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誰知謝景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樣,偏頭之間竟就朝她看來,旋與顧嘉彥一道上前來。 避無可避,顧云容只好立著不動,受了他一禮。 她正要點頭致意,然后側身徑去,卻見謝景望她的眼神透著些古怪,顧嘉彥也朝她看過來,滿面憂色。 顧云容一時困惑。 “我方才正跟表兄說著那件事,可巧表妹便來了,”謝景左右探看,語聲愈來愈低,“我來問表妹一樁事——衡王殿下可是出了事?” 顧云容一怔:“表兄打哪里聽說的?” “說來也巧,我前幾日才從通州那邊辦事回來,聽見了些風聲,”謝景目光一轉,“只是不知是坊間訛傳,還是真有其事?” 第七十二章 顧云容沉默不語。 她憋了半日,終于道:“這件事……我也不甚清楚。殿下還能出什么事?” 謝景跟顧嘉彥對望一眼。 顧嘉彥張口欲言,顧云容卻仿似并不愿聽,直道此間不是說話之處,又說要先去看望父親母親,致意之后,領著一眾丫鬟婆子迤邐而去。 顧嘉彥目送她的背影,憂心如搗:“看來小妹尚不知……莫非陛下那邊連她也瞞了?” “我倒覺著,”謝景朝著顧云容離去的方向騁目遠望,“表妹方才聽我問起時神色有些怪異。亦且,她聽說衡王出事竟然不追問,這就有些于理不合?!?/br> 顧嘉彥深以為然,又道:“那依表弟之見……” “表妹說不定是強作無事。一來,應是陛下不讓她聲張,二來,她約莫是不想讓親友憂心?!?/br> 顧嘉彥一掌拍在謝景肩上:“表弟說的很是?!庇滞葱牡?,“小妹雖是個嬌嬌的小姑娘,但打小就懂事,為著不讓父母親故擔憂,強忍哀慟也是有的?!?/br> 顧嘉彥思量著道:“待會兒我去寬慰她幾句?!?/br> 謝景低頭眼望地上鋪墁的青磚。 他方才細細端詳了顧云容的眼眸。她的眼眸里沒有一絲哀傷痛楚之色,只是在聽他提及衡王之事時,神色有些不自然。 莫非她實則對衡王根本無甚情意?當初嫁他不過是迫于形勢? 顧云容見著顧同甫時,他正跟徐氏計議著顧嘉彥的婚事。兩人看她過來,招呼她坐下,問她身邊可有合適的姑娘,說出來一道合計合計。 顧嘉彥也老大不小了,前些年因著要專心舉業,婚事一直擱置,而今科考有成,也是時候籌謀娶親之事了。 顧云容這一年來也是酬酢不斷,確實結識了不少仕宦勛貴家的姑娘,思索著說了幾個。 三人正商議著,顧嘉彥過來請安。 徐氏不意他會忽然過來,怕被他聽了去,揮手趕他。顧嘉彥卻巋然不動,徑直看向顧云容。 “小妹也跟爹娘說道好些時候了,不如出來走走,”他想了一想,又補道,“我有些話想跟小妹說?!?/br> 徐氏適才正說到興頭上,覺著兒子瞎胡鬧,待要再度攆他,顧云容卻起身道:“那我跟兄長出去一趟?!?/br> 顧云容雖不知顧嘉彥要與她說甚,但看他神色凝重,覺得大約是要緊事,這便暫別顧同甫兩人,與他一道出來。 顧嘉彥一路引著她往后花園去。 顧云容見他總不開言,出言探他口風,問他喜歡怎樣的姑娘。 顧嘉彥轉頭:“這不是甚緊要事……小妹現下竟還掛念著我的婚事?!?/br> 顧云容奇道:“現下怎就不能掛念了?” 顧嘉彥觀她容色,心中酸楚,踟躕著道:“小妹……若是心里苦,不如說出來,說出來興許好受一些?!?/br> 顧云容被他說得越發如墜五里云霧。 顧嘉彥領著顧云容在園子里轉了一圈,給她看了新進修葺的觀景亭,又著人提來了近來采買的幾籠金翅雀與鸚鵡供她逗弄。 顧嘉彥見小妹言笑如常,終于瞧不下去了:“小妹,你方才聽見表弟那般問話,為何未加追問?” 顧云容一頭教一只鳳頭鸚鵡學舌,一頭道:“殿下能出什么事,這必定是訛謬之言?!?/br> 顧嘉彥聽她這樣言辭,倒是不知說甚,一時摸不清她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 正此刻,謝景遠遠而來。 寒暄過后,謝景看向顧云容:“表妹,我思量再三,還是覺著應當告與你知道。其實衡王殿下……” 顧嘉彥朝他使眼色使到抽筋,但謝景視若無睹。他一把扯住謝景,欲命人將其拉走,但謝景已經開口道了出來。 謝景簡明扼要地將自己聽來的事陳說一番,繼而看著顧云容:“表妹以為如何?我覺著懸得很?!?/br> 顧云容一頓:“殿下不會出事的?!?/br> 謝景緊跟著問:“倘若此事屬實呢?” 顧云容將磨爪棒往鳥籠里一扔:“那我便日日為殿下誦經超度,助他早日輪回?!?/br> 謝景仔細瞧了半晌,見她面上果無哀戚之色,甚至還有閑心低頭去看鸚鵡騰跳,越發篤定心中揣測。 她果對衡王無心。 思及此,他心中不免好受許多。 只可惜她嫁的是宗室,不然他當真想試著跟她再續前緣。 若皇帝肯廢了她親王妃之位任她嫁娶自由便好了,她才多大年歲,焉能守著個牌位過一輩子。 