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阿宓不得不耐心地對她再三安撫,“綿綿沒錯,綿綿是立了大功,不要怕?!?/br> 最為無措的還是要屬安前,禍從天上來指的莫過于他了。好端端地伺候著少帝,突然就被告知最近一步也不能離開他,連單獨出宮就寢都不被允許。 安前欲哭無淚,出恭不至于要在少帝面前,但少帝派了兩個侍衛跟著他。 想想,十萬緊急沖到恭房正脫了褲子要蹲下去的時候,突然有兩雙眼睛一直盯著你,你是繼續還是憋著? 安前臉皮不薄,可再厚也抵不住這樣的磋磨,沒過幾日,他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很快,半月過去,到了登科宴這天。 登科宴,又名燒尾宴。因科舉與傳聞中的鯉魚躍龍門相似,一旦成為進士,便能從布衣到天子門生,一步登天。而鯉魚躍龍門時,不僅要越過龍門,還將杯天雷燒掉尾巴,才能真正化身成龍,這便是“燒尾宴”一名的由來。 登科宴中最為耀眼的,自然是前三甲,狀元、榜眼和探花。難得的是這次除了榜眼外,狀元和探花都是青年才俊,且未有妻妾,便有不少官員為家中女兒動了心思。 少帝還沒到,互相寒暄引薦的景象就已經熱鬧無比。 沈慎亦在宴會之列,他剛被提攜為輕車都尉,前來交絡的人不少,但他有意控制,并不壓過那些學子的風頭。 “沈大人是否想到了自己中舉那年?”有人笑,“說起來,沈大人當初可也是三甲進士出身?!?/br> 沈慎一笑,對他舉杯,“不過是個榜眼,比不得狀元郎文采風流,亦不如探花郎俊俏雅致。只得中途轉行,當了個莽夫?!?/br> 他這自謙讓周圍人笑出聲,又想起他升官一事,紛紛表示要多敬幾杯。這種情景在兩年前并不多見,因為那時候他只是個為留侯辦事的人,官銜不高,人也冷漠,便是留侯一派的人都常常礙于他的冷而少有接近。 如今,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地位和性情的變化,自然了解意思。 不過也有人好奇他今日怎么不那么低調了,這可是登科宴,莫非他還要特意與新進的進士爭鋒不成? 這個疑問在少帝到來后有了答案,與學子交談間,少帝不經意提了幾句長公主,其余人便明了,原來這是有意給長公主殿下擇駙馬啊。 怪不得沈大人這般積極……有一些知道點內情的人用調侃的目光掃了幾眼沈慎,已然明了少帝的意思。 ………… 阿宓在寢宮等了許久,總算得知宴會已經大致布置好了,她可以去二樓旁觀。 翠姨不住幫阿宓擺首飾理衣裳,半途中還驚叫一聲,“不好,就說有什么怪怪的,今日這件裙子該配那對紅瑪瑙耳墜才好看!” “這也差不多吧?!卑㈠得讼露鷫?,“已經走遠了,再回去也不便?!?/br> “不行,待會兒陛下肯定要讓殿下出面的,怎么能有如此瑕疵?!贝湟陶f著已經提步往回跑,“殿下稍等片刻,奴婢很快就回?!?/br> 阿宓只得原地侯她,并叫了一個侍女去幫翠姨,“翠姨近日腿腳酸痛,你去幫著,別讓她摔了?!?/br> 來回間,阿宓身邊只剩了一個侍女。 她等了會兒,正欣賞著花園風景,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綿儀怎么還在此處?” 少帝站在那兒看她。 侍女連忙行禮,阿宓彎了彎眸,“哥哥也還沒去呀,翠姨回去拿東西了,我正在這等她?!?/br> 少帝“喔”一聲,走近幾步,“朕也是落了一物,回程來取?!?/br> “大人已經到了嗎?”阿宓見少帝發間落了一片葉子,便踮起腳幫他拂去,低眸的瞬間卻發現他身體似乎繃緊了下。 哥哥不習慣我靠近嗎?阿宓納悶。 “應該到了,怎么?還沒開始呢,就已經惦記今日的結果想要跟他回府了?” 這打趣的語氣實在熟悉,阿宓便也拉長了語調,“哥哥又笑話我——” 少帝唇角彎了彎,“朕怎么敢笑話綿儀?!?/br> 阿宓也下意識要跟著笑,旋即意識到了不對。在私底下少帝很少會這樣一直喚她封號,如今卻叫了兩聲“綿儀”。 她寒毛悄悄炸起了一些,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點,悄悄用余光瞥去。 這個人,真的是哥哥嗎? 