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女夢復生
“謝欺山,你若是恨我,就從這里出來,找我報仇。不過,我一定不會讓你得逞?!?/br> 八歲的謝宴往謝湮屋里扔了幾塊石頭,打中謝湮,極其囂張。 謝湮是兄長,并不同他計較。 收起那幾塊石頭,藏進瓶子里。 半人高的青銅容器里,已經盛滿了石頭。 直到三年前,生死蠱轉移到謝宴身上,他再也不會向他扔石頭 也不會再來看他。 他想讓他死。 他們走過一地白骨堆,謝湮這一次清清楚楚地數過這間墓室通道里有多少具骸骨。 七十八具擺放地整整齊齊的白骨。 純陰體誕生在謝門,謝門對這個孩子寄懷厚望。 他的祖父,活尸謝絕辭生前是一代武學宗師,為了讓謝宴繼承謝絕辭的功力,他從小就被送進地陵,跟隨在謝絕辭身邊“練 武”。 一個七歲大的孩子,只會背一堆無用的心法,在六親不認的活尸身邊能活下來,多虧他特殊的體質。 謝宴從不曾像人提起過這段事,他是那眾星捧月里的月亮,輪不到別人對他生出憐憫之情。 經過謝絕辭墓室之前,謝宴讓謝湮和陸行焉在外面等待。 “祖父不認得你們,會攻擊的,等我開了門,你們再進來?!?/br> 謝絕辭死時二十五歲,和如今的謝宴年紀差不多 他的樣貌看上去,和如今的謝宴極為相似。 他是謝家最年輕的活尸。 他不認得謝宴,但是聞得到謝宴的味道。 謝絕辭提起地上的刀,就向謝宴砍來。 謝宴的武功都是出自于謝絕辭,因此,他十分熟悉謝絕辭的招數,閃躲起來游刃有余。 年幼的他憑著本能躲避謝絕辭的砍殺,才練就今日的非凡身手。 他對謝絕辭感情復雜,謝絕辭于他而言,不僅僅是一具活尸,更是他的師父。 外面的人將武林高手送進來供養謝絕辭,謝絕辭吸食完了他們的功力、血rou,再由謝宴將他們的尸骨一具一具擺放整齊。 五年時間,都是這樣度過,謝絕辭終于記住了他,但他已經不必再下地陵陪他了。 謝宴割破自己的手心,將血灑在酒樽里。 純陰體的血液,對活尸有著美酒一般的誘惑。 趁謝絕辭陰xue之時,謝宴以銀針刺向他的命門,謝絕辭昏睡過去。 “對不住了?!?/br> 他打開石室的門,接陸行焉和謝湮進入石室。 謝湮望著躺在地上,面容年輕的男子,他心臟忽然急促地跳動起來。 這這便是他自己未來的樣子? 謝宴道:“謝絕辭是個武癡,天下高手皆在他之下。祖父當年想要借謝絕辭的威望號令江湖,謝絕辭不茍同于祖父的做法,祖 父誘他入地陵,被謝殊應是活尸謝厲吸食盡功力,困死在此處。臨死前,謝絕辭將畢生絕學都刻在石壁世上?!?/br> 陸行焉環望四壁上雕刻的武功招式,十分熟悉。 曾經在奈何府里,謝宴就是用這些招式訓練她。 若如他所說,他從沒來過地陵,為何他會這些招數? 謝宴盯著謝湮,哂笑道:“祖父是死蠱宿主,他陷害謝絕辭,將死蠱轉移到謝絕辭身上,這做法是不是 HаitаńɡShúωú.COм 很熟悉?” 謝湮并不替自己辯解。 他淡淡反問:“如今物歸原位,不是很好么?” 三人穿過謝絕辭墓室下的通道,來到最后一間住著活尸的墓室。 謝宴想,父親生前無論何時都風度翩翩,自己如今臉上長出這樣一道可怖的疤,只怕會臟了父親的眼。 他退到謝湮身后,道:“要去見父親了?!?/br> 謝湮亦猶豫不決,不敢前行。 謝宴諷刺:“可是你這些年認賊作父,無顏面對父親?” “父親不是被死蠱折磨身亡的么無咎,何謂認賊作父?” 謝宴冷笑幾聲。 “謝欺山,你莫騙我,你真不知謝方懷那廝才是死蠱原本的宿主?” “不不可能。父親不會半點武功,而叔父是奈何府的宗主” “我親眼所見謝方懷下毒給父親,還能有假?況且,不是每一代死蠱宿主都像你這般體弱?!?/br> 謝湮回憶起這些年,謝方懷亦父亦友 他敬重的叔父,怎么會是他的殺父仇人? 謝宴見謝湮終于分崩離析,故作安慰道:“你不必難過,很快我會把謝方懷送進來喂養父親,屆時,你也成為活尸。你與他到 此處再續叔侄情吧?!?