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宏兒不明白:“為什么呀?” 馮憑說:“不要問這么多為什么,別人怎么說,你怎么做就是了?!?/br> 宏兒低下頭。 他將兩篇字寫完,馮憑給他洗了手,又洗了澡,便抱他上床去睡覺。 宏兒睡著了,馮憑睡不著,她想去看看拓跋泓。 派了一小宦官打聽了一下,說:“皇上已經睡了?!彼纯磿r間,的確有點太晚。但是白日里嘈雜,人心也亂,總不是說話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去看一看。 她叫了一名小太監提燈,隨她往太華殿。 殿外掌著燈,階下是侍衛值崗,殿門口是小宦官候命。見到太后,皆下跪行禮。沒人攔阻,馮憑直接入殿去了。 殿中空蕩蕩的,隔著一道簾子,能看到內殿里有微微通紅的光亮,寧謐而溫暖,又仿佛透著某種死寂。這太華殿,曾是她非常熟悉的地方,先帝在這里居住,就寢,也時常在這里處理朝務。自從換了主人,這里的一景一物便沾染了陌生的氣息。 她輕輕走進去,掀開簾子。 一抬眼,便看到御床上,年輕人的身影。拓跋泓穿著素色中衣,頭發散著,正抱著枕頭,伏在那看什么東西,手里拿的好像是什么奏本。夏天天氣有些熱,他衣服穿的薄,背上只搭了一條薄薄的錦被,兩條腿和肩胛骨都露在外面,一雙腳,尺寸頗不小,又白又瘦。 聽到簾子響,似是有人來,他回過頭,上半身抬起,往身后看了一眼。這個動作就有點孩子氣了,他見是馮憑,目光頓了一頓,重又趴下了,將那奏本合上了,出聲說:“太后坐?!?/br> 馮憑看他樣子,似知道自己要來。 她見他這姿勢不對,背后一截衣服卷起,露著腰和半個屁股:“皇上怎么趴著睡?” 她看他樣子,倒不像是偶感風寒。 拓跋泓道:“后面長了個瘡,疼的睡不著,趴著舒服一些?!?/br> 馮憑訝說:“哪?” 拓跋泓說:“屁。股上?!?/br> 馮憑愣了一愣,不知道說什么,半晌,道:“我瞧瞧?!?/br> 她坐在床邊,側著身,將他腰上的褲子往下挽一些,這一看,她嚇住了:“怎么長這么大一個瘡?!?/br> 那一半臀rou上起了個紅紅的疙瘩,手按一按,里頭像是有硬塊,看著是紅腫的,但還沒化膿,也沒傷口。 馮憑道:“請御醫看過了嗎?” 拓跋泓道:“沒多嚴重,只是有點疼,就沒請御醫?!?/br> 馮憑謹慎地收回手。 拓跋泓自己伸手,拉被子蓋住身體。 他其實沒感風寒,就是屁股上生了個瘡,起坐睡覺都感覺有點疼,又不好意思讓人知道,所以假稱風寒。他可不想讓大臣進來看到他這個樣子,皇帝的臉都丟盡了。 馮憑只感覺跟他這么趴著說話,怪怪的:“我聽說皇上生病,所以想著來看看。既然沒大礙,我就放心了?!?/br> 兩人默了一會。 拓跋泓忽然開口,道:“朕離京這兩個月,倒聽說一些事情?!?/br> 馮憑道:“皇上聽說了什么?” 拓跋泓冷笑了醫生,道:“朕一出去打仗,就有人在背后給朕使絆子。朕不得不放下軍務,趕回京城來。朕本來可以去打高曜,可生怕有人在背后捅我的刀子,cao心外面,還要cao心宮中?!?/br> 馮憑聽他這語氣不對,道:“皇上說的是誰?” 拓跋泓道:“你覺得呢?” 馮憑道:“皇上這是什么意思?” 她站了起來,低頭看著他:“皇上說的是我嗎?” 拓跋泓道:“你心里應該有數?!?