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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我當太后這些年在線閱讀 - 第92節

第92節

    起身出了太華殿。

    時間都已經快到子時了。

    回到永壽宮,宏兒正被一名宮女摟著,坐在床上大哭,眼睛哭紅,臉蛋都哭花了,一道道的淚痕,嘴里要mama。馮憑在拓跋泓那里壓抑憋悶了一個多時辰,回來看到這個哭的眼淚汪汪的小娃娃,沉重的心,像被吹進了一縷清風似的,頓時輕松了起來。

    也許,只有孩子才有這樣的力量,讓人徹底放松,徹底開懷。

    她笑坐到榻上去,將他從宮女手中抱過來:“怎么,睡的好好的哭什么?”

    宏兒哭著說:“你去哪了?你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br>
    馮憑笑摸著他小腦袋,將他小身子摟在懷里拍撫:“mama有點事,事完就會回來,你繼續睡好了?!?/br>
    宏兒說:“你去哪也不告訴我一聲,我一醒來,看見你不見了……?!?/br>
    馮憑不曉得他這樣脆弱,只得柔聲輕哄安慰:“你都五歲了,以后大了也要一個人睡覺,總要慢慢習慣,mama又不能一直陪著你。再說,mama只是離開一會,又不是不回來?!?/br>
    宏兒說:“可是你也要告訴我啊?!?/br>
    馮憑說:“你在睡覺呢,要是mama把你吵醒了多不好?!?/br>
    聞言軟語的哄了半天,才哄得他止了淚。馮憑拿手絹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痕:“這么久都沒哭過了,今天又哭了?!?/br>
    宏兒臉上猶在抽噎。

    馮憑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半夜醒了,肚子餓了,吃點東西吧?!?/br>
    哄小孩的最好東西,還是食物。馮憑讓人弄了一碗糖蒸酥酪來,是宏兒最愛吃的,上面淋了鮮紅的玫瑰醬,撒了幾粒金黃的桂花。宏兒看到這個東西,總算好了一些。馮憑拿勺子喂他吃了半碗,宏兒說:“我飽了,我不吃了?!?/br>
    馮憑放下碗,她還沒沐浴呢,這才叫人送進水來沐浴,而后才上床陪宏兒睡覺。她已經累極了,頭一挨著枕,很快就進入夢鄉。

    宏兒小聲說:“mama,父皇怎么不陪我們一起睡了啊?!?/br>
    馮憑道:“他睡他的,咱們睡咱們的?!?/br>
    宏兒說:“哦?!?/br>
    拓跋泓連續一個月,一直稱病,不曾上朝。

    朝中的政務,他也沒管,借著生病的機會,交給各部門的大臣。這是無可奈何之舉,如果他不稱病,就要立刻面對朝中這攤子破事。高曜那邊,他還無力動手,削除地方宗主兵權的事,詔已下達,然而實際也未能執行。這是一樁復雜危險又繁難的事情,他一時不知道從何下手。此政非要落實,必定有仗要打。不打仗不行,這些地方都護將領,個個手握重兵,土皇帝的性質,絕不會老實聽話交出手中的權力。要對付他們,非武力不能解決。然而打仗,他一時又沒力氣,同時也擔心自己出征在外,朝中會失去控制,到時腹背受敵,更加危險。他陷入了一種欲進不得欲退不能的兩難之中,十分矛盾。

    然而要他妥協放棄,他又萬萬不肯。

    所以他只能稱病,先拖著。

    朝中有人立刻看出苗頭,抓住機會,上書憂國憂民,稱皇上病重,不能理政,要求太后還政,代替皇上處理朝政,代決朝事。

    此事出自楊信的授意,也即是太后的授意。

    馮憑暗示承諾朝中有異心的諸侯諸臣,以及地方各宗主都護,如果太后還政,將廢止拓跋泓先前的詔令,保證他們的權力,絕不損害大家的利益。一時,朝野內外,紛紛支持太后還政,積極上書。拓跋泓此時正號稱生了重病,所以眾人要求太后還政也有充足的理由。一個月之內,太后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而原來支持拓跋泓的聲音,頓時被淹沒了。

    馮憑的目的,就是要重新還政,至于做出的承諾,兌不兌現,到時候再說吧。她現在需要的只是朝野的支持,大家各有所圖,互相利用罷了。而對拓跋泓,她也充滿了要攜手合作的誠意,表示要替拓跋泓分憂。分憂的方式,還是要還政。

    她呆在永壽宮中,寸步不出宮門,然而一切的局勢都在掌控之中。

    事情在按她計劃的方向進展。

    她仍舊重復著每日的日常,起作休息,給花椒喂食,晚上陪宏兒溫習功課,陪宏兒吃飯洗澡睡覺。朝中的劇動,由楊信傳到她耳朵里。

    拓跋泓坐在太華殿中,感到很憤怒。

    太后的目的已經昭然若揭。

    這個時候!

