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顧云容拾掇齊整,領著幾個丫鬟一路往大門去。 她今日穿的是件玉色線扣繡纏枝芍藥鵝黃紗裙,裙幅略闊,轉過影壁,她低頭理了一理。 聽見門外有車馬喧嚷傳來,舉動一頓。 她眼下要出門,要是來了什么客人,她倒有些難辦。 她一路這樣想著,出了大門。 她在與那輛馬車相去一丈遠的地方停下,滿面不解。 這是一輛黑油齊頭馬車,車廂破舊,像是積年使下來的。 來王府拜會的人怎會用這等馬車,除非是來打秋風的。 顧云容思量之下,覺著興許只是個巧合。她轉了步子,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但她尚未爬進車廂,就驀聽身后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你意欲何往?” 顧云容驚得險些掉下去。 她發怔時,人已經走到了她身畔。 桓澈一把箍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貼耳道:“穿得這般光鮮齊整,是要去見哪個?” 顧云容靜默,轉頭看去。 日光刺眼,暑氣升騰,但眼前男人一身冷色,眉目清雋,一望即覺清風拂面,連暑熱激出的心頭躁亂也被一息撫平。 桓澈不等顧云容做出反應,已經打橫將她抱起。 輕輕巧巧,健步矯捷,懷中恍若無物。周遭一干家下人等皆自覺低頭。 顧云容被他抱入門內才回神。她扒著他的手臂看了眼門外自己的馬車,抿唇片刻,終是放棄了出門的念頭,乖乖窩回他懷里。 桓澈一路穿堂繞廊,熟門熟路地將她抱到了大廳。 他站在交椅前,猶豫片刻,才慢慢將顧云容放下。 喝了一碗冰湃的酸梅湯,他才道:“那輛馬車是我臨時賃的。我入京之后,還在漱玉館前遇見了幾個親王?!?/br> 顧云容上下打量他,神容復雜,問他這些時日都去了何處。 “一時半刻難以言盡,總之是去辦正經事去了,沒有勾搭旁的小妖精,”他俯身看她,“這許久未見,你這反應是否太過平靜了?難道就不想我?” 顧云容別過臉去:“說好了三個月的,你逾期了?!?/br> 桓澈直起身:“那罰我晚來與你一道洗浴?!?/br> 顧云容緊壓嘴角。 他問她今日原本是要去見誰。 “我今日跟六嫂約好了下雙陸象棋,還有幾個親王妃說也會去。不過現在就不去了,我使人跟她們說一聲?!?/br> 他看她低頭胡亂擺弄著袖口,并不抬頭看他,沒有他預想中的歡欣雀躍,心下難免失落。 但如今不是說話的時候。 他拍拍她臉頰:“我入宮一趟,稍后便回?!?/br> 貞元帝正在養德齋內小憩,迷蒙之中,忽聽內侍報說衡王殿下求見,還以為是在夢里。 及至聽見幺兒熟悉的聲音,驚坐起,猛轉頭。 殿內擺著兩個方斗形花梨木大冰釜,清涼怡人,但貞元帝眼下卻因憤怒而郁熱沖頂,熱汗直涌。 他盯著安靜跪在地上的小兒子,冷笑道:“這陣子你把朕折騰得寢食難安,還滿意么?” 桓澈不語。 貞元帝慍怒難平。 他起先確實是不信他身死的,但后來始終不得他音信,又兼關心則亂,漸漸就開始胡思亂想,到后頭越發覺得說不得他當真殞命了。 但眼下見著他好端端地出現在面前,連日來的諸般情緒瞬間平息,理智也復歸原位。 他這好兒子分明就是在作弄他,這是在給他顏色看,逼他出手。 貞元帝越想越氣,上前一把攥住兒子的衣襟:“你認為你這樣使苦rou計,不,連苦rou計都不算,你只是使了個金蟬脫殼——你覺得如此便能讓朕下定決心扶立你了么?” 桓澈神色不變:“父皇好似誤會了,兒子絕無此意。兒子方才已說,兒子只是逃出生天之后,不便回歸,這便在外面多盤桓了些時日——父皇難道希望兒子葬身火海?” 貞元帝冷冷一笑:“那你倒說說,你脫身之后究竟是為著什么緣由,才在外飄蕩這許久的?” 將近申正時,桓澈才出得宮門。 他這兩三月間奔波不休,方才又與父親周旋一番,乏倦已極,靠在紅錦靠背上,就生出了朦朧困意。 他跟他父皇說,他那晚逃出去之后,怕下毒手那人還有后招,便沒有回去。他當時受了傷,暫且找了個莊戶人家棲身。 后來傷愈,他發現些賦稅征收與征兵募兵的貓膩,便沒有即刻回去,在民間輾轉私訪近兩月。 他父親聽他陳說時,始終滿面陰寒,到得后頭,已是面沉如水。 他父親對他的話將信將疑,而且疑大于信。 但他的目的本也不是讓他父親信他。不論他說的究竟是否事實,有一點他父親是清楚的。 他心里憋著一股氣,這股氣來源于他父親長期的不作為與習慣性的驅使。但他不能提,一字都不能提,只能用迂回的法子讓他父親自己去猜。 他父親先前可能被他擾亂得頭腦不清,現在他回來,他氣憤,但也只是暫時的,他很快就能理清事情前后。 然后再度召見他。 桓澈覺醒回府之后,顧云容還穿著那身鵝黃紗裙。