辦?” 安全沐浴在燈火下的胡不言又活過來了,猖狂地拍胸,“有我,打不過咱們就逃,保證它追不上你?!睆陀植蛔∽聊?,“到底是個什么怪物,長得那么奇怪……” 崖兒撇了撇嘴,“你連棒槌成精都見過,不知道那怪物是什么?” 胡不言有點尷尬,為了挽回顏面,摸著光溜溜的下巴開始高深地揣測:“沒準是個猴子精,也可能是個猩猩精?!?/br> 崖兒十分不給面子地嗤笑了聲,“如你所言倒也罷了,就怕是岳海潮造出來的。到時候派你出馬,你和它大戰三百回合吧?!?/br> 胡不言立刻說不,“降妖伏魔找紫府君,我只能跑跑腿,打仗我可不行?!?/br> 說起那位仙君,也不知他現在動身沒有。波月樓設在王舍城的各處據點她都了然于心,挑在天亮有意讓探子看見,也是為了傳話給蘇畫。蘇畫是明白人,她必定已經通知紫府君了。他們老是霸占波月樓,難免影響暗線的交易,畢竟那么多人要吃飯呢,況且……她也有些想他。即便他依舊以抓她為己任,但只要得知他在不遠,她就覺得安心。 胡不言看見她那個樣子,拈酸地哼了聲,“別笑了,簡直像個花癡!沒見過被人追緝還那么開心的,果然睡多了就變傻。不過這紫府君也是夠可以,一本正經地濫用職權,這么沒原則的人,保不定將來還會借著追捕之名,為你保駕護航?!闭f著頻頻搖頭,“老房子著火沒救了,不燒個精光不會滅,真可怕?!?/br> 崖兒沒去和他討論老房子新房子的問題,看了看更漏道:“明天去長淵府試試,看能不能混進去。剛才的叫聲也許就是那怪物發出的,蒼梧城里不知有幾處豢養場,如果猜得沒錯,它最后會回到長淵?!?/br> 胡不言說簡單,“用不著喬裝混進去,等夜深人靜的時候看我的,我帶上蒙汗藥,把整個門派都藥倒。到時候你大大方方進門,宰了那群王八蛋,自己做長淵的掌門?!?/br> 崖兒牽了下唇角,“掌門就算了,反正我祖父和爹爹都不在了,長淵這幾年也被糟蹋得不成了樣子,這門派存不存在都不重要。我還有我的事要做,殺盡欺負我至親的狗,接下來就是五大門派,直至攻上眾帝之臺?!?/br> 她的雙眼在燈下熠熠生輝,也許是因為自信,也許是因為仇恨。反正她怎么決定,胡不言就怎么支持,他舉了舉拳,“好!那我們就攻上眾帝之臺,干翻厲無咎,當上武林盟主,迎娶瑯嬛仙君!” 崖兒被他一通胡說逗得發笑,笑過之后愈發堅定了,當初推舉岳海潮的那幾位長老,一個都不能放過,明天開始逐個擊破。爹娘趕赴煙雨洲之后,時任掌門的祖父被他們暗算圍攻,那位使著化骨掌的家老,在掌門中毒后打碎他的脊椎,封了他的xue道。曾經的生死兄弟,最后為什么變成這樣?僅僅因為掌門過于正直,損害了大家的利益。 頭一個,便從這位家老開始。 過慣了安逸生活的男人,中年之后便開始發福。崖兒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剛辦完事回來,那架寬敞的馬車相對于他龐大的身軀而言,居然顯得有些嬌小。人到了這個年紀,臉上的線條開始軟化。她靜靜看了良久,忽然失去了游戲的興趣,同一個上了年紀的人玩虐殺,實在太浪費時間了。 她沒有等到晚上,趁著他午睡的當口,潛進了他的臥房。 外面陽光正好,窗下一張榻,榻上躺著悠閑度日的老人,隔窗一池碧蓮,開得分外妖嬈。 習武之人到了老年,那身功夫大概只用來強身健體了,連有人到了榻前都沒有察覺。崖兒在鼾聲震天里屈起兩手的食指,狠狠對擊他的太陽xue,只一下,人的大半機能便都喪失了。但他還可以睜眼,倉惶看向她,卻說不出話。 崖兒把臉上的面具摘下來,他一見便圓睜了兩眼,甚至連瞳孔都驟然緊縮。她彎下腰,笑吟吟道:“認出來了?二十二年了,我來收賬?!彼Z氣很溫柔,在他的注視下擊碎他的脊梁,封住了他的氣門。 無法掙扎,窒息而亡。因為肥胖,表面看不出傷痕,就連驗尸都摸不出損傷。