    趁著欲行抱負,朝野多生異心時,她公然地結黨和他作起了對!

    然而朝野一片洶涌的支持聲,呼吁太后還政,他根本就沒有法子。

    他被逼進了一個死角里,四周的人越來越多,空間越來越逼仄,空氣越來越稀薄。他沒想到反對他的人會這么多!

    以至于他現在被逼的無法立足!

    他站在御案前,翻動著案上的奏本,全是這個!

    全是這個!

    全都在喊太后還政!

    胸口像是堵著一塊重重的石頭,又像是燒著一把火,他看著看著,忽然氣沖顱頂。他一陣火起,伸手將那一案的奏疏全丟到地上。

    他力氣太大了,連同那案上的硯臺,筆墨,也一并被摔了開去,墨汁濺了一地。

    第117章 殘酷

    呼喚太后還政的聲音如巨浪一波接一波, 越來越高漲。

    面對這洶涌而來的反對壓力,拓跋泓察覺到危險了。

    輿論已然成了壓倒之勢, 他必須要采取措施,否則這種輿論很快就會演變為武力。他有兩種選擇, 要么, 選擇強硬, 將太后與其支持者一網打盡,打壓輿論, 清除反對者, 徹底將權力攬回手中, 要么, 選擇順應朝野的呼聲,讓太后還政。

    這第一個選擇,他顯然是做不到。

    他不敢。

    支持太后還政的力量太多, 而且緊密抱成團, 而他能調動的力量有限,如果強行打壓,后果是致命的。

    而讓太后還政……他同樣會陷入被動。太后一旦還政,其勢力會立刻擠占朝堂,屆時他將徹底失權,被排擠的無立足之地。

    拓跋泓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他是個皇帝。

    剛出生就被立為太子。盡管父皇死的早,但他登基的過程還算順利, 并未遭受太大挫折。十二歲登基,十四歲親政, 一路走來順風順水,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能力有限。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無法掌控一切,也還是要受群臣的制約。

    他沒想到身為帝王的他有一天,會經歷這種艱難,被迫要讓出權力。

    他病已經好了,然而仍未上朝。他深思熟慮了兩月,這天夜里,他召進京兆王,問:“朕打算讓出皇位,你覺得怎么樣?”

    他道:“朕打算讓出皇位,由皇叔來接替朕做這個皇帝?!?/br>
    他忽然提起這個話,京兆王給嚇住了,頓時跪下,驚道:“皇上萬萬不能做此想??!”

    拓拔泓背對著他,低嘆道:“朕近日一直在想此事。君主當由賢者當之。拓拔氏自有部落以來,定居代地,也一直是選賢能者為王。如此部落強盛,首領才能得到所有部眾的擁護。道武皇帝一定要將天下傳給自己的兒子,不許叔伯兄弟繼位,這是不是一種自私呢?朕覺得這樣不好。道武皇帝正是因為這種自私才送了命,連累的子孫皇帝們,也跟他一樣,總是步步維艱,處處掣肘。德不勝其任,其禍必酷,才不襯其位,其殃必大。朕認為這句話很對。拓拔氏的部落先祖們能讓位給叔伯兄弟,朕怎么就不能做堯舜呢?”

    京兆王惶恐叩首道:“皇上萬萬不可如此說!”

    他急忙道:“此一時彼一時!天下是一家的天下,父傳子是天經地義!自始皇帝以來,哪朝哪代不是這樣。憑武力選舉首領,那是野蠻人的行為,不是儒家所說的君主。再說了,一家家產,如果叔伯兄弟都可以繼承,那大家豈不是要打破頭了嗎?這樣只會增加更多無謂的殺戮,絕不利于百姓和社稷!”

    拓拔泓道:“你也覺得父傳子是天經地義嗎?”

    他轉身看著元子推,那眼神黑沉沉的沒有任何情緒,卻讓人不寒而栗。

    元子推自不會傻的以為拓拔泓是真覺得皇位父傳子不合理,只是試探自己罷了。然而他拿這話來試探自己,元子推嚇的都要冒汗了。這不是要他的命么!他毫不猶豫回答道:“自然是天經地義!”

    拓拔泓道:“你說天經地義,可有人不這么覺得,他們要逼朕。你沒看見他們都想逼朕退位?!?/br>
    元子推誠惶誠恐道:“皇上是一國之君!是天下之主!天下百姓仰望皇上的恩澤如同禾苗仰望甘霖,絕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臣從未聽說過!”

