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正是因著下黑手之人身份不明,李琇云才越發煩悶。 顧云容想法子開解幾番均無效。她聽聞左近最大的首飾鋪子玲瓏閣新到了一批貨,想著李琇云素日也是愛打扮的,這便預備去挑揀幾件別巧頭面送她。 只是李琇云尚需坐小月子,暫不能出門,她只能自己一人前往。 玲瓏閣今次所上貨品頗多,她挑得又仔細,從里頭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回府的路上,要經過一段僻靜小巷,而今日落人稀,路上更是冷清。 但顧云容是不怕的,桓澈留給她的護衛個個精銳,何況還有拏云跟著。 馬車一路平緩行駛。顧云容拿出新買的釵環看了又看,揣度著李琇云會喜歡哪一支時,驟聞馬匹一聲長嘶,跟著馬車驀停。 她措手不及,險些從錦墊上摔下來。 她聽見拏云的呼喝聲,掀簾詢問出了何事。 拏云上前道:“王妃,前面有個醉漢擋了道,小的這便命人將其驅逐?!?/br> 顧云容點頭,正要坐回去,就聽見一把沁著滿滿酒氣的聲音,其間還摻雜著一個少女焦急的低呼。 這兩道聲音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她心念一轉,探頭去看。 前面道路正中,橫躺著一個衣亂冠歪的男子。男子顯見是醉酒未醒,不住揮舞著手腳,口中胡言亂語,正耍酒瘋。他邊上跪窩著一名少女,少女焦灼搖撼那男子,企圖讓他快些爬起,但男子恍若未聞。 少女嗓音清越,對著男子不住叫哥哥。 哥哥? 顧云容腦中靈光一現。恰此時,那男子挪動躲避間,偏過臉來。 晻晻夕照下,街巷內一片金紅。隔著兩丈遠,顧云容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顧云容想了片時,眉尖微攢。 竟還真是個熟面孔。 第七十一章 不過這也并不關她的事。 若非當初那件事讓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興許到現今連這個人是誰都不記得了。 拏云看顧云容神色,本是有所顧忌,但見她又放下簾子坐了回去,也便放了心,命人將擋在前面的兩人逐走。 顧云容方才往外張看前頭二人時,被那個半跪在地的少女瞧了去。少女先是一怔,跟著恍然明悟,驚喜喚道:“顧jiejie!”口中喊著便要奔上前去,卻被近旁的護衛阻住。 少女眼看著護衛將她兄長搬開,馬車將行,急道:“顧jiejie,是我!我們如今遇見些麻煩,顧jiejie能否援手一二?” 少女等了片刻,不見回應,頹喪低頭,只好再去喚兄長,試圖讓他醒酒。 馬車即將駛過去時,卻突然停下。 少女轉頭望去。 馬車簾幕一掀,下來一抹麗影。 她步踏夕陽余暉,體態輕盈,容皎如月。 少女怔神的工夫,她已至近前。 “遇見什么麻煩了?”顧云容低頭望來,“再一個多時辰就夜禁了,你們還是盡快離開的好,不然犯了夜禁可是要受鞭笞的?!?/br> 少女歡喜之下一把拽住顧云容的衣袖:“顧jiejie記起來我跟哥哥了?” 顧云容壓了壓唇角。 當初好歹也算是相處過一段時間,雖則時隔久遠,但總歸還是有印象的。 眼前這兩人就是當初她在歙縣時結識的梁峻與梁嫻兄妹。 雖說當時發生了些不豫之事,但梁峻總歸也算是幫過她的忙,梁嫻也對她頗為親善,如今既是巧遇,能就手兒幫個忙也不是什么事兒。 梁嫻唯恐顧云容跑了,拉住她的手將事情來由扼要說了一說。 原來,去年梁峻赴京趕考,未能中式,遂悻悻回鄉。在集賢書院又進學半年,起意轉往京師疊翠書院,正逢此時,歙縣遭了兵戈之災,梁峻索性將父母接去了鄉下,自己帶著meimei來京投靠親友。 但誰知在京畿遭了伏莽賊手,隨行家丁也失散了。來京后又發現親友不知去向,梁峻煩郁之下跑去喝得酩酊大醉,等梁嫻尋來,他已然跌跌撞撞晃蕩到了這里。 顧云容一下子抓住了梁嫻話里的重點:“歙縣遭了兵戈之災是怎么一回事?” 梁嫻為難道:“一時之間也難以道清楚……jiejie可否先幫我們尋個棲身之處?” 顧云容沉吟片時,道:“要不這樣,我派人將你兄長先送到附近的客棧,你暫隨我回府安置一晚,如何?” 梁嫻點頭道好。 顧云容要將梁嫻帶回去自然是有私心的。上回顧淑郁夫妻兩個回去之后一直沒有音信,外公那邊也不常來信,聽說歙縣那邊出了亂子,她心中總是不安。 