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太子低頭再三看了手中密信,坐下灌了一杯御酒房新釀的佛手湯。 沈碧梧進來時,見太子在燭臺上燒信,放下手中托盤,回身掩了門,輕聲問可是浙江那邊來的信。 “不該你管的事少cao心?!?/br> 沈碧梧緘默須臾,道:“殿下莫沖動行事,仔細一著不慎,反被衡王……” “你懂什么,”太子霍然抬頭甩了一記冷眼,“他人不在京中,這是對付他的絕佳時機。只要借著宗承這件事就能事半功倍?!?/br> 沈碧梧籠在袖中的手攥了攥,終是施禮告退。 她出來后,聽說母親陳氏來了,拾掇了儀容,轉去便殿。 母女兩個敘話半日,沈碧梧忽然問起了祖父的狀況。 陳氏笑道:“侯爺身子硬朗得很。你倒是個孝順孩子,每回我來,都要存候你祖父一番?!?/br> 沈碧梧笑了一笑,未作言語。 陳氏想起沈碧梧至今無子,逐漸斂了笑。她今次又捎來了個方子,也不曉得有無效用。 沈碧梧收起陳氏遞來的方子,輕緩道:“祖父安康便是我沈家之福。沈家雖也多芝蘭玉樹,但終歸還是祖父撐著門面。我有無子嗣跟沈家的勢相較,倒在其次。只要沈家不倒,我縱是抱個過繼的也無妨?!?/br> 陳氏蹙眉:“你這都說的什么胡話,萬事子嗣為大,那過繼的能跟打自己肚皮里爬出來的比?” 沈碧梧抿唇笑笑,又道:“二叔那頭的事也該了了,可竟是至今未歸,也不曉得是否被什么事絆住了?!?/br> 陳氏輕嗤道:“敢怕是你那堂妹惹了事,一時回不來?!?/br> 沈碧梧嘆道:“轉過年來不多久就是圣上壽辰,這之前是定要回的?!?/br> 不過那個時候,已就藩的諸王都會來。 離京近一年的衡王也會回來。 顧云容歸家后,在庭院中坐了須臾,心意煩亂,起身回屋。 掌燈時分,秋棠送進來一封信,她拆開看罷,長吁一聲。 她眼下是已經卷入了這攤渾水了。 白日里那群阻攔壯漢的人是桓澈派來保護她的護衛,她出門時就是那幫人在盯著她。 護衛告訴她,那群壯漢疑似是沈碧音雇來的人,似乎是沈碧音因著之前觀潮那日的事要教訓她。 秋棠遞進來的信是桓澈給她的,上頭只有八個字。 外頭危險,乖乖待著。 顧云容思想之間便垮了臉。 因著此事,她接連幾日都不敢出門。她原本還琢磨著要不要讓顧嘉彥悄悄陪她回徽州,她總這樣待在錢塘縣也不是個事兒,但眼下這般狀況,她只好休了偷偷跑走的心思。 可她轉念又想,這會不會是桓澈自導自演的一出戲。他可能怕她暗中潛回徽州,便以此困住她。然而猜測終究只是猜測,她也不敢冒險。 就在她不上不下之際,顧妍玉與方氏忽然登門,說要顧同甫幫忙將郭瑞調入巡撫衙門做個快班。 顧同甫喚來丫鬟欲攆二人走,但母女兩個堵在門口不肯離去。 爭持之間,顧妍玉突然給顧同甫跪下,哭道:“求大伯父既往不咎,千萬搭把手……” 顧妍玉嫁去郭家之后,發現對方實則是個空架子,后悔萬分,但婚禮已成,只能硬著頭皮過。 隨后她發覺,空架子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郭瑞本人好吃懶做,沒個正經差事,卻又不肯踏踏實實地去找活計做。郭瑞的母親馬氏也是個刁鉆性子,顧妍玉有時甚至不得不從自己的嫁妝里拿銀子貼補。 這跟她當初想的全然不同。 馬氏聽說顧同甫打牢里出來后竟然一飛沖天成了巡撫衙門的書辦,便打起了大房的主意,讓顧妍玉去找顧同甫,幫郭瑞在巡撫衙門里謀個松散差事。 顧妍玉起先拉不下臉來,后頭著實受不住了,這便讓方氏陪著來找大房, 顧同甫聽罷方氏母女的來意,只覺得荒謬。 且不說他一個書辦能否幫人在巡撫衙門里尋差事,縱他有這個本事,他憑甚幫襯二房?他可沒忘記當初他落難之時二房是如何落井下石的。 顧妍玉見說了半日顧同甫都沒個點頭的意思,哭求間忽然瞥見顧云容從屋里出來,當下奔上前,一把拽住她,敘起了姐妹情。 顧云容不過是聽外面吵鬧不休,出來看看,誰知就瞧見了這么一幕。 她跟方氏母女兩個實在無甚好說的,讓丫頭幫忙,將顧妍玉拉開,轉身便回了房。 方氏與顧妍玉見大房這頭態度如此冷淡,磨纏不下去,悻悻而出。 母女兩個雇的騾車在巷子外的大道對過停著,二人結伴往外走時,俱是犯愁。 郭瑞就這么在家中閑著,遲早坐吃山空,回頭若是把嫁妝也都填進去,那可真要喝西北風去了。 方氏正跟女兒商量是否回頭再來大房這邊試一試,一著葵花色長衫男子忽而上來,朝她們略一拱手,道:“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br> 是夜,顧云容早早躺到了床上。 她正琢磨著她是否真要等到沈家人離開浙江才能回返徽州,忽覺這屋內似彌漫著一股淡淡煙氣。 