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一個文官,為什么跑到他們的權力領域里頭, 去接觸這些和他毫無關系的官兵? 按照皇帝的意思,他不就是一個外使,負責跟朝鮮那邊的高官打圓場談條件嗎。 “諸位, ”嚴世藩站在臺前,眉毛一揚,聲音依舊不輕不重:“在下是外務官,負責接洽諸國往來之事?!?/br> 士兵們出于長期以來的訓練,只安靜的聽他往下講,可心里并沒有當一回事。 “朝鮮的百姓們,如今已經都活在人間煉獄之中,急需各位的解救!”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連陸炳都變了臉色,心想他怎么什么話都敢往外抖? 朝鮮的事情為什么要跟這些士兵講?更何況他們之間本無聯系,嚴世藩要處理的只是跟王廷交接之事——現在朝鮮的那位已經被士林派一擁而上的殺掉了,只要進駐漢陽接盤毀宮即可,他想要做什么? 嚴世藩只頓了一下,看著臺下一眾人驚異的眼神,繼續沉了氣高聲道:“在瘟疫橫行之時,他們直接大批的處死病患之人,如牛馬一般全部拉到城南焚之,還有惡儒戕殺王君,目無法紀!” “事已至此,只有我大明可救朝鮮于危難之中,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他的話語越來越急促,聲音也越來越高亢,不僅開始講述這李氏王朝百年來的種種荒誕做派,還不斷渲染宮廷的腐朽糜爛,說到動情之處振臂高呼,直接有千人紛紛響應。 “各位,今日午時即將出軍,進駐漢陽——我們去,是為了什么?!” “鎮平惡亂,救扶百姓!” “鎮平惡亂,救扶百姓!” “鎮平惡亂,救扶百姓!” 很好。 嚴世藩看著臺下群情激奮的官兵們,心里滿意的給自己記了一筆,深深鞠了個躬就下了臺。 任何一個王朝,王是流水的,可百姓是永遠在那里的。 一旦得了民心,許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雖然這王君已經被殺掉,但是李氏王族里還有許多宗親,勛舊派和士林派雖然已經開始奪權互咬,可保不齊會矛頭一致對準明朝。 嚴世藩平日里雖然嬉笑不恭沒個正形,心里從來沒有放松過。 但愿自己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算到了吧。 浩浩蕩蕩的明軍進入漢陽城的時候,整個城池為之轟動。 ——大明的軍隊為什么會過來? ——發生了什么?朝鮮要完蛋了嗎! 早在朝鮮外使把明朝那邊欽天監的反饋帶回漢陽來的時候,消息就不脛而走而且還炸了鍋。 雖然那外使已經被勛舊派的老臣找了個由頭斬了腦袋,但是風聞已經四處串通,連百姓都在議論大明朝那邊提到的妖孽橫生之事。 李朝自建國以來就禍患不斷,更何況連著除了幾個無能甚至是目無道德仁義的暴君,這前后一聯想就已經夠令人非議了。 于是伴隨著瘟疫橫行,勛舊派手下的密探開始暗中殺人,試圖解決那些傳播流言的雜碎,可是他們越是如此,百姓對朝廷的評價更是一邊倒。 后來士林派弒君又與勛舊派相爭,整個朝鮮都進入了無政府狀態,百姓們也都沒有可以追隨和信服的領導者,只如螻蟻般四散著茍且偷生。 虞璁在走之前,就和嚴世藩談論過這件事情。 “若是取,便完整的抽骨剝筋,把最深處的那顆心拿出來?!?/br> 如果不拿出來,所有的問題都會死灰復燃,日后還是會有無盡的麻煩。 嚴世藩看著龍椅上那俊美而又沉穩的君王,只淡淡笑道:“那顆心,就是民心吧?!?/br> 虞璁只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拿不回來,朕就給虞統領指門上好的婚事了?!?/br> 嚴世藩眸子一瞇,只躬身行了個禮,沉聲道:“謝陛下指點?!?/br> 由于哨兵都跟著兩派勢力跑了,明軍來的時候既無官員相迎,也無任何儀仗禮節。 就連城門也就那么無人看管的開著,城內更是烏煙瘴氣。 南北之中被橫了一長條白綾,中間有各種布匹試圖把此城隔開。 還有許多人已經陸續北上,甚至進入女真三衛只為逃難和躲避瘟疫。 醫官已經全部就位,救不了染病之人,但可以組織種痘。 嚴世藩終于收了那副神情,嚴肅道:“陸將軍,先去皇城?!?/br> 陸炳只點了點頭,吹響了號角,空中的大明九龍旗猛地揚起,三軍便步調齊整的往皇城方向前進。 如今是勛舊派擁有主要的君權,只是還在爭論到底立誰為新帝。 他們黨中即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取而代之,也有人著意再從燕山君的子嗣里挑選一個,迎接為新帝。 等明軍入京的消息傳來時,大臣們都懵了。 什么意思? 等會? 陸炳嚴世藩一行人甚至沒有等待他們的下屬前后通風報信,直接強拆了宮門,勢如破竹的往最深處進駐。 “逼宮——”為首的高官驚恐道:“明朝的軍隊來逼宮了!” 為首的幾個士大夫幾乎有掉頭就跑的沖動,只互相對視了幾眼,厲聲道:”他們有多少人?” “幾萬人不止,聽說整個漢陽城都已經被控制了!” 朝鮮地方本來就小,論人口和軍事實力哪里干的過地大物博的大明朝,在這一刻許多人已經面如死灰,癱在一處什么都不想講了。 