/br> 陸行焉忍不了,斥責謝宴:“你說夠了沒?” “說他兩句你就心疼了?他們讓人來殺我的時候,你怎么不心疼?你破我面容時,怎么不心疼?” 陸行焉深吸口氣,“公子從沒想過要害你?!?/br> “哦,是嗎?” 他并不對此感到意外。 謝湮道:“此事之后再說,不要驚擾父親。我是兄長,應走在你前頭?!?/br> 謝宴仍留在原地不動。 “活尸沒有記憶父親不認得你?!?/br> 且父親走得那年,他們還只是童稚的年紀。 謝湮反笑起來:“我早晚也得成一具活尸,他是我父親,有何可懼?!?/br> 他闊步走入石室,陸行焉緊跟其后,謝宴站在門外,不愿踏進去。 他做不到謝湮那樣無所畏懼。 他霽月清風一般的父親,那個會帶著他去山頂看月亮的父親,會教無咎寫字作畫的父親他溫柔的手,如何去握刀劍呢? 繼任雙生子的血液合一,能令活尸復活。謝宴拿刀割破二人指腹,擠出血滴,滴入謝梅生的唇里。 謝梅生的面上漸漸浮出淡淡一層血絲,呼吸由冷而熱。 他氣息越來越活,竟是像個沉睡中的活人。 謝宴被謝尋煙傷了內力,他在一旁打坐蓄力,謝湮守在謝梅生身旁,等待他“復生”。 他的樣貌和謝湮的記憶沒有任何差別,甚至身上湖藍色的衣物,都是他生前最愛的那一件。 父親就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吐息,謝湮無法相信他已經死去了。 陸行焉遞給他一塊干凈的帕子,讓他拭淚。 “阿九,父親他真的死了嗎?” “他雖有氣息,但是脈搏已經靜止不是活人?!?/br> “也許,我隨無咎來此處是正確的決定,若往后能與父親為鄰,倒也不壞?!?/br> 陸行焉不明白這些謝家人。 為什么有人這些人用盡千方百計都想活下去,謝家人卻只想著死呢? “公子,你父親一定是希望你和謝無咎都好好活下去縱是我父母那樣的人,也不忍心我死掉,何況你的父親那么愛他的兒子 們?!?/br> “謝門歷來歷代如此,沒有人能逃出去。也許,無咎不會讓他的孩子重蹈覆轍?!?/br> “公子,我不明白,為何謝無咎這樣子對你,你卻仍能忍他讓他?!?/br> “不論是父親還是叔父,都教誨我,無咎是我弟弟,我是他的兄長,本該保護著他的。若不是我太過無用,也不用什么都由他 一個人扛著無咎的性子,本不該是這樣的?!?/br> 陸行焉見過很多謝無咎。 魍山陵的謝無咎,奈何府的謝無咎,關山的謝無咎,還有謝侯府的謝無咎。 可是就算她將所有的謝無咎都拼湊在一起,仍然拼不出一個完整的謝無咎。 她對謝無咎,生不起恨意,甚至有了憐惜。 可這憐惜又有何用?他那樣的人,最不需要是別人可憐他。那樣惡毒的謝無咎,他理所應當做個不折不扣的惡人,睥睨天下, 玩弄眾生。 “也許生在尋常人家,你同無咎也是手足情深的?!?/br> “很可笑是不是,母親要為了我,殺掉她另一個兒子?!?/br> “謝夫人可是姓蕭?” “是,母親姓蕭,是蕭聲聲和蕭永兄妹的姑母。蕭永和蕭槿兄妹兩都是母親安排在無咎身邊的人,當年聲聲還年幼,就被母親 留在了身邊。我從不恨過無咎,若我是他,未必能承擔得起這真相?!?/br> “公子,謝欺山是謝欺山,謝無咎是謝無咎,你們各有各的路要走,還不到命運做決策之時,不必過度傷懷。我雖不能替公子 治好死蠱,卻也希望公子不要永遠困于死蠱之中。我一個屠夫之女也能有今日,公子一定可以破命數之局,過你想要的人 生?!?/br> “阿九,謝謝你,我答應你,只要我們能離開這里,不論還能活多少日子,我都不會讓死蠱束縛住我的?!?/br> 陸行焉露出欣慰的笑容。 二人相視而笑,他們兩個才像從同一處來,又去往同一處的人。 謝宴望過去,心頭冷瑟。 他很久沒看到陸行焉那樣舒展的笑意。 關山之時,她也是常常那樣對自己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