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你娘……”輕聲諷笑,陸宴初握住他手,想用力,卻又怕太過用力傷了他,“我們去問她,她會告訴你,我究竟是不是你爹?!?/br> “可娘萬一生福寶的氣怎么辦?” “沒事,有我?!标懷绯趺懔τ檬謸巫∈?,愧疚道,“對不起,我現在抱不動你?!?/br> “福寶會走路,不用抱呀?!?/br> “那好,你帶我去找她?!睜恐?,陸宴初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眸中一片生冷。趙夫人?趙寄書?上次在揚州德善書院,她對他閉門不見,她竟然敢選擇對他閉門不見,分明就是故意…… 將軍府內奴婢不多,福寶帶陸宴初一路走進楓樺院,并未遇見什么仆人。 楓樺院是豆苗兒母子暫居地,就位于沈慕春錦瑟院的左面。 他們倆前腳剛進,沈學成就念念叨叨的與沈慕春從錦瑟院走了出來。 “你還打扮,你有什么好打扮的?耽誤時間,福寶還在松樹下等我呢!” 沈慕春嗤道:“你懂什么?這陸首輔從前就是出了名的模樣生得好,再說了,我又沒……” 外面吵吵嚷嚷,福寶扭頭往院外看,卻被陸宴初強行牽著手繼續往前走。 找到了院子,不需再領路,陸宴初體力逐漸恢復,憤懣激動的情緒亦逐漸得以控制。他面無表情地抱起福寶,加快步履匆匆踏入廳房。 沒有人。 視線逡巡一周,陸宴初抱著福寶左拐,憑直覺一把推開虛敞著的內室木門。 “哐啷”一聲,門迅速朝后倒去。 托腮坐在桌前的豆苗兒下意識抬眸,等看清抱著福寶的不是別人,而是……陸宴初,她瞬間驚得無法動彈! 第39章 幾縷暖陽從窗欞斜斜滲入,卻化不開滿室幽幽冷寂。 沒人主動開口,氣氛凝滯,像是屋檐下掛滿了長長短短的冰鉤子,散發出逼人寒意。 瑟縮了下,福寶忐忑不安地趴在陸宴初肩頭,視線在他們兩人臉上來回轉換,娘的神情古怪又可怕,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 “娘!”怯怯喚她,福寶擔憂自己做了令她不開心的事情,他掙扎著想下去,可抱著他的男人卻收緊雙臂,不準他走。 福寶求救般的再喊了聲“娘”,努力揮動雙手雙腳,他憤怒抬頭瞪著陸宴初,用捏緊的右拳錘打他胸膛:“快放我下去,你快放我下去!” 低眉對上福寶怨恨的目光,陸宴初一顆心如被重物敲碎,他人小力氣并不大,但每揮動一拳,都是他無法承受的剜心之痛。那厭惡的眼神快麻痹了他所有理智。 陸宴初冷冷望向對面女人,這就是她想要的?讓孩子恨他不認他?眸中滿布陰霾,他面色深沉至極! “福寶?!迸玛懷绯躞@嚇傷害到孩子,豆苗兒倏地起身,可她動作太急,撞到了長椅,膝蓋陣陣鉆心刺痛。 勉強穩住重心,豆苗兒踉蹌扶著木桌往前走了兩步,眸含祈求:“陸宴初……” 虧她還記得他叫什么,陸宴初突地扯唇諷笑。他抓住福寶不斷捶打的小手,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溫和望著他激動的小臉道:“福寶,忘記我們剛才的約定了?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問你娘一個問題?” 動作停頓,福寶鼓著嘴瞪他,又猶豫地看向豆苗兒,小嘴翕合數次,終于一臉堅信問道:“娘,他不是福寶爹對不對?您上次說不是了,這次才不是福寶要問的,是他!都怪他!” 心急如焚地望著被他桎梏在懷里的福寶,豆苗兒不懂陸宴初到底想做什么,他這樣質問她,有意思嗎? 究竟是不是,他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難堪地攥緊雙手,豆苗兒不得不駁斥自己說過的話,她從齒縫艱難擠出兩個字,愧疚的對福寶道:“他是?!?/br> “可……”福寶驀地怔住,半晌,他結巴地看向“爹”,又糊涂地望著娘,撓著腦瓜道,“可娘您上次不是說他并不是福寶的爹嗎?” “是、是娘看錯了!” “看錯了?”呆呆復述著娘的話,福寶愣愣的,不知該做出什么反應。 陸宴初扯唇,譏諷地攫住她說謊說得絲毫不泛紅的臉頰,語氣寡淡漠然:“幸好你這次沒看錯!眼神不好這種事有過一次便夠了!” 指尖扣入掌心,豆苗兒忍住屈辱,埋頭不作聲。 “娘?!