梁嫻竟日未用過一頓正經飯,回府之后,顧云容便問了她想吃點什么,吩咐廚下去預備。 轉回頭,發現梁嫻仍是滿面驚詫盯著她看。 梁、顧兩家一拍兩散之后,梁家這頭就斷絕了顧家的消息,梁嫻如今方知顧云容已成了王妃。 梁嫻一直神思不屬,直到拏云來報說已將梁峻安頓妥當,她才舒了口氣。 晚來用膳時,顧云容問起了先前梁嫻的未盡之言。 梁嫻聽見問話,立馬擱了湯匙,板板正正道:“回王妃,是這樣的?!?/br> 顧云容看她一本正經學著旁人模樣答話,禁不住笑了笑,仔細聽著。 “先前傳聞說宗家阿母孔老夫人病倒,跟著不多時便有賊人前來劫擄,但是劫擄未遂。之后歙縣多地遭流寇洗劫,大伙兒都說是倭王干的,劫母不成,就來報復?!?/br> 顧云容斂容。 桓澈后來與她說,宗家其實四處皆有人監視??桌戏蛉搜巯禄鞠喈斢谧?,若是病倒,官府那頭為了保她這個人質,大約也會尋醫來為她診治,但有沒有人在旁照拂,怕就不好說了。 宗承若是得知母親病了,大抵確會想法子將母親劫走,但梁嫻說的那一番手筆卻不似是出自宗承之手。 宗承前次為了救母親下兩浙,還大張旗鼓鬧了一番,但他是把控著底線的。 這個底線就是不撕破臉,凡事留一線。 這大約是因著他并無十足把握將母親救出,倘或救母不成,凡事做絕只會令朝廷將賬算到孔氏頭上。 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做出救母不成報復鄉民之事。 而且,宗承遠在倭國,孔氏才病倒他就做出反應,也是不現實的。 顧云容思緒疾轉時,梁嫻繼續道:“跟倭王做了同鄉也是遭罪,時時要懸著心。好些人都說宗家阿母是羞慚之下自裁不成,只是對外說是病倒?!?/br> 顧云容問孔氏后來如何了,梁嫻搖頭道不知。 顧云容想起自己當年見到的那個暮氣沉沉的阿嬤,輕嘆。 也不知宗家的悲劇究竟要歸咎于何。 顧云容又問了些歙縣的狀況,心中有些不安,打算稍后回房給外公那頭去一封信。 她覺著她一人窩在府里也無趣得緊,多個人說話倒也好,于是問罷話之后,便跟梁嫻閑談起來。 她問梁嫻為何不跟著爹娘,而要與兄長一起北上。 梁嫻聞言赧然低頭,自道是爹娘有意撮合她跟落戶京師的一位表兄,只是沒成想他們到時,卻尋不見人。 顧云容暗嘆婚事當真是女子畢生之大事,她當時也是不知歷經了多少掙扎猶疑才做出了決定。 雖然總還是有些許意難平,但回頭想想,桓澈都不記得往生事了,她再糾纏于此,也撈不著什么結果。 顧云容為梁嫻預備好了臥房,臨睡前順道去看了一眼。 梁嫻鼓足勇氣,拉住她道:“jiejie若是能做我嫂子就好了……其實哥哥一直為當年之事耿耿于懷。哥哥說,當年他是被人算計了,只總也未能找到背后使壞之人,否則非把他抽筋扒皮不可?!?/br> 顧云容覺得已然離京的某個人該打噴嚏了。 她拍拍梁嫻的手背:“此番也是看在你們先前曾幫我忙的份上,算是還了人情。我明日讓人稱五十兩銀子與了你們,你們自去尋落腳處?!?/br> 梁嫻連聲稱謝。 她也知她不可能在王府長住,今晚顧云容讓她過來,約莫只是為了問話。 翌日,酒醒的梁峻登門言謝,但被護衛攔在門外。 梁嫻拿了顧云容給的銀子,再三跟顧云容道謝。拜別之后,出門就瞧見兄長在外面立著。 梁峻見meimei拿著裝了現銀的封筒給他看,忙壓下她的手,將封筒納入袖中。 “財不外露,還不知小心?!绷壕吐暢獾?。 他酒醉之后便甚事不記,向自家妹子問了昨日情形,聽她大致講罷,回頭看了眼王府大門。 沒想到當年險些跟他定親的姑娘如今成了王妃。 也是,她生得那般容貌,哪個男人看了不愛。 他握了握袖中封筒,目光幽沉。又對著身后宏闊府邸望了半晌,才領著meimei回身離開。 通州三河縣。 桓澈坐在縣衙簽押房內,翻看往年的夏秋糧征收狀況與因災免稅記錄。 不知是否他看的時候過長,右眼皮竟漸漸跳起來。 右眼跳災,民間好似有這么個說法。 他拿微涼的指尖敷了敷眼皮,渾不在意。 時近三更,尚有一半未看完。他將一應文牘挪到一旁,取過紙筆開始給顧云容寫信。 原以為會落筆千言,誰知心中空有千語萬言,提起筆竟是不知寫甚。 他寫了幾件零碎小事,又囑她幾句,還要再寫什么時,卻又頓住筆鋒。 少焉,他擱筆收信,預備等明日頭腦清明些再繼續修書。 他轉往后堂。 他拒了知縣為他另擇別院下榻之請,這幾日只是在縣衙后堂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