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顧云容沒瞧出有何特殊之處,問他喚她來作甚。 他只讓她先嘗嘗桌上點心。 桌上統共三碟點心,擺得齊整,但賣相實在不好,顧云容已經許久沒見過長得這么丑的點心了。但她憑借多年吃嘴經驗,還是辨出了原形。 一碟是糖霜乳餅,一碟是玫瑰搽穰卷,一碟是黃米面棗糕。 她狐疑看了眼桓澈,凈了手,一一嘗過。 桓澈滿目期待之色,問她好吃否。 顧云容給出了中肯的考語:“勉強能入口。不過你是打哪里弄來這些玩意兒的?” 桓澈猶豫著道:“這些都是我親制的,你午休時我都在捯飭這些?!?/br> 顧云容僵了半日,驚疑不定:“你在何處做的?廚房還在么?沒被燒了?” “健在?!?/br> 顧云容看他神情沮喪,一時百感交集。 她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親自下廚。照著他上輩子那樣子,不挑肥揀瘦就很好了,她猶記得她給他做了一桌菜那一回,他品嘗時全程面無表情,她看得滿心惴惴,小心翼翼問他味道如何,他也只是模棱兩可地道一句尚可。 嘴里說著尚可,最后卻吃光了大半桌的菜,飯量激增。 顧云容思及此便直磨牙。 她原本想寒磣寒磣他,以報前世之仇,但想到他根本不記得前生事,眼下又是誠心誠意為她下廚,也便作罷。 他懊喪不已,揮手命人將點心都端走。 顧云容見狀倒心生愧怍,覺得她傷了他的心,忙攔住他:“其實做得已是很好了?!?/br> 她拈起一塊奇形怪狀、薄厚不一的乳餅,憋了半晌,實在說不出太昧良心的話,只好道:“你好歹把生的變成熟的了對不對,而且看起來應當吃不死人……我覺得這就極好了!你是初次做,往后一定能有更大進益?!痹捖?,大力拍他肩。 顧云容說了好一通有的沒的,夸了他半晌,他面上神情才由晦轉霽。 顧云容舒氣。 若非念在他并不知曉前世情事又誠意十足的份上,她才不哄他! 為表示他做得確不難吃,顧云容還特特又吃了幾塊糕餅,勉力做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快裝不下去了,問起為太后選禮之事,他道:“祖母什么好東西沒見過,我挑了幾樣新鮮的珍玩,回頭包好了,一并帶去哄她老人家高興便是?!?/br> 顧云容了然。 她有時想想,覺得他手里這副牌還是極好的。他不需要挖空心思刻意討好太后或皇帝,只要表到心意即可,畢竟兩位長輩最偏的便是他——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雖然她也不太明白皇帝為何不即刻立他為儲。 “你方才竟只問廚房安好否,怎不問問我下廚時可曾傷著?!彼鋈晦D臉看她。 顧云容下意識去看他覆在袖中的手,心中一懸,起身便要去查看:“那你可傷著了?” 等她握著他一雙手翻來覆去看了個遍,他才微笑道:“沒有?!?/br> 三日后,貞元帝宣諸王入宮。 眾人徑直去了仁德宮。 太后向來身子健朗,此前也不過逢著隆冬染了小恙,待到諸王前來拜謁時,她其實已近痊愈。 行禮如儀畢,眾孫各自敬獻禮物。 算來,太后也有近一年的光景未見到幾個已就藩的孫兒了,但眾孫上前關切存候時,貞元帝卻沒從母親面上看出多少真真切切的歡喜之色。 旁人興許看不出,但他卻瞧得一清二楚。 蘄王等人顯然都在備禮上頭花了不少心思,依序齒一一祭出,很有些攀比較勁之意。 最后輪到桓澈。貞元帝以為這個小兒子在這上頭也要花不少巧思,誰知他拿出手的竟只是些古器珍玩并補品若干。 貞元帝詫異一下,便是一笑。 好一個七哥兒。 落座敘話時,桓澈隔著身邊的淮王看了眼岷王。今日自打瞧見岷王,他就覺著不對頭,想了一下才終于想起是哪里不對頭。 岷王腦頂的頭發……好像少了一綹。 岷王也正好看過來。 他的悔罪書終于對付過去了,但梁王問他的那第二個問題他卻著實答不上來。 他這七弟不賭不嫖,興許除了皇儲之位外,他旁的都不感興趣。 不過他現在對于他是否有意于儲位也深表懷疑。自他來京之后,桓澈一直稱病不出,這陣子除卻李琇云小產那回他陪著顧云容出了趟門以外,旁的時候都不曾出府。 仿佛對外間之事漠不關心。養病的由頭也極好地避免了拜會兄長這道儀程。 眾人散去時,岷王遲疑一下,追上了桓澈。 “七弟,我跟四哥相約明日去吃酒,你才病愈,不如隨我們一道出去耍子?” 桓澈打量他幾眼,脫口推拒,轉身徑去。 梁王看著岷王那縮頭縮腦的模樣,嘴角一扯:“瞧把五弟嚇得,七弟是吃人的妖怪還是怎的?” 