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如果太后是因為擔心貞元帝看上李氏才禁止她入宮朝賀的話,顧云容覺得她老人家完全想多了,這李氏的容貌連酈氏的一半都及不上?;实垡娮R過酈氏之驚艷,很難再被旁的美人迷住。 顧云容付了銀錢,等伙計為她裝盒罷,回身便走。 路過李氏身畔時,她略側頭,輕聲道:“教女不易,李夫人可要多多留心,不要讓個好端端的女兒走了歪路?!?/br> 顧云容的聲音雖輕,但語氣里卻是砭骨的冷意。 李氏憑著一副過人的容貌,自來順風順水,如今一個小輩當著她的面對她的女兒明譏暗諷,一時又驚又惱。 但這小輩是親王妃,她非但不能奈她何,還要伏低忍著。 待顧云容飄然遠去,李氏也匆匆將女兒拽入了馬車。 她審問女兒究竟是如何得罪了顧云容,但女兒半晌不言語。 李氏惱道:“你不說也成,我去拷問你兄長去!” 施敏終于繃不住了。 她兄長待她極好,她不能連累了兄長,這便將自己做的事都招了。 “……女兒前次輸了棋,故意請罰抄疏一百卷,后頭就趁著送經疏之機,閑話之間跟太后提了那件事?!?/br> 施敏眼看著母親臉色沉下,不忿道:“倭王因為看上衡王妃而情愿出面援手,也是說得通的。那倭王又是何時初見衡王妃的?定是在浙之時。女兒不信當時就沒發生什么……” “所以你就編了這么一出?” “也不算編造。我只是偶然間聽聶家姑娘說,沈碧音好像曾走口提過自己在浙江被人擄走之事。女兒當時便想,擄走沈碧音的人會不會是倭王,而倭王原本要擄的人會不會實則是顧云容……” “慎言!” “母親,”施敏懊喪撒嬌,“衡王殿下很可能只是一時被顧云容迷了眼。殿下一早就看上了顧云容,但婚事卻波折不斷,沒準兒就是倭王從中作?!?/br> “那又如何?這與你何干?”李氏竟是不知女兒何時生出這般彎彎繞的心思,斥她一頓,令她收心,否則便要捅到她祖父面前。 施敏抿著唇角靠回去,不語,聽李氏獨個叨叨著她的婚事。 捻指光陰過。 貞元帝仿似仍舊不肯相信幺子已歿,始終對外壓著此事。 原本年年大興的萬壽圣節也無心cao辦,今年罕見的免了百官朝賀。只是事出突然,四方番邦那頭無法提前知會。 待到四夷先后抵京后,發現今年的萬壽圣節居然一切從簡,俱是不明所以。 太后也心覺詫異,但問起來,貞元帝也只道是國庫緊張,要削減開銷。 有理有據,太后也便未再多問。 轉眼兩月過去。 倭國大阪的櫻花花期已過,但林巒之間仍是游人如織。 宗承聽寧安低聲稟著國朝那面的狀況,彳亍花林,漫不經心。 橫豎短期之內也變不了天,除非皇帝忽然駕崩。他不過是想盡可能地掌握那面的狀況。 “……再就是,聽聞衡王薨了?!?/br> 宗承正使人去摘些山花蓓蕾打算回去泡茶,聽見這句,一頓回頭。 他面上難得露出愕然之色,讓寧安將詳情說一說。 待聽寧安稟罷,他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寧安將頭埋得更深了些。 主人許久都沒露個笑臉了,今日竟然這樣開懷。 果然情敵就是夙敵。 太可怕了。 還好主人遠在倭國,不然激動起來萬一跑到王府門口放炮慶祝然后沖進去搶人就不太好了。 雖然他覺得主人一心要做的事就沒有不成的。 宗承笑了片刻,拈起藤筐中的一小撮花葉,稍一用力,花散葉碎。 “他這是連皇帝也要整治了?!?/br> 寧安一愣:“您是說……” “他不過是在下套。他這兩年,始終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被動得很,一直忙于應對各路紛至的麻煩。他完全可以都找補回來,但他的反擊卻始終極少?!?/br> “他這是在做給皇帝看呢。諸王都以為自家手段踔絕,但其實一舉一動又如何瞞得過皇帝,皇帝不過是假作不知,看著他們輪番對招。而他的只守不攻,在皇帝看來就是安分守己,就是為大局甘愿隱忍受屈?;实墼蛯λ拇胬⑩?,如此一來,越發覺得這個幺子委屈了。對比之下,其余諸王的嘴臉簡直丑惡至極?!?/br> “而皇帝自己卻又總習慣將麻煩拋給他解決,初衷可能是磨礪,但實質上就是用他用順手了,用完還覺得理所當然。若我沒猜錯的話,他詐死也是一種別樣的反抗,反抗皇帝的再三驅使?!?/br> 寧安聽懵了,心道既知人沒死,那您笑什么? 宗承似看透了寧安的心思,慢條斯理道:“他這回主要是沖著某個親王去的。但他的敵手不止一個,又有施家兄妹那種小麻煩,他很快就會發現忙不過來。我等著他來跟我談買賣的那一日?!?/br> 寧安其實不太懂,衡王應當也知有主人襄助會事半功倍,卻始終不肯跟主人合作,不知為何要舍近求遠。 