在群臣混亂之際,遠處傳來清朗而又沉穩的聲音:“明軍率當今圣上之命,前來回收玉璽,回繳此城!” 為首的河大人面露怒色,直接兩三步向前,看向那率領陸毛二人前來的嚴世藩:“你是誰!” “大明朝外務官,”嚴世藩看著他抽出利劍指著自己,眼睛都不眨的開口道:“李氏如今禮崩樂壞,已無再興之力,圣上仁慈撫恤,命吾等前來招安鎮定,待萬事穩妥之后興漢制定漢法,不再任王君治國!” “豈有此理!”另一個朝鮮高官上前阻攔道:“我國之事——” “你國?”嚴世藩似笑非笑的打斷他道:“什么時候,朝鮮成了獨立的國?” 這話一出,一眾士大夫面露菜色,被他噎的竟無話可說。 “當年周武王封箕子于此,而后燕人衛滿推翻其再立藩國,漢武東征設立四郡,亦歸我漢族統領而治?!眹朗婪Z氣越說越重,直接面露凌厲之色,上前一步讓自己的官袍頂在那劍鋒上:“朝鮮向來我大明藩屬,一如父子之系,如今倒是要另立門戶了?!” 還沒有等他們任何人給出反應,他身后的陸炳只冷冷道:“綁?!?/br> 一群人從他的身后魚貫而入,直接把那些驚慌的老臣全都綁得結結實實,連推帶搡的把他們統統都逐了出去。 這一路過來雖然都有人阻攔,可畢竟朝鮮勢單力薄,因為瘟疫和兵變都已經死了不少人,兩派的軍隊還在遠處膠著角力,哪里管得過來。 勛舊派不把明朝的□□放在心上,自以為高枕無憂的在皇宮里辯駁分贓之事,還等著繼續過高枕無憂的生活,哪里想得到會被猶如神兵天降的明軍直接吵了抄了大本營! 嚴世藩根本沒有把這幾個人當一回事,只示意陸炳給自己安排好衛官,腳步不停的往外走。 陸炳原以為自己這次前來,是幫忙打仗奪城,可是出了路上收拾了少許雜碎之外,基本上沒碰到過什么太大的麻煩。 眼下雖然出征的軍隊里來了許多有頭有臉的高官,可所有人仿佛都成了他嚴世藩的下屬,連節奏都完全被他把控。 ·2· “去哪里?” “宮外?!眹朗婪_步急促,直接率領著所有人往宮外走,他并不關心這宮城里殘余的繁華之景,只大步流星的往外踏去,沉聲道:“清空這宮城里的所有宮婢太監,官員一律拘起來,即刻制作名冊名牌,毛大人,勞您留在這兒鎮守宮城——三天內自然會一把火燒個干凈?!?/br> 毛伯溫跟在他的身后,面露驚異之色:“可是萬歲爺之前不是說,要在這里設立都督太守之職嗎?!?/br> “是,”嚴世藩并沒有回身看他:“舊的衙門一律不保留,所有和‘王族’相關的東西,貴重的可以自行處理,又或者移交送軍,回頭作為斬獲獻給陛下?!?/br> “其他的王室規制之物,一律焚毀!” 他要的,就是直接把李氏在此城的種種痕跡全部抹去,至于那剛興起幾十年的什么新的語言,任何敢再用此語的,也一并抹去。 從今往后,再無朝鮮,只有大明之??! 走出宮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在短短時間內,混亂就已經被平定了到了相當不錯的程度。 在他們初進城之時,這里還是四處有人趁亂劫掠,婦孺瑟縮于房舍之中,街邊滿是行丐又或者亂民官匪。 能夠震懾他們如此的,只有明軍。 明軍身著玄甲,標幅用最鮮明的正紅丹砂寫了八字,隨著軍隊推進之時左右兩側高舉,讓這滿城的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 ——鎮平惡亂,救扶百姓! ——重振長安,唯我大明! 百姓們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 沒有人上前阻攔,他們知道這些人來自那個傳說中的宗主國,也知道他們并不支持李氏王族的統治。 已經沒有人關心現在誰要做皇帝了——能夠讓他們活下來的人,就是那個贏的人。 胡宗憲雖然說沒有領軍的經驗,在嚴世藩他們去宮城里抓人的時候,也直接吩咐開設八處放糧放藥之處。 藥廬同粥廬在短短時間內搭建起來,所有的流匪都不敢冒犯如此訓練有素的軍隊,早就如老鼠般忙不迭的躲到了角落里。 藥不是包治百病的藥,但能夠防疫祛邪。 粥不是喝了就飽的粥,但足夠能把許多奄奄一息的人從昏死中救過來。 人們奇異的發現,這些官老爺們,好像不是為了搶錢過來的。 這個東西,在現代人眼里是稀松平常的。 可是實際上,哪怕是到了二零一八年,有如此作風紀律的,也只有中國人的軍隊。 三項注意八大紀律,絕不傷害百姓,絕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虞璁深知軍紀的重要,在幾年前就開始不斷提高軍餉同時嚴明紀律。 哪怕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而來,他們也不會強占房舍睡個好覺,也不會搶任何人家的豬狗牲畜打個牙祭。 這個全新的認知,幾乎讓漢陽城的百姓們為之驚訝。 大家一邊膽戰心驚的領藥領粥,一邊小心翼翼的觀察這支沉默的軍隊,還有那鮮明的標語。 少數人已經不認識漢字了,也有人壓低聲音告訴他們這其中的意思。 于此同時,三四十人動作極其麻利的找了塊空地,開始搭建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