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但梁王卻是感受不到絲毫舒爽。他仰躺在床榻上,頭臉都已被冷汗濡濕。 太醫方才支支吾吾與他說,子孫根最是脆弱,被利齒所傷,很可能會導致他不能行房,甚至不能授孕。 他將幾個濡滯在此的太醫全都叫來,聽到的答案大同小異。 幾個太醫見他神色陰郁,觳觫不已,惶恐跪地,表示會盡力為他施治,堅持外敷內服說不得能有轉機。 太后進來后,跟太醫詢問了梁王的狀況,面色沉了沉,揮退眾人,問梁王是如何弄成這副模樣的。 梁王咬了咬牙,只道是被一只野貓意外攻擊。 太后蹙眉:“我這宮里哪來的野貓?” 梁王忍著仍舊火燒火燎的疼,道:“祖母這里宮大人少,又與北面宮墻相臨,竄進一只野貓也不足為怪?!?/br> 他不能說是那只獅子貓咬的,眾人都知獅子貓一直在顧云容那里,他不想讓眾人將他與顧云容聯系在一起。 太后端視他片刻,嘆了一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又出了這等事,真是……” 太后搖搖頭,說了幾句讓他好生養傷之類的話,回身出去。 到了后半夜,岷王悄悄趕來探望梁王。 岷王問了梁王傷勢如何,唏噓一陣。梁王陰森森盯著他:“我可是把人引開了,你把事辦成了么?” 岷王瞄了身后一眼,確定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你又不是不知,七弟賊得很,手底下那群人也精明。那些人只是大部分被你引過去護衛太子妃,還有好幾個跟著我呢?!?/br> 梁王整張臉都在抽動:“照你這么說,我此番是白白受傷了?” 岷王嘻嘻笑:“四哥這話可說得不對,我雖沒能將事情完全辦妥,但也是有所斬獲的?!?/br> 梁王總覺得岷王不論何時都沒個正行,也不知是否跟幼年失恃有關。 岷王接著道:“四哥放心,若是四哥這回當真治不回來,回頭不如把七弟閹了,報仇解恨。畢竟若非因著七弟,四哥何至于落得如今這步田地?!?/br> 梁王緊攥雙拳,手背青筋暴突。 作為一個男人,不能人道比死還痛苦。 他還有許多事沒做,不會就這么變成個廢人的,他一定能好起來! 兩日后的拂曉,顧云容是被癢醒的。半夢半醒之間,她只覺有個毛茸茸的東西蹭著她的手背,揮了幾回沒能揮開,驀地睜眼坐起,就對上一雙圓滾滾的湛藍眼眸。 貓主子臥在她床頭,朝她“喵喵”叫了兩聲。 她見天光未亮,本打算再睡片刻,卻見春砂急匆匆進來,請她快些穿衣起身。 “奴婢聽聞外頭陣勢不妙,叛軍已將城內攪得一團亂。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春砂趴到顧云容耳畔,“聽說陛下如今狀況愈糟,已是有出氣沒進氣了?!?/br> 顧云容一驚下床,一面趿鞋穿衣,一面問:“消息確切么?” “千真萬確,奴婢認得御前的公公,消息遞得快?!?/br> 顧云容思緒飛轉。 既然此番能造成規模不小的嘩變,那么說明京軍三大營之中有部分官兵早已經被某個親王收買,這才能激起群情,鬧將起來。否則僅憑著造謠,是斷然不可能演變成今日這般局面的。 貞元帝若是在這個時候駕崩,誠如桓澈所言,那群叛軍必定會沖到皇宮這邊來,逼迫桓澈讓出儲位,然后擁立某個親王登基為帝。 這是一個積釀已久的陰謀。 