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節
·三更· 然而這怮哭聲沒有太久。 因為有人發現勢單力薄沒有用,開始糾集人群來反抗了。 虞鶴這頭正漠然的看著遠處已經開始有房屋倒塌,還有隨軍的工匠去拆刑部斗拱的楔子,遠處陳侍郎匆匆趕了回來,小聲道:“禮部尚書嚴大人,想見您一面?!?/br> 嚴嵩? 虞鶴面上依舊毫無波瀾,只點了點頭:“放他過來?!?/br> 嚴嵩聽說如今相當得寵的虞統領來了南京,哪里還有別的心思做旁事,自然趕緊的換好官袍趕過來。 那些個老骨頭又在各種作妖搞事情,他也并不關心,只匆匆提了禮物去了那木柵欄旁邊,心想如果不能見到本人,能轉交點禮物捎個話也好。 虞鶴看見那老頭過來的時候,心里雖然有些無措,可還是繃了臉色,沒有表露任何情緒。 雖然按照官階,自己是正二品禮部尚書,但供職南京天高皇帝遠,其實跟京城里的四品官沒什么區別。 一沒油水二沒圣眷,明明還能施展抱負大有所為,現在卻都只能指望兒子了。 “虞大人——” 他心想如此年輕就混到正三品的位置,比自己那天資聰穎的藩兒還要得寵啊。 “嚴大人有什么事?” 嚴嵩只小心翼翼的捧出禮盒,露出里頭的羊脂如意,懇切道:“之前聽犬子說,您對他有救命之恩,還多謝虞大人在朝中提點東樓!” 虞璁這回真愣住了。 他想了這人找自己的一百種原因,卻沒有料到這一出。 “虞大人身邊貴人環繞,我等自然也不必獻媚,”嚴嵩露出笑容道:“東樓做事魯直,有時候出言不遜,沒大沒小的——還望虞大人多多海涵?!?/br> 不……他恐怕是我們朝廷里最懂分寸的人了。 不過東樓連納四門妾的事情,應該也已經傳到南京了吧。 也不知道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虞鶴不敢露出半分的客氣,只平靜道:“禮物不必了,嚴公子為國效力鞠躬盡瘁,自然值得多加關照?!?/br> 他一面說著這樣官方的話語,一面突然想到了之前,他好像也救了自己好幾次。 無論是當時楊監國猝然離世,還有后面朝中風云變幻的時候。 嚴世藩好像有用不完的主意,而且總是那樣堅定的站在自己的身前。 如果不是他當初在官位不起眼的時候,冒著被孤立的風險拉了自己一把,自己如今也不會在朝廷這樣站穩腳根。 “多謝大人抬愛?!眹泪灾活D了一下,又試探道:“敢問虞統領可有心儀的女子?” 虞鶴愣了下,本能的搖頭道:“怎么了?” “下官侄女淑德賢良,正值芳華之年,”嚴嵩只露出令人感覺親近的笑容來,再度補充道:“若是虞統領有意,嚴某定然幫忙牽線搭橋?!?/br> 可是你兒子……其實已經被我拐走了。 而且吃的渣都不剩了。 虞鶴默默的把心里的腹誹全壓下來,只搖了搖頭道:“此次南下,主要是為了廢棄三部之事——嚴大人若是能幫到,那自然感激不盡?!?/br> 嚴嵩聞言側身一看,遠處那木柵欄旁邊已經擠了二三十個大小官員,謾罵怒斥之聲不絕于耳。 他只噗嗤一笑,露出老辣的神情來:“這些人,其實也好打發?!?/br> “如何?” “為官為臣,最怕的,也最貪的,就是忠這一字?!眹泪灾肋@孩子還年紀小,許多細節的事怕是看不到,只溫和道:“他們如果不做足這副派頭,便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往后也會落人話柄?!?/br> 虞鶴圓眸微睜,好像被點撥的開了點竅:“嚴大人的意思是說——” “大可以請他們來效應皇命,請那領頭的把諭旨讀一遍?!?/br> 嚴嵩的話點到即止,絕不多說,但虞統領只仿佛開了竅似的,點了點頭道了聲謝。 那邊的人都拉扯的衣冠凌亂,一看見虞鶴捧著個什么東西向他們走來,就仿佛一群雞看見有人撒了米似的,脖子個個都伸的老長。 虞鶴只站在木柵欄前,示意侍衛維持架勢不要放任何人進來,不緊不慢道:“火把呢?給這最前面的一位?!?/br> 旁邊的人遞了火把,打頭的兵部尚書并不肯接,只怒不可遏道:“哪怕有皇命廢除兵部,也不至于毀了這百年的房舍!” 虞鶴只抬眸看著他,不緊不慢道:“你知道這諭旨里寫的是什么?” 那尚書點了點頭,又唯恐中了他的圈套。 “勞吳大人讀一遍?!?/br> 吳尚書在輝映的火光下慢慢讀完,確實沒有任何能讓他為之反抗的漏洞。 只是如果自家衙門就這么被迅速的拆了,倒顯得沒有半分忠義之心,也無從表彰自己對老皇城的這份歸屬感了。 他們聚集在這里的臣子,大多數都是不得志的。 平日里吹天呼地,總要找些東西給自己聊充安慰,強行把日子過得好一點也是一種辦法。 真的等虞鶴來拆了這舊宮城的衙門,就如同在把他們引以為傲的老古城,也是他們的臉面給一點點扒下來。 畢竟北京那新城,可是沒半點能比過這青瓦舊苔的。 “我錦衣衛奉諭旨而來,也清楚各位對舊城眷顧身后,是為對先帝和留都忠心耿耿?!庇蔸Q面不改色的扯著胡話,心想嚴世藩要是看到自己的這派樣子,怕是要點頭笑出聲來。 “正因如此,每個房舍的門環都可以送給各位大人留作紀念,也是供職于此的榮耀之征?!?/br> 他露出了老謀深算的笑容,又揚起了聲音道:“這門環乃御守之物,不僅象征了對大明朝的赤誠忠心,也可以代表諸位對留都的駐守保護?!?/br> “只是,原先想留給大人們的,好像已經被搶走了好幾個呀?!?/br> 話音未落,那吳尚書臉色一變,直接就沖了回去。 其他人也都來不及再跟虞鶴套話,跟在那尚書的屁股后頭也肩頭聳動的齊齊跑回去了。 虞鶴回頭望向那笑的和藹可親的嚴嵩,心想這父子還真是一對人。 許久沒有見到東樓,還真的有些想他。 然而東樓正擼起袖子來跟陸大人一起烤魚。 嚴世藩話雖然不多,但平日里基本上在陸炳吃飯喝水的時候說話,都是奔著嗆著他去的。 陸炳此刻還沒有反省過來,是自己給虞鶴安排了太多工作以至于讓他天天日日夜夜加班,心里只納悶這嚴外使就怎么盡會這種不得罪人的話術,當真不該帶他出來。 嚴世藩知道陸炳身上有傷,一路都吩咐自帶的廚子給他燉湯熬粥,眼下已經臨近朝鮮,再休整半日便可以去見他們的王了。 “嚴外使!”帳篷不遠處傳來高聲呼喚,定睛一看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 “情況如何?”嚴世藩示意他喘口氣再說,慢悠悠地啃著干糧道:“他們應該準備好迎接我大明使臣了吧?!?/br> “不——”斥候明顯看到了許多東西,驚慌道:“他們的都城,已經一片大亂了!” “什么叫大亂?”嚴世藩有種微妙的預感:“無人管轄了?” “先前瘟疫直接傳到了城中,然后有的大臣就提議殺而燒之?!背夂蚵冻霾淮_定的神色,壓低聲音道:“小的聽說,是因為那勛舊派的宅邸離疫情區極近,雖然大君不肯同意,最后也被催的沒辦法,就這么同意了?!?/br> “同意了?”嚴世藩怔道:“殺而燒之?” “結果士林派的人直接暴動,恐怕是有親人遭了秧,先殺了皇帝,又開始跟勛舊派的亂戰起來!” 陸炳聽到這么勁爆的消息,都完全沒辦法安心喝粥,只皺眉沉思,心想這事又變得復雜了不少。 然而嚴世藩只撐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啃著干糧。 這士林派的儒生怎么都跟貞潔烈婦似的,沒事就要暴動一下? 從嘉靖元年算到現在,怕是已經集體造反三四次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現在其實什么都不用急,只要能表現出自己是天子的使臣,是大明朝派來解救百姓與水深火熱的,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這朝鮮的王和臣都把一手好牌打的稀爛,連弒君的事情都能干出來,幾乎不用他們動手。 只是瘟疫的事情確實有些麻煩,好在隨性的醫官都經驗充分,多弄些艾草焚燒,病患隔離開了就是。 嚴世藩想到這里,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胳膊上的痘印,心想得虧當時為了看虞小鶴紅眼睛就差哭鼻子,陪著他一起種痘了。 不虧啊。 他嘆了口氣,慢悠悠道:“看來要麻煩陸大人一趟了?!?/br> 陸炳突然被點了名,抬眉看向他:“你想怎樣?” 嚴世藩想了想道:“先把軍隊的人叫來,畫標幅做喇叭吧?!?/br> 三十六計,攻心為上。 第145章 其實這個法子, 還是當時唐順之回京休駐的時候,跟嚴世藩閑聊談起的。 當時明軍在草原上高呼口號, 還揮舞著紅巾的那幅情形, 嚴世藩現在想起來都忍俊不禁。 皇上也是個鬼才啊, 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這也算是把四面楚歌幾個字詮釋到極點了啊。 打仗的時候,誰還清楚哪邊是正義的, 何況在混亂中百姓們看到的只是雙方的兇惡,也不會站在誰的那一邊。 所以嚴世藩在來的路上, 就在不斷地跟士兵們訓話。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接收這個上下都已沆瀣一氣的混亂之地,而不是為了蠻橫的鎮壓又或者搶掠。 從前行軍的時候,是沒有這些流程的。 哪怕是陸炳, 也只會冷著臉交代幾句有關作戰計劃和緊急預案的補充, 強調制高點的搶占時間,別無他話。 當嚴世藩在召集三軍,開著喇叭走上臺前的時候, 幾個將軍都愣著了。 毛伯溫一臉‘這小子又想搞什么事情’的表情直接想沖上前先把他攔下來,卻被陸炳抓住了手腕。 “毛大人別急。"陸炳看著臺上那笑容依舊玩世不恭的少年郎,慢條斯理道:“也許這事就成了?!?/br> 成了?毛伯溫扭身看向那嚴世藩, 依舊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