辈唤獾貑舅?,福寶腦子亂糟糟的,一開始他以為這個人是爹爹,他好開心,結果娘說不是,他就真的當他不是爹了!娘現在又說是,他好混亂??!他真的是他爹爹,以后都不會再改變了嗎? 輕輕拿開他手,陸宴初把他撓亂的發整理好,抱著他笑道:“想不想去爹住的地方看看?” 目目相對,福寶又想撓頭了,可手卻被他握著。他手好大啊,比娘寬厚暖和好多,他的手都被他整個包裹住了,福寶抿唇認真望著疊在一起的他們的手,他突然好想去找學成哥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他,他好像有爹了,他不用把爹分一半送給他了!他們都有一個完整的爹了,這聽起來是不是好極了? “我……”眨巴著眼睛,福寶偷偷掀眸看他,又迅速埋下頭去。他睫毛如顫動的羽翼,突然有點害羞,畢竟這和他想象中見到爹的畫面太不一樣。 不忍錯過他臉上每一個神情變化,陸宴初定定望著福寶,眸中逐漸濕潤,從方才到此刻,不過半個時辰,他腦中仍舊混混沌沌,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是本能反應,他已經失去了思考的基本能力。不過不要緊,他只要確定一件事情就夠了,那就是……他必須帶福寶走,現在立刻馬上。 “跟我回家,以后什么木雕‘爹’竹雕‘爹’,你都不再需要,我會陪你睡覺陪你玩耍陪你念書陪你寫字,好不好?”手顫抖著觸上他粉嫩臉頰,陸宴初啞聲道,“我都會陪著你?!?/br> “那……娘去嗎?”心動地望向娘親,福寶輕輕問。 豆苗兒聞聲抬頭,卻與陸宴初漆黑眼眸撞了個正著,她率先別開目光,不知要怎么辦才好,雖然不懂陸宴初現在為什么又想要福寶了,但她應該感到開心不是嗎?這就是她帶福寶上京的目的,居然那么輕而易舉就實現了,她真的該高興。 “娘去嗎?”久久聽不到回答,福寶緊張又期待,他喜歡爹描述的畫面,在書院時,雖然大家都好疼他,但他們每每看到他拿出娘雕的“爹”,眼神就會突然變得好奇怪,他不喜歡,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可誰叫他和他們不一樣呢,他沒有像他們一樣的爹啊。 還有,以前他經常會做夢,夢里他懷里的竹雕“爹”陡然之間變大了好多倍,他變得會笑會說話會眨眼睛,他好高興??蓧粜蚜?,躺在他身邊的依舊還是那個竹雕“爹”,他不會笑不會說話不會眨眼睛,他就好失落! 靜靜期待著娘的回答,但…… 福寶咬唇,下定決心,佯裝不在意道:“娘要是不去,福寶就不去了?!北绕鹚_心,娘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鼻尖發酸,豆苗兒望向福寶,他正沖她笑呢!盡管笑容里藏著顯而易見的不舍。 “她當然去?!笔栈赝睦淅溲凵?,陸宴初安撫福寶,“她怎么可能不去?除非……” 他再度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浸滿警告之意,那般嚴厲不容抗拒的架勢,令豆苗兒突然生出一陣陣恍惚與陌生,是了,他早就不是當初的陸宴初,她也不再是當初了無牽掛隨遇而安的豆苗兒。 “真的嗎?娘一起去么?” “當然?!泵毮X袋,陸宴初沖他笑笑,抱著他邁出門檻,“好了,我們回家?!?/br> “娘,快跟上呀……”福寶立即興奮地朝她招手。 童音清脆如鈴,豆苗兒前一刻看到的還是福寶甜甜笑容,下一瞬,陸宴初側眸,他深邃的眼睛透著滿滿威脅,仿佛在提醒她,她必須得跟上去! 笑意戛然凝在嘴角,豆苗兒麻木地抬起右腳,一步步慢慢跟上。 走出廳房,走出楓樺院…… 福寶時不時扭頭看她,豆苗兒努力彎唇回以一笑。她目光緩緩落在他修長背影,思緒空白,陸宴初再沒回頭過,他并不在意她。 其實這些年,她已經很少想起泖河村的一切,也很少想起他。過去像成熟了的蒲公英,輕輕一陣風就吹散了,再找不回來痕跡。 剛生福寶時,她也曾想,或許她應該找他問個明白,他不來找她,她便不去找他嗎?可為什么她就得去?自取其辱嗎? 陸宴初的為人,她有那么清楚嗎?陸宴初會不會放棄她與福寶,她有那么確定嗎? 而且她真的太累了,福寶一天天成長,書院慢慢地建成擴大,她既然能夠憑借自己的雙手過得很好,為何偏要去依附他?