她動了一動,只覺頭腦昏沉,四肢乏力。 心下一緊,她欲起身呼喊,但一時竟是連發聲的力氣也無。 惶遽之中,她眼皮愈來愈沉,很快陷入昏睡。 第二十七章 適逢月中,月色正明。 桓澈立于廊上,再度瀏覽手中尺素,眸光幽沉。 不一時,拏云來報說車駕已經備好,可以出發了。 他將書信折起,慢條斯理道:“宗承此人,著實猖狂。若要招降,怕是不易?!?/br> 拏云面沉如水。 宗承竟要拿顧云容要挾殿下,殿下心里怕是惱透了。 “走吧,”桓澈踅身,“去會會他?!?/br> 錢塘縣北面有一廢棄已久的碼頭,白日里便人煙稀少,夜間更是鮮有人至。 宗承信上說要桓澈獨身前來,桓澈便令拏云等人候在原地,他獨自往船埠那頭去。 四野寂寂,寒蟬凄切。 桓澈立在挑埠上時,騁目遠眺,但見茫茫夜色中,水天相交處,一艘單桅快船朝此疾駕而來。 約莫一刻鐘后,船至近前。船上下來一個灰衣小廝,邀請桓澈去他家主人那里坐坐。 桓澈眉目不動:“人呢?” 小廝知他指的是誰,笑道:“您要見的人,自然是要去了才能見著?!?/br> 桓澈冷笑:“孤尚獨身前來,你家主人倒縮頭縮腦的,倭王不過如此?!?/br> 小廝仍是笑:“主人不會慢待于您,您莫要擔憂。主人請您過去,不過是有事計議?!?/br> “孤可以隨你去見你家主子,但孤有言在先,若孤兩個時辰后還未歸,此間方圓百里便會被圍。故此,”桓澈淡聲道,“休?;??!?/br> 毗鄰北新關的一處隱秘港灣內,一艘雙桅七寶大船靜靜泊著。 宗承立在甲板上,看著縮在地上哭個不住的女人,嘴角扯出一絲諷笑。 “我不是顧云容,真的不是,求求你放了我……”沈碧音哭喊得嗓音都變了調。 她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明明在自己閨房里好好睡著,醒來后卻發現自己到了這里。 一旁的宗石冷笑:“叔父莫聽她胡言,從顧家劫出來的怎會不是顧家女。只要扣住她,不愁衡王不來。只這女人聒噪得很,堵了她的嘴才好?!毖粤T便命人往沈碧音嘴里塞了一個布團。 “她的確不是顧家女?!?/br> 宗石一驚:“叔父怎知?” 宗承緩緩踱到船舷旁,眼望波蕩月輝的江面,聲淡如煙:“能把衡王迷倒的顧家女,不該長這模樣。怕是底下那群夯貨把事情辦砸了被人截了胡,卻不敢說與我知道??上б粨舨恢?,打草驚蛇,再想成事,難上加難?!?/br> 顧云容再度醒來時,仍是在床上躺著,但已是換了地方。 她一驚坐起,發覺自己氣力已然恢復,方欲出去瞧瞧,就見一個丫鬟端了個托盤進來。 是青黛。 “姑娘醒了?!鼻圜鞂|西擱到桌案上,垂首上前,問她可要用膳。 顧云容迷惘詢問眼下這是何處。 青黛笑道:“姑娘莫急,此間是聽楓小筑,殿下吩咐讓姑娘暫歇在此?!?/br> 顧云容問起方才的迷香是怎么回事,青黛只道她亦所知不多,個中究竟,還要問了殿下才知。 顧云容初醒,暈乎了半日才緩過來些許,這才想起一件事,問了句:“殿下呢?” 沈碧音看到桓澈時,幾乎喜極而泣。爭奈她的嘴被堵著,叫喊不能。然而她“嗚嗚”地在喉嚨里喊了半日,桓澈卻連個正眼都沒給她。 “調包之事,殿下不偽飾一下?”宗承寒暄之后,便面帶哂笑道。 桓澈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這個泰然自若與他搭話的男子。 面前男子瞧著竟不過二三十的年紀,眉鋒目利,氣度清寒,一身玄色直裰,腰里束著嵌貓睛石的百寶腰帶,腳踏一雙云頭皂靴,幾與暗夜融為一體。 即便只是漫然靜立,也令人深覺威壓,仿佛他一個眼神便可瞬時決人生死。 桓澈依舊神容淡淡。 宗承居然這么快就確信自己使人擄來的不是顧云容,可見確乎有些眼力。 “你既已知自己擄錯了人,孤何必費勁。孤今日來,是來招安的?!?/br> 宗承竟是笑了出來:“招安?沿岸漁民為討好我,爭相向我敬獻米酒子女,你們的把總見我下拜,甚至親自為我送貨,東南沿海一帶如今俱是我的地盤,你倒說說我為何要回去任你們宰割?” 宗承以為桓澈接下來要跟他論什么家國大義,誰知他不緊不慢地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示與他看。 “這是你母親的親筆信,”桓澈手臂略微前移,讓宗承看清信封上的字跡,“你這些年混得風生水起,可還記得尚留家鄉的老母?” 宗承驀地攥拳:“家母而今安在?” “自是被好生招待著。但你若是拒不肯配合,那就不好說了。只要你歸降,既往不咎,朝廷也可開海禁,你更可歸鄉安居,不必過這刀口舔血的日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