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已經沒事了?!?/br> “你確定?”聽她語氣不以為意,陸宴初蹙眉沉沉再問。 將他們父子二人此刻的親昵舉止盡收眼底,豆苗兒輕輕頷首:“是真的沒事了!” “哇太好了,福寶不用吃苦哈哈的藥啦……”聽到娘的回答,福寶忍不住舉起雙手歡呼起來。 審視她半晌,知她不必說謊,陸宴初收回視線。 一路上,父子兩都在交流,很明顯,陸宴初在從細枝末節上打聽他們這些年的生活與經歷。 豆苗兒聽得莫名煩躁,她推開軒窗,看向熙熙攘攘的熱鬧長街,思緒隨著人流逐漸變得恍惚。 潛麟寺就在揚州,但凡他來找,寺里的僧人都會告訴他她的下落,是他自己選擇放棄,為何此時卻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難道是故意在福寶面前惺惺作態維持父親的偉岸形象嗎? 臨近新年,主街上人多商販也多,車夫征求陸宴初同意,調轉方向,從其它僻靜道路繞回府上。 “爹,好可惜你上次就這么走了?!彪S著親密相處,父子關系漸漸融洽了不少,福寶噘嘴道,“福寶在爹的馬車后面追了好久,哎,要是福寶追上了,娘親再看一眼,定會認出爹的。這樣福寶就可以帶爹去看書院里的蓮池,去摘北院里的橘子柚子,還有……” 耳畔回蕩著孩童天真的話語,陸宴初怔住,短短一趟揚州行,他大費周折去錢氏竹雕找線索,竟不知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在身邊,更不知中間還發生了這么一段陰差陽錯的插曲,難怪離開德善書院時,他好像聽到身后有道嗓音不停的在喊“爹”…… 心尖剜痛,他好不容易被福寶安撫下去的怒火再度燎原,陸宴初憤懣地攥緊掌心,指尖扣入皮rou,他現在必須用盡全身氣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在孩子面前失態! 實在可笑至極,在德善書院的日子,她就這么冷冷地看著他,不出聲不露面。甚至還對孩子否認,說他不是他爹! 馬車略微搖晃,福寶興奮過度久了,此時有些犯困,便蔫蔫靠在他懷里打瞌睡。 陸宴初抬頭定定望向她一點側臉,時光荏苒,她眉眼之間卻沒什么變化,只是冷了些沉靜了些。 為什么這些年都不來找他? 她一個人帶著福寶不累? 就算當年他們在一起是場醉酒的意外,可福寶出生了,她就那么不愿意待在他身邊,以至于寧愿辛苦寧愿疲憊也不要他介入她的生活? “那封信……”全身僵硬,陸宴初攬住倦了昏昏欲睡的福寶,用手捂住他耳朵,他鼓足勇氣,低聲問:“寫的什么?” 從窗外轉回頭,豆苗兒不可置信又不可思議,望向似睡熟的福寶,她跟著壓低嗓音:“你什么意思?” 嗤笑一聲,陸宴初厲眼攫住她臉,難忍胸膛起伏:“趙寄書,這些年你不來找我,是不是連泖河村也不曾回去過?你就那么狠心?被你視作親人的大黃黑妹你不要了?一直牽掛惦記你安危的王大娘你也不關心?你就從來不想回去看看?” 努力壓制想要爆發的情緒,卻真的委屈,豆苗兒不覺得自己應該接受他的指控,“我怎么回去?”眼淚滴滴往下墜,她淚眼模糊地瞪著他,不想吵醒福寶,忍住撕心裂肺的痛,她哽咽道,“陸宴初,福寶那么小,你要讓我帶著他翻山越嶺嗎?泖河村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過去了,王大娘有丈夫有子孫,她關心我,可我不是她的全部,沒有我,她依然能生活得幸福,至于大黃黑妹,她一定能幫我照顧的很好!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你覺得是她愿意看到的嗎?她對我只會更cao心更失望更……” 福寶突然擰著小臉著在陸宴初懷里換了個姿勢,似是被吵著了! 豆苗兒戛然止聲,別過頭用手無言地擦眼淚。 抱緊懷里孩子,陸宴初輕笑一聲。 什么叫泖河村的一切都過去了?果然,他也早跟著一起過去了? “所以你后悔了?”陸宴初垂頭冷冷道,“后悔答應等我上京赴考歸來?只留下一封訣別信,為了躲我而離開泖河村?那你為什么還要生下福寶?趙寄書,我真的不懂你都在想些什么,既然對我沒有任何感情,為什么要生下福寶?