他的家人也好,長淵那些首腦也好,沒人知道他的真實死因,只會以為他太胖,得了某種發作便要命的疾病。 她戴回面具,看那雙眼睛里的光逐漸熄滅,瞳仁最終擴散。然后從窗口跳出去,大搖大擺走上了蒼梧城的街頭。 臨近傍晚的時候,和胡不言找了個館子吃飯。長淵長老的死訊到現在才傳出,他們坐在樓上往下看,人來人往,大多數人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反正老了總要死的。 胡不言沖她舉了舉杯,“老板,來干一個!” 崖兒同他碰杯,一飲而盡。 原本說好了,晚上由他進長淵府打探,順便來個藥倒滿門,想殺誰就殺誰的,結果他兜了一圈回來,說岳海潮并不在門中。 “我把上房每間屋子都查看了一遍,根本沒人,想去找岳海潮的小妾使使殺手锏,可他連個女人都沒有,這廝除了養獸,就沒有點高雅愛好?” 養妾玩女人難道是高雅愛好?崖兒調開了視線,“既然人不在,就別輕舉妄動?!?/br> “所以我回來了,算白跑一趟?!?/br> 那么人究竟去哪里了?如果不在長淵,應當是另搬了個僻靜的地方。她想起昨晚上那個怪物,如果當時追上去,也許能查到他的落腳點。所以客棧掌柜上來送熱水時,她便有意打聽,“半夜也不知是什么,一聲聲叫得那么凄厲。原來你這店子不是鬧鬼,而是鬧妖啊?!?/br> 掌柜望了她一眼,“同我這小店不相干。老朽是好意提醒,還是那句話,客官吃好睡好,其他的不用管?!?/br> “每晚都如此么?”她笑了笑,“只有你這店子聽得見,還是滿城都聽得見?這么鬧法,我怕是要換客棧了,夜里實在睡不好?!?/br> 掌柜是個有脾氣的人,拉著臉轉身道:“客官既然要換客棧,那就請下樓結賬。不過就算你換了客棧,也還是如此,別家掌柜囑咐的照例是這幾句,恐怕還要加上一句,‘若出了什么意外,皆與本店無關’?!?/br> 掌柜大踏步去了,大概是覺得他們不識好人心,憤然把樓梯跺得山響。崖兒和胡不言交換了眼色,都有些悻悻然。崖兒道:“再等等,看今晚那怪物還會不會出現。長淵死了長老,岳海潮無論如何會現身的,就算今天不在,總有一天會在?!?/br> 她打發胡不言回房睡覺,自己在窗前等到三更,竟一夜太平。 接下來的兩天長淵開始治喪,靈堂設在議事的正堂,據說這是早前的規矩,是給德高望重的長老最后的哀榮。 崖兒聽了冷笑,她的父母都沒能回到這個地方來舉辦喪事,一個篡權的宵小,居然堂而皇之成了功臣,岳海潮的功臣么? 不過岳海潮似乎對這些功臣沒什么興趣,也或者他已經對這個門派喪失了興趣,喪禮期間他并沒有現身,只是派了左右來敬香祭奠。 崖兒也不急,還剩三位長老,她抽了個空,把其中一位連人帶馬執行了腰斬。 兩位長老接連出事,長淵弟子開始陷入恐慌。城里風聲鶴唳,一隊隊人馬在大街小巷穿行巡邏,還有闖進客棧,公然叫囂盤問住客的。 幾個客商破口大罵:“他奶奶的,官府都沒他們囂張。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眼看要完了?!?/br> 有人接口:“早完了,岳家父子一死,門庭都塌了?,F在這個就算篡了位,也是肚臍眼成精,成不了大器?!?/br> “話又說回來,連死兩位長老,究竟是誰做下的?難道岳家還有后?我曾聽當初追進雪域的人說起,柳絳年把孩子生下來了,要是沒凍死在雪域,現在也二十多了吧……” 崖兒關上房門,從窗口躍了下去。 長淵府的廳堂里,坐著幸存的兩位長老和幫派骨干,因為查了四五天沒有半點頭緒,正拍桌砸凳子,火冒三丈。 “一定是那孽種回來了!”瘦高的長老說,生來愁眉苦臉的面相,想起自己也將吉兇未卜,越發的悲觀。 另一個除了熬紅了雙眼,倒還算坦蕩。修剪文細的胡須,恰到好處地覆蓋在唇上,搖著紙扇的樣子頗有幾分讀書人的底色。