這一招毒就毒在既要撬掉桓澈,又要敗壞桓澈的聲名。 一旦事成,將來傳揚開來,不論事實究竟如何,桓澈都算是坐實了他們扣上的罪名,很難翻身。 這個幕后之人正是利用了軍民對倭寇的憎恨?;赋喝羰侵涣诉@個局,就會是身敗名裂的結果。 顧云容迅疾穿戴盥洗罷,轉去探望貞元帝,但被鄭寶擋在了殿外。 “娘娘見諒,”鄭寶嘆道,“太醫說萬歲如今需要靜養,不宜探視?!?/br> 鄭寶說話間,馮皇后也著急忙慌趕來探病,同樣被擋在門外。 馮皇后急得滿頭冒汗,不住詢問貞元帝目下的狀況。 正此刻,太醫院院使鐘振打臨時安置貞元帝的偏殿內出來,滿目血絲,頹喪凄惻,老淚縱橫:“臣等已盡力了……”言罷,朝馮皇后等人跪下。 話外之意,不言自明。 馮皇后身子一僵,怔在當場。 顧云容亦是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貞元帝雖一直有內熱之癥,但身子尚算硬朗,極少生病。 兩天前還與長輩小輩說笑的一個大活人,竟然說不行就不行了。 不過她轉念想想,皇帝縱然不是低血糖,長期反復的昏迷,很可能會對臟器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這大半年積累下來,又兼他十幾年來不斷服食所謂“仙丹”,身體衰敗也并非不可理解。 只是這一日來得有些突然了。 馮皇后回過神后,嚎啕大哭,不顧內侍阻攔,一徑闖入殿內。 顧云容詢問鄭寶可差人去知會太子殿下了,鄭寶雙目通紅,抹淚道:“已使人去傳信了,只是老奴聽聞外間亂局未定,不知殿下何時能趕來?!?/br> 顧云容沉默一下,道:“殿下會盡快趕回來的?!?/br> 諸王很快也聽到了風聲,慟哭著趕來探看貞元帝。 一眾兒孫相攜著跪在貞元帝榻前,宮人內侍也跪倒一片,滿殿哭聲,哀哀不絕,倒是仿佛貞元帝已經駕崩,哭靈一樣。 太醫說陛下只剩一口氣吊著,眼睛也仍睜著一道縫,約莫是還有心愿未了。 眾人暗暗互覷。 什么心愿未了,皇帝這八成是在等太子歸來。 顧云容出去張望了好幾回,一直沒能看到桓澈的人影。 廣通王以為父親這口氣吊不了多久,誰知直到半夜,他父親還是不死不活地躺著。 他禁不住暗諷,果然只有老七才是親生的,說不定對于父親來說,只要看到老七一個就夠了,旁的人到不到場都不要緊。 只可惜父親到死也瞧不見他最偏心的小兒子給他添孫了。思及此,廣通王心里不禁一陣快意。 諸王已是守了整整一天,到三更天時,實在撐不住了,各自去附近的便殿休息。 顧云容也領著眾妯娌一道出來。各自分道之后,她往自己的寢殿去。 走到一半,前面提燈照路的兩個宮人忽然齊齊頓住步子。 顧云容轉首循著宮人視線望去,驀地瞧見一道飄忽人影在前頭廊柱之間一閃而逝。 顧云容看宮人仍是白著一張臉,不解道:“你們在怕甚?” 第一百零一章 那宮人愣怔許久,見方才那道人影確實不見了,這才舒口氣。 “娘娘有所不知……” 那宮人才開了個頭,就見另一個宮人朝她打了個眼色,她仿似想起了什么,閉嘴噤聲。 顧云容沒有當場說什么。待到得寢殿,她叫住那兩個宮人,坐到玫瑰椅上,讓她二人將方才的事說個清楚。 兩人互看一眼,起先囁嚅著不肯說,后頭見顧云容擺出不說便不讓走的架勢,只好妥協。 “此事而今已成宮中秘辛,娘娘頂好莫要在旁人面前提起,也千萬莫跟旁人說是奴婢二人說與娘娘知道的?!?