今日若非被我無意中識破,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讓我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你就這么自私?” 一聲聲,愈加咄咄逼人。豆苗兒震驚地忘記拭淚,她怔怔望向他憤怒的眼眸:“信里……” 陸宴初厭惡地別過頭不看她:“你走后不久,村里幾個孩子在你家附近玩耍,不小心縱火燒了房子,一把火毀了個干干凈凈,但你不是說泖河村里的一切都過去了?想來也你并不在意?!彼读顺洞?,諷道,“現在我是不是該慶幸沒看到你那封信里都寫了些什么無情的字句?沒關系,你要是還記得,可以一字一字復述給我聽?!?/br> 良久無言。 豆苗兒癱軟地倒靠在背椅,淚珠一顆顆斷了線似的往下墜。 她捂住眼睛,滿臉熱淚。 馬車似乎拐了個彎,路面有些崎嶇,福寶好像跟著嘟嚷了句什么,她耳邊嗡嗡,沒能聽清。 再找不到可以恨的人,所有吃的苦受的累都變成了一個笑話,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陸宴初能夠一臉無愧的憎恨質問她。原來一切曲折不過寥寥四字,天意弄人。 嗓子眼像是在冒火,豆苗兒喘著氣拿開雙手,捂住生疼胸口:“陸宴初,我在信上說我……” 外面馬兒陡然嘶鳴一聲,車急急煞住,他們三人因沖力猛地往前狠狠撞去。 陸宴初敏捷地護住懷里福寶,順帶伸手替她擋下一擊。 頭撞上他臂膀,豆苗兒眼眶通紅地看他一眼,來不及言謝,趕緊照顧被動靜驚醒的福寶。 “娘,怎么了?”福寶睡得懵懵的,揉著眼睛撲入她懷抱。 “沒事了!痛不痛?” “不痛!” 把孩子交給她,陸宴初看他們一眼,掀簾往車外望去,問車夫:“怎么回事?” “陸元輔?!笔煜び辛Φ纳ひ繇暱添懫?,“你在我將軍府擅自將我的客人帶走,無論怎么算,似乎都沒這個規矩!” 是沈臨邑?豆苗兒愕然抬眸,恰恰撞上陸宴初冷冽譏諷的目光。 “我……” “閉嘴?!币庾R到語氣過于激烈,陸宴初別開眼,“待在里面照顧福寶,不準出來?!?/br> 沉默地捂住福寶眼睛,豆苗兒抱著他轉過身,不讓福寶看到他此刻肅穆的神情。 “娘,爹為什么要兇我們?還有我好像聽見了沈叔叔的聲音?!笨s在豆苗兒懷里,福寶怯怯問。 “沒事,他沒有兇我們,是沈叔叔有事要找他商量?!?/br> “???那他是在生沈叔叔的氣嗎?” “也沒有,他沒有生氣!” 陸宴初站在車外,雙手緊握成拳,他們輕淺的言語落在他耳畔,戳得他心疼,懊惱地闔眼,又迅速睜開,陸宴初望著騎馬攔在前方路口的沈臨邑,心底那股火勢又旺了起來:“沈將軍抵御水賊有傷在身,竟還親自騎馬追來,看來這兩位客人的分量在你心里不輕?!?/br> 沈臨邑皺眉,聽出了他的別有深意:“既然是沈某的客人,自然不能無緣無故就被帶走,更何況他們只是一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子罷了?!?/br> “若我今日執意帶走他們又當如何?”不想解釋,陸宴初輕飄飄道。 “陸元輔是想試試將軍府的實力?還是想試探我這傷勢恢復得如何?” 兩人目光撞擊,各自深邃陰沉,身后護衛們紛紛持刀以備,氣氛僵滯。 “娘……”馬車內,福寶隱隱約約聽到聲音,他緊張害怕地抓住她手,眼淚嚇得快要往下掉。 豆苗兒捧住他臉笑著安撫他:“別哭也別怕,福寶你要乖,爹和沈將軍只是都想讓你去他們家玩,就像你和學成哥哥上次都想要糖人,學成哥哥和你搶時,你是不是也好生氣?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頷首,福寶認真回答:“可是福寶很快就不生氣了,又想和學成哥哥做朋友了?!?/br> “沒錯?!倍姑鐑荷焓贮c了下他鼻尖,笑道,“現在他們就是這樣,你乖乖坐在馬車等娘,娘就像慕春jiejie上次去調解你們一樣去規勸爹和沈叔叔不要吵架好不好?” “嗯嗯,福寶在這里等娘親,娘親你要好好勸他們,吵架和打架都是不對的!”福寶安心,一臉正氣道。 “好?!毙χ鴳?,豆苗兒匆匆跳下馬車,面色恢復緊張。 “你們別這樣?!笨觳阶叩疥懷绯跎砗?,她看了眼沈臨邑,語帶懇求地對陸宴初道,“你讓我和沈將軍解釋,他根本不清楚事情經過,而且你在將軍府就這么帶我和福寶走,的確容易引起誤會?!?/br> 說著,豆苗兒急急走向騎在馬背的沈臨邑,孰知沒走出兩步,手腕便被一股重力狠狠扯了回去。 