    拓拔泓道:“是嗎?”

    元子推道:“臣絕無半句虛言!”

    拓拔泓仰起頭,心事重重,感嘆了半晌,道:“朕知道你是哄朕高興,只是這種空話聽來沒有任何意義。朕現在只想聽一點實話,朕是不是個無能的皇帝?!?/br>
    元子推道:“皇上英明果敢,不遜任何帝王。只是皇上而今尚年輕,遇到一些挫折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噬先f萬不可胡思亂想?!?/br>
    他情急道:“皇上是天下唯一的君主,無人可取代!”

    拓拔泓冷笑一聲,道:“什么無人可取代,分明是人人都想取代?!?/br>
    元子推叩首,悲痛道:“皇上!皇上絕不能做此想!”

    拓拔泓心有些悲涼:“他們想讓太后還政?!?/br>
    他道:“朕覺得,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位給皇叔?!?/br>
    元子推道:“即便皇上想讓位,也當讓位給太子,而不是旁人。自古沒有這樣的道理!臣第一個不贊同!”

    拓拔泓看了他一眼:“你當朕沒有想過嗎?如果讓太子繼位,太后勢必要垂簾聽政。朕就如了她的意了?!?/br>
    他抬頭望著殿前,冷聲道:“朕不想讓她如意?!?/br>
    低下頭,他看著元子推:“而今太子年紀尚幼,不能理政,讓位給太子,擺明了是將朝政交到太后手中。到時候一切讓她掌控,如何能行?拓拔氏歷來禁止后宮干政,避免外戚專權,當年先帝駕崩,馮氏已經破例垂簾聽政。才罷令五年,而今她又要再度還政,朕擔心來日無能再能控制她?!?/br>
    “朕若讓位給皇叔,”他道,“皇叔在朝中年長有資歷,自然能凡事決斷,免得小人篡權。朕寧愿將這天下交給皇叔你,也不愿它落到馮氏外姓人手里。朕信得過皇叔,信不過她外人?!?/br>
    他想到一個辦法,既可以避開輿論的攻擊,又可以保存實力。

    他認真道:“有皇叔接替皇位,執掌京城,朕可以放心地代替拓拔氏南征北戰。咱們叔侄齊心協力,還怕對付不了那些宵小嗎?”

    他意識到,自己處處掣肘,說到底還是因為“無功”。拓拔氏是馬上得天下的,要想擁有真正的權力,必須得靠自己建功立業。否則得到的只是虛有其表的尊榮,而非真正的帝王權力。而拘束在宮中,這樣一個復雜微妙的平衡的環境,他永遠沒有機會建功立業。

    元子推雙膝跪下,拒絕道:“皇上萬萬不可。這是壞了規矩,不說臣不能接受,朝臣們也不會接受。臣一心只愿輔佐皇上,替皇上盡忠,絕無任何非分之想?;噬线@樣做,來日只會增加無謂的殺戮,無利于宗室、朝廷?!?/br>
    拓拔泓目了他半晌。

    最后,他有些失落的轉過身去,低嘆道:“朕累了,你退下吧?!?/br>
    元子推惶惶然離去了。

    拓拔泓還是忘不了這事。

    數日之后,拓拔泓特意在宮中設了場宴,召集群臣,同時將太后也請了過來。

    拓拔泓幾個月沒上朝了,朝野呼喚太后還政,他躲在太華殿,愣是沒出一點聲。今日突然召集群臣,眾人都預感到是有事了,心里都打起了鼓。殿中長案上羅列了美酒和佳肴,樂曲聲歡樂激昂,奏的是西域龜茲引進的聲樂,節奏明快,旋律清晰。然而在座眾臣誰也無心賞樂,注意力都集中在御案上首的皇帝太后身上,氣氛透著隱隱的壓抑和沉悶。

    馮憑面前放滿了酒食,她目視著殿中裙擺飛旋的舞姬,一臉不茍言笑,筷子放在杯盞上沒動過半分。

    拓拔泓也沒吃,只是一直飲酒,不斷讓身旁侍奉的宦官斟酒,一杯接著一杯。

    席間,馮憑轉過頭來,勸道:“皇上少喝一點,當心醉了,身上病才剛剛好呢?!?/br>
    她關心的虛偽,拓拔泓冷著臉,目不斜視,不想看到她假惺惺的嘴臉,只是敷衍說:“這又沒有什么?!?/br>
    或許他還年輕吧,他做不到明明討厭一個人,恨一個人,卻故作關切假意寒暄。這也越讓他感到厭惡她。

    口蜜腹劍,笑里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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