顧云容并不知謝景心中這些計較,她正想著梁嫻的話。她忖著顧嘉彥畢竟也已在朝為官,消息比她靈通,便問起了歙縣繹sao之事。 謝景接話:“略有耳聞。陛下聽聞此事后,大為光火,嚴令下頭屬官徹查。至若后續,我亦不甚清楚?!?/br> 他看顧云容垂眸凝思,不動聲色前行一步拉近兩人距離,溫聲道:“表妹若想知此事端的,我可動用業師同硯一應人脈,幫你打探打探?!?/br> 顧嘉彥忙道:“我跟父親打探一二便是,不必勞煩表弟?!?/br> 謝景蹙眉:“都是親戚,何必見外?!?/br> 顧云容想起顧同甫夫婦還在等著她合計顧嘉彥的婚事,告辭離去。 顧嘉彥本是要拉小妹出來散散心順道探問口風,誰知謝景忽然冒出來直接道破。 謝景知顧嘉彥因此不豫,但也不以為意。 他如今心緒正好。陡然發現顧云容心里并無衡王,衡王此前在他面前的耀武揚威原來不過都是強飾出來的,積壓多時的磈磊終于消弭不少。 顧云容折返王府的路上,路過玉器店時,下命停車,欲入內物色一枚玉佩。 然而她才跨入門檻,迎面就瞧見了一個熟面孔。 施敏望見她,淡笑寒暄。兩廂敘禮畢,她自道她常來此,已是熟客,問顧云容想買什么,她可幫忙挑揀。 顧云容上下打量她一眼。 施敏今日穿戴素凈,一身衣裙皆是淺色,云鬢低垂,珠釵輕簡,耳上連墜子也沒戴。 顧云容說她想買一塊玉佩。施敏笑問是她自家要佩還是意欲贈人。 顧云容看著她道:“打算送給殿下?!?/br> 施敏頓了下,道:“我這幾日聽說一事,驚疑難定,今日既巧遇王妃,到底忍不住問上一問?!?/br> 顧云容心道又來一個。 果然,施敏踟躕著問起了桓澈的下落,末了還特特道:“我偶聽父祖說起,亦是難以置信,心中困惑,想求個明白,望王妃明示?!?/br> 顧云容仍舊如前,說她不信殿下已遭不測,但具體情況,她亦不知。 施敏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轉。 別說顧云容不信,皇帝怕也是不信的,不然為何始終秘而不宣。 她也是不信的。 雖則不論如何想,衡王都是毫無生機的。當時門外必定是有人守著的,既然火勢起得迅猛發現得又晚,那說明門外的人應是被放倒了。 倘若衡王被下了藥,那說不得直至被燒死都還在昏睡。 但是,衡王若是這般不機警的人,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她兄長也不信衡王會殞命。 不過心里知道歸知道,總還是難免揪著心。她近來也無甚打扮的心思,即便出門也是一身簡素。 施敏當真為顧云容選了兩枚玉佩。一是群仙捧壽紋樣的,一是仙花瑤臺紋樣的。 她覺得衡王就應當佩這樣的玉佩,他就是飲瓊漿沃玉露生就的仙人,與這世間通身濁氣的男子皆是不同。 顧云容拿起施敏選的兩枚玉佩看了眼,果斷放下,另擇了一枚雙面鏤空的狻猊玉佩。 施敏一頓,禁不住問顧云容為何選這個猛獸形狀的玉佩。 顧云容淡淡道:“施姑娘似乎問得過多了。不過我也可以回答姑娘的問題?!彼技馕P,“因為配他?!?/br> “再就是,我忽然想起一事,”顧云容微微笑,“太后前陣子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我聽了實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所幸太后信任我,只不過是閑談時候偶爾提上一句。我原也未曾多想,但眼下發現姑娘知道的真是不少,那不知姑娘可也知曉那件事?” 施敏面上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又極快恢復常色,滿面不解,問顧云容在說甚。 顧云容笑意轉冷,逼近一步:“說的就是你所聽到的那些。捏造誹言這等事是要擔責的,太后不提,不表示不記得此事。姑娘猜猜,經此一事,太后會對那個嚼舌之人作何想?” 施敏往日只覺顧云容是個弱不禁風的尋常女眷,卻不料眼下對上顧云容的目光,后脊竟是爬上一股森然寒意。 她捏緊手里絹帕,掌心滲汗。 正此時,施敏的母親李氏采買脂粉折返,瞧見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 她因被太后禁止入宮朝賀,已經多年未曾進過宮,因此并不認得顧云容。 施敏看李氏過來,松了口氣,忙移步到了李氏身側,跟她耳語了顧云容的身份。 顧云容轉眸看去。 自打太后跟她說了禁止李氏入宮朝賀一事,她就對這位誥命夫人生出了些好奇。 眼下一見,果是實至名歸。 李氏螓首蛾眉,玉骨冰肌,雖只是薄施粉黛,但仍容光照人,自神容舉動之間也能瞧出當年之風儀。 但還是稱不上絕代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