第86章 易容 如果不是綿綿曾發現過異常, 少帝又和她提過那么一嘴, 阿宓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面前人的身份。 她到底不會偽裝, 稍瞬即逝的不自然也被對方察覺,“少帝”道:“怎么了?突然這個模樣?!?/br> “啊——”阿宓愣了愣,“我忽然想起還有一物沒拿,得去提醒翠姨才行?!?/br> 說罷轉身就想走,第六感越來越強烈,阿宓此時已經有六成肯定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兄長。 烏發在空中甩出一個弧度再強行轉回, 阿宓的手腕被牢牢抓住,“少帝”笑了笑, “既然遇見了, 朕正好有一事要交給綿儀,來, 朕帶你去?!?/br> 一縷異香飄過鼻間,阿宓身體瞬間軟了下來, 被這人半扶著, 也失去了說話的力氣。視線朦朧中,看見侍女應聲離遠了許多。 暗衛能發現嗎?她模糊想著, 眼簾合上, 天光徹底消失。 ……………… 沈慎不知怎的,持杯的手忽然抖了下, 酒液濺出, 侍女連忙幫他擦拭, 而他心神卻再也平復不了。 心跳得有些快, 沈慎手按上去,它從沒如此不受控制過。 “沈大人?”旁人疑惑看著他慢慢紅起來的耳背,“宴席剛開,便飲多酒了?” “嗯?!鄙蛏鼽c點頭,喝了杯涼茶,微快的心跳并沒有得到緩解。 正好席上對詩輪到他這兒,他只能勉強理好心緒,提筆作了一首,再緩緩坐下。 眾人興致正濃間,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尤其顯眼,少帝不由稀奇,心想庭望為這日奮戰了兩月,怎么真到了這時候反而掉鏈子,難道臨時生怯了?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庭望經歷過的風浪遠勝同齡,沒有道理會因為那種玩笑性質的約定而緊張。 少帝慢慢喝了口酒,“長公主到了嗎?” “聽說來時絆了一跤,又回宮洗漱更衣去了?!?/br> 少帝莞爾搖頭,笑中不無寵溺,“是朕想岔了,最為緊張的定是這小傻子無疑,竟連路都不會走了?!?/br> 安前跟著笑,“殿下畢竟是姑娘家,興許是害羞了也未可知?!?/br> “她會害羞?”少帝不滿道,“若她真知道害羞朕就要高興了,整日只知庭望不知兄長,哼……” 安前是他最為信任的貼身人,又了解阿宓與沈慎之間的事,所以少帝與他說道起來并不顧忌。 “罷了,還是好好看著吧。雖說要讓庭望力壓全場有些為難,也不大可能,但他若表現太差,朕那道旨意短時日內是萬萬不會下的,就讓朕看他這兩月到底努力得如何?!?/br> 有了少帝這句話,接下來宴會中的風向明顯變了,擊鼓傳花的節點也時時跟著沈慎來,每三次他總能接到那么一次。 經過那么幾次,眾人也看出了意思,只不知陛下今日這是有意刁難沈大人還是考校了。 留侯坐的地方很不顯眼,他這兩年行事低調,許多人也習慣了。宴會喧鬧時,他就在那靜靜飲酒,偶爾抬首看一眼沈慎。 他想,今日過后,庭望與阿宓的關系便是名正言順、無可更改了。 不過即使有了轉變,在他們大婚那日,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去做什么。最多,只能當個賓客,坐在下首帶著笑容看這對新人。 留侯心中不無遺憾,但他也不后悔自己的決定。不和阿宓相認對他們二人才是最好的,何況阿宓現在已經習慣了自己的身份,再突然讓她知道自己的生父其實另有其人,還是他這個惡名昭彰的留侯,恐怕小姑娘會嚇哭吧。 想著阿宓怯生生被嚇哭的情態,留侯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許是那模樣想起來便覺得十分可愛。 他對沈慎成為阿宓的夫君沒什么不滿,但也稱不上十分滿意。畢竟沈慎在外人看來實在是過于冷漠,少有人能夠看見他與阿宓私底下相處的模樣,這便讓留侯有時候忍不住想,若是他們以后鬧矛盾了,庭望會不會拿出辦公事的冷臉去對阿宓,更甚者,會不會動手? 唔……這樣看來,還是得為阿宓多備些身手好的親衛才行。如此她以后若是不高興了,還可以直接讓親衛把人擋在門外,也不怕庭望強闖。 