撞上他堅硬胸膛,豆苗兒疼得皺眉。 “誤會?”陸宴初眼眸陰騭地盯著她,“什么誤會?” “趙夫人?!币娝苤?,沈臨邑面色一變,立即彈出一枚小石子解救她。 小石子“咻”一聲破空朝陸宴初手腕直直飛去,卻在擊中前被他身后一護衛用劍擋住,并借力反彈,擊中了沈臨邑身下駿馬的前蹄。 僵持之中的兩方人馬仿佛得到無言的信號,迅速糾纏打斗成一片。 沈臨邑武將出神,本就受不得激,此時如在戰場,目標就是要將豆苗兒母子給帶回去。奈何陸宴初身邊護衛竟也個個武藝高強,更有三五人貼身保護。 耳畔鏗鏘不絕于耳,豆苗兒被陸宴初用力攥著,間或被沈臨邑找到機會扯了過去,但瞬間他又被陸宴初的護衛糾纏住,豆苗兒再度回到陸宴初身邊。 場面亂的一塌糊涂,豆苗兒氣得說不出話,分明三言兩語就能解決問題,偏要大動干戈算什么?簡直比小孩子過家家都幼稚! “陸宴初?!泵偷卮罅λ﹂_他手,卻沒有成功,豆苗兒受不了地緊緊反握住他手,在混亂中大聲怒道,“你能不能別這樣?看在福寶的面子上收手行不行?他還小,現在一個人在馬車里,你有沒有考慮過他有多害怕?有你這樣做爹的嗎?” 周遭一片混亂,陸宴初臉色比先前更深沉,他狠狠盯著她,猛地啟唇:“住手?!?/br> 一切戛然而止,兩方警惕地望著彼此,無言沉默。 “你先去看看福寶,我和沈將軍解釋清楚后就回馬車?!钡吐暥谒?,豆苗兒央求地晃了下他手,轉身便跑向沈臨邑這邊。 “沈將軍,你傷勢還好嗎?” “無礙?!滨久纪蜿懷绯?,兩人對視半晌,見他驀地轉身走向馬車,沈臨邑捂住胸口低眉看她,額頭不斷沁出滴滴冷汗,“怎么回事?慕春說你和他……還有福寶,這都是真的?” 難堪地頷首,豆苗兒承認:“是真的!” 須臾,沈臨邑難以接受的追問:“那你們可是真心想跟他走?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不得不認定他只是在用權勢逼迫威脅你,如果是這樣,你別害怕,我哪怕拼盡全力,也能護住你們母子周全,你不想跟他走就不走,我將你們從揚州帶來京城,便一定、一定能……” “沈將軍!”豆苗兒察覺不對勁,猛地抬頭。他面色慘白,右手捂住的胸口滲出殷紅血跡,高大的身軀搖搖晃晃,猛地倒下去。 “沈將軍……”慌忙扶住暈厥過去的男人,身邊他的屬下也紛紛前來幫忙。 豆苗兒慌了神,沈臨邑先前在戰場中了劇毒,雖毒素已解,但身虛體弱,之后抵御水賊,身中數刀,加之浸水,傷勢更重,眼下怕是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龜裂了! 他屬下分別去請大夫和馬車,豆苗兒望著他鐵青的臉頰,無法置之不顧。當初福寶生病,他不嫌麻煩,愿意帶他們上京,保證給福寶請御醫太醫,他與他一雙兒女都是善良的人,不然也不會追到這里,只問她到底是否心甘情愿被帶走…… 驀地回頭,豆苗兒望向靜靜站在馬車邊看她的男人。 “陸宴初……”她提裙跑去馬車邊,越過他掀簾對坐在里面的福寶快速道,“福寶,你先跟爹回家好不好?沈叔叔生病要看大夫,等看完了,娘馬上就去找你好不好?” “福寶也想陪沈叔叔看大夫?!?/br> “福寶乖,娘替你陪沈叔叔,你陪著爹好嗎?” “好吧……”望向看起來十分不高興的爹,福寶感受到了責任感,他握拳保證道,“娘您放心,福寶一定會照顧好爹的,等娘回來后檢查?!?/br> “福寶真乖!”豆苗兒心中欣慰,沒走出幾步,又想起來地停下,對一聲不吭杵在原地動也不動的陸宴初解釋道,“沈將軍昏迷,我不能就這么走,等沈將軍清醒,我……” “隨便你?!彬嚨卮驍嗨捳Z,陸宴初勾唇,他滿身陰沉地步步朝她逼近,站定在她身前,彎腰湊到她耳畔輕聲道,“趙寄書,你愛來不來,反正我想要的只有福寶!” 不想再多說一字,更不想多停留片刻。 陸宴初轉身從馬車內抱起福寶,淡淡道:“把馬車讓給沈將軍,我帶孩子騎馬回府?!?/br> 第41章 年四旬有余的劉太醫被沈臨邑屬下匆匆用馬馱來,一路飛馳,劉太醫扶腰抹了把汗涔涔的額頭,顧不得腿軟,立即在馬車內為沈將軍進行診治。 豆苗兒給他打下手,因距離較遠,他們還在回將軍府的途中,條件有限,只能進行簡單的清理包扎。 忙碌片刻,血勉強止住,人卻沒有清醒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