岷王訕笑道:“我自小就怕七弟,四哥又不是不知?!?/br> 桓澈出了仁德宮大殿后,便被貞元帝就近召到了偏殿。 貞元帝說起了那一干災民之事。 “出了事不先去尋順天府尹,竟先去尋你,可見你比順天府尹更頂事、更有威望?!必懺鄣恼Z氣喜怒難辨。 桓澈垂眸不語。 那背后指使災民之人便是想讓他父皇作此想。他父皇自然也能想到這一層,眼下說出來不過是想看看他的反應而已。 貞元帝見小兒子遲遲沒個動靜,冷哼一聲:“既然你在眾人眼中已是這般能耐,那不如今次春旱之事由你來處置?!?/br> “朕這便派你往通州、昌平走一遭,實地勘察災情,然后核定今年減免稅糧詳目?!?/br> “宣府之事才稍平,緊跟著又出天災,太倉這邊并不寬裕,你辦事悠著點?!?/br> 桓澈應諾。 若災情較重,照例需減免稅糧,減免多少視災情而定。他父皇這話的意思便是讓他盡量斡旋,不要讓災情擴大,免除的稅糧越少越好。 貞元帝看他并無異議,又交代幾句之后,終是禁不住問:“怎就愿意離家了?朕以為你舍不下媳婦呢?!?/br> 桓澈只說了幾句家國黎庶的場面話,并未正面應答。 他那日坐著聽施綏說起那群災民之事時,就料到了他父皇會來這一手。 他確實舍不得顧云容,片刻暫離也不情愿。但他必須走這一遭,這是他早就謀定的。 桓澈回府與顧云容說起此事,顧云容笑著讓他只管放心去,不必憂心府內事。 他看著她一雙瀲滟明眸:“難道沒有不舍?” 顧云容低頭道沒有。 他抱她在膝:“你這般說我可要傷心的。你既對我沒有不舍,那我索性在外面多濡滯幾月,你一人在府中想來還更自在?!?/br> 顧云容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敢,若是三月之內不歸,回頭休想進家門!” 他偏頭:“三個月的工夫的確差不多,說不得兩月便回。但倘若當真逾期……” 顧云容板著臉盯他。 他箍在她腰間的手一緊:“不進家門便不進家門?!贝蟛涣朔瓑M來。 桓澈隔日即動身。 他要求輕車簡從,顧云容便只簡單為他收拾了幾身換洗衣裳并日常隨用之物。 她嘴上說沒有舍不得,實則豈會當真如此。眼看著車馬就緒,他在花廳喝了幾口茶便要出門去,她終是禁不住拉住他。 “你若是得閑,便給我來封書信。眼下乍暖乍寒,你注意添衣……”顧云容隨想隨說,說道半日,又覺是在耽擱工夫,抿唇打住。 但有一條她還是忍不住提一嘴:“你要是跟哪個小妖精勾搭上了,我可不饒你?!?/br> “我出門這么多回,不也只勾搭了你一個小妖精。自打遇見你這只妖精,旁的我都瞧不上了,”他將她按到懷里,貼在她耳畔道,“我倒是擔心哪個不要面皮的來尋你。不過我這次回來,你大約愛我更甚,畢竟小別勝新婚?!?/br> 他一下下摸著她的后腦勺:“你總說要吃我,卻總不動嘴,我心里急得慌。但愿我回來后,你能熱情一些?!?/br> 顧云容心緒低落,沒心思跟他耍貧。她想起他那個隱疾,踮起腳尖跟他細細交代一番。 桓澈擁她入懷:“知道,我會分外留心的,倒累容容時刻掛心?!?/br> 顧云容知道沒幾個人能奈何他,但他那個隱疾卻始終都是他的軟肋,她如何能不憂心。 兩人依偎私語,半晌不休,直到拏云硬著頭皮來稟說一切停當,方不情不愿打住話頭。 顧云容一路送桓澈出門。 他出了大門,她又忍不住拉住他,依依不舍凝了好幾眼。 桓澈失笑:“這樣不舍,那不如你跟我一道去?” 顧云容眼前一亮,小聲道:“當真可以?若可,我這就回去拾掇,你稍等,片刻就好?!?/br> 桓澈扣住她手腕:“容容不能去?!庇忠活D,補道,“多有不便?!?/br> 顧云容嘀咕:“就知道是這樣?!?/br> 她目送桓澈上了馬車,又眼瞧著馬車緩緩駛出胡同,直至最后一名隨行護衛消失在視線里,她才折返。 桓澈只帶走了握霧,留下拏云負責王府的捍衛事宜。 但拏云瞧著殿下吩咐時那辭色,分明是在叮囑他萬不可把情敵與疑似情敵之流放進來。 拏云望著殿下離去的方向喟嘆,人都出門了還要cao心這許多。 他覺得殿下完全想多了,王妃已為人妻且身份貴重,哪個敢上門攀扯。 那個唯一有膽子攀扯的,還不在國土之內。 怎么想都是天下太平。 桓澈走后,顧云容一切照常。 她前日去看了李琇云,她的狀況雖則仍不大好,但已是比前些時日強上不少。 李琇云知害她的人不是顧云容,但亦覺著不是梁王妃,她不過是權斗傾軋的犧牲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