坐在旁邊的人被留侯這時而微笑時而沉下臉的模樣嚇得快不敢說話了,心道留侯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今日可是登科宴,他這怪模怪樣的,總不會是對陛下欽點的學子不滿吧? 生怕留侯突然做什么,這人慢慢離遠了些,不敢再與留侯同席。 “長公主殿下已在二樓了?”留侯忽然問。 身邊人去問了才回道:“并未,聽說有事耽擱了?!?/br> “噢?”留侯頷首,已然覺得不對,以阿宓對庭望的心意,今日登科宴她怎么舍得錯過片刻?如今宴席都已經快過半了,她竟然人都還沒到? 留侯按捺住情緒,不動聲色用余光逡巡宴席,吩咐道:“派人去殿下寢宮看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br> 他此時還沒有特別擔憂,畢竟這是在宮里,阿宓身邊保護的人也多,他并不覺得會有什么危險。 直到這人回稟,“侯爺,著人在長公主殿下宮中問了個遍,來宴席的路上也都仔細看過了,都沒有殿下身影,問宮人,宮人也不知道?!?/br> 留侯騰得站起,身后矮凳登時倒地發出哐啷聲響。宴會眾人被他所驚,竟齊齊停下了動作看來,周遭突然陷入寂靜。 “……不知侯爺有何事?”李琰先聲開口,好言好語,并不見質問的語氣。 “飲多了酒水,一時情急,還望諸位見諒?!绷艉钗⑽⑿Φ?,唯有少帝和沈慎看出了他的不對勁,這絕不像他會有的舉止。 少帝對他頷首,道:“無事,卿等繼續?!?/br> 留侯快步往阿宓寢宮走,飛快道:“著人去告訴陛下,遣宮內侍衛來尋人?;钌粋€長公主,怎么可能不見了?!?/br> 他頓了頓,沉沉道:“登科宴還有一個多時辰,去向陛下要道旨意封鎖宮門,不讓任何人進出。大臣們若有想提前走的,請他們去別處侯著?!?/br> 屬下連連應聲,聽到這兒不禁道:“此舉是不是太……侯爺,不是不想讓他人知曉嗎?這也太過興師動眾了?!?/br> “誰說是因為那個緣由了?”留侯道,“就說,是因為本侯一物失竊,特意向陛下要的旨意,以防竊賊趁亂出宮?!?/br> 這也太過囂張了,肯定會有御史彈劾。屬下及時把這句話咽進口中,看侯爺的臉色,肯定不會在意這種事了。 宮門大白天落鎖,進出皆不允許,頃刻間就引起了不小爭議。上一次見到這樣的陣仗,大概是留侯在宮中被刺,陛下大怒進而鎖宮吧?今日又是為何? 等他們聽說是因為留侯丟了東西,紛紛恍然大悟。留侯還是那個留侯,盛寵不衰啊。 站在阿宓寢宮之中,留侯拇指按在下頜沉思,阿宓身邊有暗衛,如果遇到危險,暗衛該會第一時辰救她,引出的動靜定然不小,不可能不會有侍衛發現。 暗衛起初無異動,只能說他沒有發現阿宓處在危險之中,毫無防備。要想造成這樣的錯覺,必定是看起來與阿宓十分熟悉的人接近她。 留侯幾乎是瞬間想到了少帝說過的,另一個“他”。 此人難道當真潛伏在宮中?留侯有一瞬間震驚不已,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人藏了肯定不止一兩年。而能夠這么長時日不被他們察覺,其暗地的勢力定然已經滲透進了宮中侍衛和宮婢當中。 他很快按捺下情緒,心道現在就下定論為之過早,可能其實并沒有另一個少帝,只是單純的逆賊呢。 不過既然敢在宮里帶走阿宓,宮外必然也會提前安排人接應。擄走阿宓,最大的作用無非是用來要挾陛下,誰會做且有能力這么做?留侯在心中一一篩選,最后驚訝地發現,除了顯王府,應該沒什么人能做得這么成功。 可是如果真是顯王府所為,似乎又完全沒有必要。想要爭那個位置的話,早在兩年前,李琰就不會那樣輕易地放棄了。 留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暫時排除這個猜測。他不說能看破人心,但長年的相處也能看出來,李琰是真的沒有野心,絕非偽裝。 僅過了一刻多鐘,少帝就提前離席趕了過來,頭冠都歪了許多,“怎么回事?阿宓不見了?” 他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才發現左右跪滿了侍女,都是阿宓宮里的人,正在瑟瑟發抖。而留侯面無表情,殿前的臺階上還有一點血跡,想來剛處置過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