她約莫是等得乏了,歪在榻上睡著了,懷里還抱著個巴掌大的錦盒。 他小心翼翼伸手過去,捏住錦盒一端預備抽出看個究竟,卻不料她竟握得頗緊,他稍一用力,她又側臉轉身,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說甚。 他湊到她耳畔,低聲問錦盒里裝的什么,她噘嘴含混道:“不是給你的?!?/br> “那是給誰的?” “一塊給男人佩的玉佩,你戴不合適。也別問我是給哪個男人買的……” 桓澈一頓。 給男人買的?他戴不合適? 他倏地將錦盒抽出,打開一看,果見里面躺著一枚油亮溫潤的和田白玉佩,玉佩雙面鏤空,兩面均雕猛獸狻猊,精雕細琢,觸手生溫。 玉佩下綴的靛藍流蘇絳子是用絲繩一點點編出的平安結,深沉的冷色正與玉石相得益彰,溫厚潤澤之中見內斂。 那平安結顯然并非玉佩上原就綴著的,他自己也去過玉器店,知道內中的玉佩至多只會配上用以懸掛的線繩,底下若要絳子,需要另配。 他看了眼顧云容。 顧云容仍未醒來。雙手一抓卻抓了個空,這才猛然驚覺手里的東西沒了,倏然睜眼。 正對上他莫測的目光。 她初醒,迷糊了好一會兒,目光下移,定在他手里的錦盒上。 “聽說這是你給某個男人買的,還不許我問是哪個男人,”他將玉佩懸在她面前晃了晃,“下面的流蘇是否還是你親手編的?” 顧云容愣愣點頭。 他彎腰低頭,與她鼻尖相抵:“你跟我說說是送給哪個的,我幫你送好不好?” 顧云容恍然想起,她方才好像夢見表姐林姣了。 “不好,”她忽而繃起臉,一把奪過玉佩,“這是我送給我男人的,他不知何時才能回。他出門的這些日子,我想他的時候就去做這些針黹活計,已經編了不下十條流蘇了?!?/br> 她微垂著頭,衣衫領口內露出一段細瓷一般的柔潤脖頸,他覺得那一片凝脂玉肌一定比方才那塊美玉手感更佳。 分明已是日落暑散時,他卻忽覺渾身燥熱??谥懈煽?。 “不過你可以幫我看看,這塊玉佩配哪一條流蘇更合適,”顧云容起身拍拍他,“等著?!?/br> 不一時,她折返,打開個紅木匣子給他看。 里面齊齊整整排陳十數條式樣顏色各異的絳子,隨意挑揀出一條,都是精工細致。 桓澈緘默片時,遽然抽掉她手中的木匣,放她在榻。 他雙手撐在她身側,湊得極近,眼中有火苗竄動:“是我不好,回來晚了,晚來我便把自己水煮了給你吃?!?/br> 他甫一出聲,才發覺自己嗓音已是嘶啞。 顧云容起先悶聲不語,發覺他一只熱燙的手撫上她臉頰,一把按住他的手:“說,這陣子去了哪里?” 他在她臉頰上吻了吻,氣息越發凌亂,聲音已喑啞不成調:“去了好些地方,但無論去哪里,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夏日衣衫單薄,兩人抱在一處,熱汗冒了一層又一層。顧云容心里亂糟糟的,有些晃神。 她此刻被他摟在懷里親吻,才真切地感受到他回來了。 她氣得在他背上捶了幾下。 她這陣子每日扳指數日子,可總也不見他回來。她面上每日或在府內看看書修修花,或出去跟人抹牌閑談,但其實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她總是不想讓自己回到前世的那種心態,不想再讓自己的心緒時時被他牽拉,但她現在發現這是不可能的,感情是不可控的。 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他,看到什么都能拐彎抹角想到他身上。她以為自己一人在府內晃蕩會很自在,其實她感受到的多是落寞。 她知道他有正事在身,但相隔這許多時日才看到他歸來,她心里還是有些委屈。 不可理喻,但無法避免。 她被他緊貼吮咬得雙唇微微發疼,還沒來得及扯住他,又被他含住耳珠。她一瞬失聲,面色漲紅。 他發覺她的異樣,舉動更緩,又側頭溫柔吻住她輕張的雙唇。 顧云容滿頭冒汗,雙頰guntang,仿佛置身火上炙烤。 她恍然間想起了難受的洞房夜。 頭一回疼得她恨不能咬死他。若她當時有力氣,八成早將他一腳踢下去了。后來好容易成了,她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了,誰想到才緩了一緩,他就又壓了上來。 她到后來神智已經不甚清明,一頭睡去。最后他是如何給她擦洗的,她都不記得。甚至下人進來收拾了一通,她也全不知曉。 她醒來就發現戰況慘烈。就這樣一直難受了三四天,她才敢讓他再碰她,但同房時也還是不適。 算下來,兩人磨合期不短,后面才好起來。 顧云容抿唇。她聽說初夜的疼痛程度與個人體質也有關,但她覺得她疼成那樣,跟他自身硬件條件也有極大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