/br> 他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赤腳踩在地上?;仡^瞥了她一眼,他走到屏風前,拾起自己的袍子,穿在身上,腰帶也沒有系,轉身又走到床前,拿起剛才所翻的那幾本奏本,舉在手上給她看:“你知道朕剛剛回宮,看的都是什么?” 馮憑約摸知道了,然而面上淡淡的,很不在意:“皇上看的是什么?” 拓跋泓道:“都是彈劾你的?!?/br> 馮憑說:“彈劾我?” 她道:“我這整天待在宮里,不問世事,哪里來的人彈劾我?!?/br> 拓跋泓不大悅道:“你自己說呢?” 他將那幾封奏疏丟到她懷里,道:“你自己看?!?/br> 馮憑道:“不用看,我也猜到是什么?!?/br> 拓跋泓道:“你知道?你知道還不收斂一些?高曜給你寫信,要合謀廢帝,獨孤未他們幾人,暗自攛掇著,要讓太后還政。朕才剛出京城,你們如此膽大,把朕放在眼里嗎?” 馮憑道:“這是他們的意圖,難不成皇上也要追究我的罪過了?” 拓跋泓道:“你別裝傻,朕知道你們是怎么回事?!?/br> 馮憑道:“是嗎,那皇上倒是應該反思自己了?!?/br> 拓跋泓覷著她:“你什么意思?” 馮憑道:“你做皇帝,弄的上下不滿,朝野人心惶惶,群臣分門結黨,各生異心,甚至不惜把我這個與世無爭的人都抬出來作為旗幟反對你,你難道不該反思一下嗎?” 她看了一眼那榻上奏章。其實不光是榻上,不遠處的御案上也擺了一堆的奏章。她淡淡走過去,口中說:“我倒是好奇了,是彈劾我的多呢,還是反對你的多呢?!?/br> 她彎腰,持起一本奏章,翻開,看了看,丟一邊:“這不是彈劾我的,是說皇上你的?!?/br> 她又撿起另一本:“這本也是說皇上你的?!?/br> 她一連翻了十幾本,依次丟過去,末了,直起身,轉頭看拓跋泓,嚴肅道:“皇上,這一堆的奏疏,十本有八本可都是在說你的啊。我可沒有那么大能耐,攛掇這么多人反對你。這恐怕是皇上你自己的原因。你這才出兵兩個月,這背后就是這一堆反對的,若不解決了,下次你怎么能安心再出兵。他們再在背后給你使絆子,捅刀子,喝倒彩,皇上還怎么做事?!?/br> 拓跋泓不屑地哼了一聲,坐回榻上。 馮憑看得出他是很生氣。 她走上前,直視他道:“這事關切身利益的事,沒人會相讓,他們肯定會反對的。你要是有決心,誰反對你,你就將他們全都抓起來,一一給他們治罪,然后你要做什么事,放手去做,拿出你的氣魄和鐵腕來,你有這個膽量和決心嗎?否則你就只能妥協怕了他們,和個稀泥得了,較什么真呢?!?/br> 拓跋泓冷著臉說:“朕不會妥協,朕一定要收拾他們。只是這需要時間?!?/br>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一年不夠三年,三年不夠五年,朕有的是精力?!?/br> 馮憑見他態度堅決,也就不和他爭辯。反避其鋒芒,她和緩了語氣,關切道:“那皇上這幾日不打算上朝了?” 她道:“皇上剛打仗回來,朝臣難免猜測?!?/br> 拓跋泓略微有些不耐煩,道:“朕需要休養一陣?!?/br> 馮憑道:“我和皇上說了,若是皇上需要我,我可以替皇上分一分憂?!?/br> 第116章 還政 拓跋泓皺著眉, 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不可謂不真誠了, 然而拓跋泓心中忌諱,不知道是否該再信任她。 