不多時,又有一長隨過來低聲稟道:“何雄已于半月前私率肥前、筑前、和泉、薩摩等地的倭寇出海,同行的還有薩摩藩的幾個家臣武士。他們口稱是南下琉球劫掠,但不排除轉往蘇杭的可能?!?/br> 宗承皺眉。 ??芘上当姸?,他是凌駕各部的寇王,但下面也還有幾個聲勢較大的小頭目,何雄便是其中勢頭最盛的一個。 何雄早年因爭地盤跟他火并過幾回,后不敵,居他之下,這些年卻又蠢蠢欲動,欲攫他之位,沒想到現在都把主意打到跟倭寇一道出去搶掠壯大勢力上了。 說不得打劫的還是故國。 自從上回打國朝回來之后,宗承覺得自己再去看許多事,心態都跟從前迥然。 這大約都要歸功于顧云容。 他跟寧安如此這般交代一番,看他領命而去,卻仍是心下難安。 “這回若是沿海再起戰火,”宗承低嘆,“我的小姑娘怕又要罵我了?!?/br> 仲夏時節,暑氣一日盛似一日。 貞元帝這陣子幾度中暑,一直病懨懨的。他已經使人將三河縣縣衙、甚至整個通州都翻了個底朝天,但始終不見小兒子的蹤跡。 他好像不得不面對喪子之痛了。 從前對于諸子的紛爭,他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把自己當成方外之人,從不去干預那些傾軋。 但是這回忍不了了。 害死他小兒子的人,他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貞元帝思及激動處,攥緊衣緣,頭暈目眩,恨得幾乎嘔血。 廠衛那邊已經查出了些眉目,一旦坐實,他立等下命捉拿! 榮王今日請了幾個官宦宗室子弟去漱玉館吃酒。不多時,崇王、梁王并岷王也結伴前來。 岷王是被梁王硬拽來的,梁王是被崇王軟磨硬泡請來的,崇王是得了信兒過來的。 一眾人等聚在一起不免天南海北地侃,但說著說著,卻又不由將話茬繞到了消失多日的桓澈身上。 貞元帝對外仍只當桓澈是出外辦差了,但在座幾人沒幾個不知內情的。 榮王一壇酒下肚,面上的不忿躁郁之色便漸漸掩藏不住。 桓澈可真是父皇的親兒子,他人沒了就讓眾人這么干等著,也不見有任何扶立新儲之意。 莫非還讓這幾個做兄長的給他守孝不成? 梁王見榮王說話漸漸不著邊際,命小廝上前將他架走,跟崇王低聲計議片刻,起身招呼眾人,散席下樓。 到得外頭,梁王欲將榮王拉進馬車里,但榮王竟是耍起了酒瘋,直著聲高呼:“七弟你有本事就出來,你怎生不吱聲!” 他喊了幾聲,又笑起來:“你們看,我就說人死透了,現在連個應聲都沒有?!?/br> “你們猜七弟這回沒了,父皇緩過來之后,頭一件做的事是什么?我猜是復立大哥?!?/br> 榮王看幾個兄弟里面無人應和他,不滿地隨手揪了岷王出來,問他一直懼怕的七弟沒了,他高不高興。 岷王只道他胡纏,榮王便扯著他吆喝不住,幾個小廝又不敢硬拉他。 岷王仿佛被他磨得不耐,連聲道:“高興高興,行了吧?” 榮王又拽住其余兩個親王逼問,卻被忍無可忍的梁王硬扯著往馬車里按。 榮王說著說著竟是哭將起來:“我的七弟啊,你不在了你這幾個兄長竟還一個比一個欣喜……” 崇王被他鬧得不耐,輕哂:“二哥喝了酒還是這般會來事,可惜再會來事,七弟也看不見,你看你喊了半晌……” 他面容驀僵,雙目圓瞠,后頭未盡之言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第七十三章 眾人都順著崇王的目光望去。 但見熠熠日光下,一人長身而立,凝目望來。 一襲凈面鴉青直身,腰間只系條絲絳,從頭到腳簡素無飾,卻容光耀目,通身風流。 不是他們的七弟又是哪個。 眾人驚而相覷,神情各異。 崇王跟岷王都別了別眼,容色極不自然。 梁王驚愕不已,再三打量,一時也忘了要塞榮王入車的事。 桓澈上前跟眾兄長一一敘禮,旋看向榮王:“二哥怕是醉得不輕?!?/br> 榮王驚出一身冷汗,但酒醉卻仿似未醒,掙開梁王,奔上前抱住桓澈又哭又笑:“七弟啊,你竟還活著,太好了!二哥還以為你……你可不知道,方才趁你不在,他們一個個都……” 岷王忙捂住榮王的嘴,訕笑道:“二哥喝高了……七弟莫聽他胡言?!彼掚m是對著桓澈說的,但眼睛根本不敢看他。他也不知桓澈是否聽見了他方才那話,滿心忐忑。 桓澈眼中滿是譏誚之色,面上卻神容淡淡。他又轉向梁王等人:“煩請諸位兄長將二哥送回府,我眼下要先回去換身行頭,然后入宮一趟?!?/br> 崇王好似仍舊未從驚駭之中回神,拉住桓澈問道:“七弟這些時日去了何處?” 桓澈淡聲道:“這個說來話長,不過萬幸——”他頓了下,似笑不笑,“還能趕上祖母的壽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