盡管對不起福寶,她恨自己沒能力給他一個完整的家,但這并不是她的錯,從走出泖河村那天起,她自始至終問心無愧,她愧的只是泖河村里發生的事情而已!但她也因此嘗遍了辛酸苦楚,只因是他讓她擁有了福寶,哪怕怨過恨過,可看見陸宴初再次站在她面前,她好像還是沒有抗衡的底氣…… 一路雖不斷小聲與福寶說著話,陸宴初腳下步伐卻未絲毫放慢,甚至算得上匆促。 距將軍府大門不遠之際,吵吵嚷嚷的沈家姐弟沿途找了過來。 “趙夫人,福寶……”沈慕春頭上的珠釵都跑歪了,顧不上欣賞陸首輔傳聞中的盛世美顏,她疑惑地望向前方,那是將軍府出口。面色變得嚴肅,沈慕春從袖中掏出皮鞭,“唰”得一下拍在地上,毫無怯意道,“這是怎么回事?陸大人你是想把福寶他們帶去哪里?關于案子若有什么疑問之處,陸大人還是去找我爹商量比較好,今日想直接從我將軍府上把人帶走,可沒那么容易!” “慕春?!倍姑鐑杭奔边^去拉住她手,“事情……” “慕春jiejie,他是福寶的爹哦!”迅速從陸宴初肩膀探出腦袋,福寶笑得有些赧然,“爹”這個稱呼他平日喊起來特別容易,但此時此刻卻好難為情。偷看爹一眼,見他正對他笑,暖暖的,福寶鼓起勇氣抱住他脖頸,笑嘻嘻沖后面的沈學成揮手,“學成哥哥,福寶不用你分我一半爹了!我現在要去爹爹家,我過兩天再來找你們玩好不好?” “爹?”瞪大眼睛指著陸宴初,沈學成與沈慕春兩人同時驚得合不攏嘴。 福寶忙不迭點頭:“嗯嗯!他是福寶的爹爹!” “福寶已經說得夠清楚,無關什么案情?!标懷绯跣绷搜鄱姑鐑?,淡淡看向姐弟兩以及站在他們身后的管家仆從,“我帶走我的孩子與孩子娘有什么問題?想必這種家事更沒必要與沈將軍商量,是也不是?” “這……”不知如何是好地回頭看向管家,沈慕春迷蒙得很,福寶的爹怎么會是陸首輔???天吶,這都什么跟什么,也就是說趙夫人與陸首輔之間…… “太可怕了?!辈恍⌒恼f出口,沈學成骨碌碌轉動著眼珠,猛地伸手捂住嘴。 福寶不管這些,他還沉浸在喜悅里,顧自高興地朝他們揮手:“福寶過幾天來找你們哦!” 抱緊懷里的福寶,陸宴初面無表情道了句“告辭”,拾步便走。 方才兩相對峙,他身邊持刀護衛神出鬼沒般現身,此刻規規矩矩立在后側,護送他離開將軍府。 “還不跟上?”即將踏出門檻,陸宴初頓了頓,輕飄飄道。 他沒回頭,但豆苗兒知道他是在與她說話,松開握住沈慕春的手,豆苗兒擠出一絲笑容,示意沒事,她提裙緩緩跟上去。 第40章 馬車就候在將軍府大門前,陸宴初輕手輕腳將福寶抱入車內,旋即站定,面無表情瞥向離他好幾丈遠的女人。 觸上他清冷眸光,豆苗兒頓了頓,特意繞到另一側,在他灼灼注視下掀簾鉆了進去。 三人坐定,空間足夠,卻莫名逼仄。 攬著福寶,豆苗兒如坐針氈,對于陸宴初,她這會兒能不招惹便不招惹。盡管她真的無法理解,他有什么資格對她生那么大的氣? “娘,您為什么都不笑?”找到了爹,福寶縱然喜悅,卻察覺娘仍舊怪怪的,他仰頭抓住她手,擔憂極了,“娘,您怎么了?我們去爹爹家,您不高興嗎?” “當然不是?!睋屧谒f話前開口,陸宴初立即否認,他朝福寶招招手,示意他過來,順便淡淡睨豆苗兒一記,“你娘她犯了錯,正在沉默思過?!?/br> “哦哦,福寶懂了,娘是在為看錯了爹而自責對不對?”福寶恍然大悟,依偎到她懷里,摟住她腰甜甜勸慰道,“娘不要內疚,福寶偶爾也會認錯人呢!再說娘那么多年沒見過爹了,看岔了眼不算什么,以后多看看就不會再認錯啦!” 豆苗兒勉強彎唇,摸摸他頭,一抬眸,便撞上陸宴初飽含嘲諷的臉。 “你娘恐怕以后不會再有認錯的機會?!标懷绯跽f得風淡云輕,爾后將對她的注意力轉到孩子身上,笑容瞬間柔和誠摯了許多,“福寶,過來?!?/br> 從豆苗兒懷里探出腦袋,福寶猶豫不決地望著爹,他在安慰娘親!還沒安慰完呢! “去吧!”埋首整理好他衣襟,豆苗兒輕笑著鼓勵。 福寶點頭,他看豆苗兒一眼,略有些羞澀的小步朝陸宴初挪過去。 道路平坦,馬車行得很穩,陸宴初將他抱起來放在膝蓋,握住他小手問:“你叫什么名字?” “福寶呀!” “大名呢?” “福寶還沒有大名,之前曹老先生說過年的時候要和娘一起商量的,哪知道我們竟然到京城來過年了?!?/br> 說及此處,陸宴初神情突變,他想起之前福寶說他們母子上京的目的,立即不安地直直盯向豆苗兒,迫切逼問:“福寶生病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