馮憑道:“此事, 我和皇上的立足點是一樣的?!?/br> 她坐在一旁, 認真道:“而今朝內朝外, 事情繁多,皇上一個人要應付, 一方面, 精力有限, 另一方面, 皇上需要時常出征在外,軍事冗雜,也無暇顧及朝中。需得有人幫助皇上擔當。宏兒畢竟還年幼, 朝中的事情他不懂。他監國, 短期內是可以,但時間長了恐怕還是不行,京中要生事的?!?/br> 拓跋泓輕嘆了口氣:“朕知道?!?/br> 他無奈道:“朕不也在為這個頭疼?!?/br> 這正是他擔心的地方。 此次出征,他便分明感受到了。 一離開京城,背后就有暗箭和危險,導致他在打仗時一直心中不安,根本不敢在外面呆太久, 戰事一畢,不得不匆匆趕回來。 可是, 要把朝政全權委托給太后,他還是不情愿。 這等于是又讓皇太后還政了。 他才剛親政幾年,又還政給太后,這算什么。 而且這次若還政給她,再想讓她罷令,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時候了。 到時候弄的不快,又是憑空給自己添堵。 馮憑道:“不管我們母子之間私下如何,對外,咱們是自己人,我信任皇上,也希望皇上能信任我?!?/br> 拓跋泓也道:“朕何嘗不是這樣想,太后所說的話,也正是朕的心愿。這件事,朕會考慮的,等朕身上好些,再做決定吧?!?/br> 馮憑點了點頭,又想起他的病,扭頭道:“要不,還是傳御醫過來看看吧,總不能一直這么躺著?!?/br> 拓跋泓不肯,然而馮憑做主,傳了御醫來。拓跋泓除了小衣趴在床上,御醫檢查他臀部的瘡。倒不是什么瘡,御醫說是長了個癤子,乃是體內毒火引起的。御醫給他開了一副清熱解毒的方子,要求每日按時服用,同時開了一副外敷的藥方,將新鮮的藥材搗成藥汁,敷在患處,大約十日就能好。 馮憑站在不遠處,看那御醫給他褪了褲子敷藥,完了,眾人退下,只留得馮憑在那。拓跋泓兩條腿精光,腰上拿薄被子蓋住了,模樣有點滑稽。馮憑這時想起,道:“皇上用過晚飯了嗎?” 她是沒話找話,拓跋泓也是沒話答話,說:“用過了?!?/br> 馮憑進一步關切說:“晚上吃的是什么?” 拓跋泓說:“吃的粳米粥,奶香熏魚,還有兩個奶黃包子?!?/br> 馮憑說:“什么時候吃的?” 拓跋泓說:“剛過酉時吃的?!?/br> 馮憑說:“兩個多時辰了,怕是該餓了,皇上要不要用點宵夜?” 拓跋泓似乎也感覺有些餓了。 馮憑問他想吃什么,拓跋泓說了,馮憑便叫進人來,吩咐給皇上送些夜宵來。這半夜的,他想吃炙羊腿。幸好御膳房剛剛備的有料,已經腌制好了的,立刻烤了送上來。 拓跋泓舉箸,食了幾片。 半夜,宏兒從夢中醒來,手往身邊一摸,忽然發現mama不見了。他頓時嚇的哭了起來,口中叫喚:“mama?!?/br> 自從他斷了奶,奶娘已經不住在宮中了。宮女忙進殿去哄他,同時遣了人去太華殿請太后。馮憑正同拓跋泓說著話,宵夜用到一半,聽見宏兒哭鬧,便向拓跋泓道:“今夜時候不早了,皇上一會也早些休息吧,我這便回去了?!?/br> 拓跋泓知道,而今跟她,已不可能再有任何曖昧,哪怕表面上關切客氣,心中也是隔了一層,他道:“朕送太后?!?/br> 馮憑道:“不必送了,皇上早些歇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