/br> 顧云容點頭:“成?!?/br> 那兩個宮人都是太后宮里的老人兒,約莫做事仔細慣了,得了顧云容的準允后,將寢殿的門窗都掩嚴實了,這才回身向顧云容娓娓道來。 據這兩個宮人說,當年還是賢妃的酈娘娘薨后,陛下悲怒交加,不信她是病逝,認為必是有人戕害,曾著東廠的人徹查過其死因。 最后查來查去,就查到了安妃盧氏頭上。安妃盧氏是五皇子岷王的生母,當年跟馮皇后倒是走得頗近。 陛下去找安妃興師問罪,安妃直是喊冤,表示自己與酈娘娘之死沒有半分干系。但是證據確鑿,陛下不肯相信安妃,抓了安妃去宮正司受審。 安妃嘴硬得很,縱是受盡酷刑也不肯招認。整整在宮正司苦熬了兩個月,安妃已經不成人形。后頭約莫是實在熬不住了,她以絕食三日,求得與五皇子見了一面。 彼時五皇子年歲尚小,還直嚷著讓母妃回宮去陪他。安妃抱住五皇子哭了半日,交代罷后事,便觸柱而亡,以死明志。 但陛下仍舊不信安妃是無辜的。他廢了安妃的妃位,鞭尸泄憤,最后將安妃扔到了凈樂堂焚化。 顧云容聽至此,心中不免有些觸動。 凈樂堂是個專司火葬之處,凡宮女內官無親屬者,死后皆焚化于凈樂堂,骨灰也都是盛放在一起的。 “幸好當時五皇子年紀尚小,不記事,后頭安妃死后之事也都避著他,就那么糊弄過去了,不然……”宮人直嘆息。 顧云容覺得貞元帝的做法不好評判。從理上來說,他許是做得過了,但從情上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 以貞元帝的性情來看,對于殺害摯愛的兇手是不可能姑息容情的,大卸八塊都不奇怪。貞元帝骨子里十分強橫,后來修道后還算是好了不少,早年脾氣可是暴躁得很,也只有在酈氏母子面前才會溫軟下來。 只是不知安妃是當真冤枉還是狡辯了。 貞元帝后來不怎么管教岷王,但也沒有故意苛待,只是順其自然,這不知是不是岷王后來長歪了的緣由。 岷王小時候就皮,總去招惹桓澈,但又技不如人,于是幾乎是被桓澈從小揍到大。 而今岷王見到桓澈還是唯唯諾諾的,可見對以前吃的拳腳記憶猶新。只是不知,若是岷王知曉當年這些秘辛,會是何種反應。 “陛下覺著安妃可能還有同謀,本是要繼續查下去,但后頭來做法事的僧道都言不可殺戮過甚,否則對酈娘娘陰靈不利,陛下這才作罷?!?/br> 顧云容覺著這些僧道沒準兒是被馮皇后收買了。安妃跟她走得近,若是繼續查下去,說不得就會查到她身上。若是貞元帝認為酈氏之死也與馮皇后有關,說不得會讓馮皇后跟安妃一個待遇。 對于當年之事,顧云容雖則算是知道得不少,但有些事還是不甚清楚的,譬如酈氏的死因,譬如桓澈前面那個胞兄的死因。 施驥對這兩點避而不談,不知是故弄玄虛還是確實難以啟齒。 顧云容問宮人說起安妃作甚,宮人即刻又緊張起來:“奴婢曾偶然間見過安妃的畫像,方才瞧著那道人影,覺得有些像安妃……” 顧云容嘴角輕扯,嚴容道:“休要胡說,你定是眼花了?!?/br> 宮人想起方才情形,尚有些出神:“也約莫是看錯了……” 顧云容揮手示意她二人可以走了。 她今日累極,隨意收拾一下就癱到了床上。獅子貓躍到她身畔,側躺下,尾巴輕動,愜意閉眼。 顧云容困倦難當,又怕自己翻身的時候把它壓扁,口中含混趕它下去,但它仿佛跟她一樣困乏,懶洋洋踢了踢小短腿,一動不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