聽見他的喪氣話,立刻表現得很反感,高聲道:“別自己嚇唬自己,當年那個孩子早就死了。這些年長淵做的買賣得罪不少人,誰知道究竟是哪路人馬尋仇!就算是岳刃余的小崽子,年紀輕輕能有多大能耐,看把你嚇的,都快尿褲子了!”說著粗喘了兩口氣,平息一下心情后才又道,“先別慌,我已經俱信通知五大門派,海潮那里也有對策。這兩天自己先小心些,等人聚齊了,挖地三尺把蒼梧城翻個遍。倘或真是岳刃余的孽種,二十年前五大門派能殺他爹娘,二十年后也一樣能宰了他!” 蟄伏在檐下的人輕巧一個翻身,躍進了墻外的黑暗里。 議完事的長老出門,前呼后擁自不必說。輾轉于亂世而活到今日,哪個沒有經歷過血淋淋的現實?到了晚年雖然奢望安度,但生于江湖死于江湖,這是所有人的宿命。 深深吸一口煙,讓那團厚重的辛辣在肺里打個滾,再吐出來時,四肢百骸有了短暫的放松。車輪滾滾,他坐在車里沉思,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隔著垂簾喊:“隱元,先去一趟城南?!?/br> 可是影子一樣寸步不離的隨從這次沒有應他,他心里驟跳起來,馬車還在繼續前行,但他到這刻才發現,外面的腳步聲不知何時都消失了。他開始后悔,不應該乘車的。又喚了聲隱元,抬手摘下了長劍。 車輪碾過一塊石頭,猛地一顛。他慌忙撐住身,車終于停下了,可腰間別著的折扇也滾到了車外。 垂簾下的縫隙恰好能看見那把扇子,他瞪著眼,一片絳紅的裙角翩然而至,云頭繡鞋踩在扇子上,他聽見扇骨發出折斷的聲音,還有自己顫抖的語調:“外面是誰!” 第45章 外面的人自然沒有答他的話,紅色的裙,紅色的繡鞋,在昏黃的燈火映照下,有種陰森的美。 亥時到了,天上一鉤殘月,即便是五月的節令,也仿佛散發著寒氣。這是通往自家府邸的竹林小道,他有個諢名,叫精舍書生,他是整個長淵讀書最多,學問最高,最深不可測的人,所以他的住處必須既含蓄又典雅。君子如竹,這些蕭蕭的鳳尾是他彰顯清貴的道具。以前他也有些喜歡它帶來的內心平靜,但今天卻前所未有地討厭風過竹林的喧嘩。 嘩嘩嘩——還有蟲袤吊著嗓子的,綿長的鳴叫。這條小徑又長又深,如果坐車前行,連自己都搞不清離家還有多遠。 裙和鞋依舊不動,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開始懷疑車外的究竟是人還是鬼。夜深了,難道是艷鬼夜行么?如果換作平時,他可能愿意在那潔白的身軀上提一行小字,然后在肥膩的圓臀上再落個款??山裉觳恍?,他連半點旖旎的心潮都沒有。他死死盯著那雙鞋,對方不動,他也不動,仿佛這樣能一直僵持下去,僵持到日出東方。 忽然,車外的人發出一聲笑,那笑聲如果放在深閨繡窗前,可能是極撩人的。然而出現在這詭夜,于萬籟俱寂時,便令人心頭栗栗打顫。 他咽了口唾沫,瞬間笑聲又轉換成了哀嘆。那雙鞋動起來,僅僅向前蹉了一小步,翻卷的鞋首看不見了,裙片占據了簾下的方寸間隙。 人在極度恐懼時會有兩種反應,要不是尖叫逃跑甚至暈厥,那就是勃然大怒干翻他娘。 他咒罵一聲拔劍便刺,車外的人一晃消失了。車廂里回蕩起急促的喘息,奇怪他行走江湖多年,在途經了千萬次的回家的路上,竟然會怕得不敢下車。驚恐地等了一會兒,外面一片寧靜,那鬼好像真的走了??赡苁沁@把劍殺過太多人,殺氣重,連鬼也怕了。他剛要松懈下來,門上軟簾輕輕一顫,被一只手緩慢打了起來。那是只什么樣的手呢,皮膚細膩,骨節修長。形狀美好的指甲覆在指尖,像清溪上覆著一層薄脆的春冰,如果不是白得慘然,這雙手游走在身上,能讓天底下最潔身自好的男人欲仙欲死。 他大驚,試圖再刺第二劍,這回她繡腕一翻,把劍夾在了兩指間,任他怎么抽攪,那只手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