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周四郁禾主動地聯系了陳蘭芝,給她預約了心理專家門診。陳蘭芝那邊依然一副怨聲載道的樣子,但她欠的堵債,還沒有還清,只有先委屈自己,過來一趟。 以前,為了錢她什么都能作,什么也敢做。何況這只是讓她去趟醫院。 從許安七歲,陳蘭芝便帶著許安來到n城治病,n城是省會城市,便在附近輻射的城市邊緣找了個地方租了房,許安一邊上學,一邊尋醫。 第二天陳蘭芝坐了最早的一班長途巴士,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到了濟世醫院。 因為是預約,而心理科相對別的科室并不是那么擁擠,陳蘭芝第一次被叫了進去。 醫師四十上下,經驗豐富,一眼就認出了她。和她開了幾句玩笑,問了些診狀,又做了些測試題,又皺著眉頭,思量了一會兒,開了藥。 陳蘭芝對這個醫生頗有好感,一點沒有她把當病人的樣子。甚至還與她聊了天,問了她的住址后,還說了一句:這大老遠的,真不容易。 是不容易??蛇@不是為了錢么。 陳蘭芝從醫院里出來,時早還早,便直接坐公交車到了長途車站。下一趟到站還在等很長時間,她就把就診醫院與拿的藥拍了照片,發給了郁禾。 不出兩分鐘,她的手機上已接到了轉帳通知。 這個兒子現在做的事,已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圍。明明讓她心煩又討厭,卻還是按照他說的,前來就診。 但緊接著,郁禾電話就打了過來。陳蘭芝接聽了電話。 “錢給你轉過去了?!庇艉陶f。 “嗯?!标愄m芝有些懶得回應。 那邊間隔了幾秒才說:“你什么時候回去?” 陳蘭芝心里不由又冷哼一聲。以前她找楚凌冬的時候,這個老總都會安排她在這里住上一晚,然后由楚凌冬的秘書,那個叫小吳的給她定票,坐高鐵回去。雖然坐高鐵要繞路,與坐長途巴士花的時間幾乎差不多,但她心里覺得舒服。 這次,估計這個兒子不會再給她出車旅費。趁著時間尚早,她還是直接回去要好。 “馬上就走?!?/br> “你現在在哪兒?” “長途車站?!?/br> “你等等,我送你回去?!蹦沁呎f。 陳蘭芝愣了愣。以前許安別說送她,連見都不想見自己。而且自己已到了車站,有什么好送的。 但時間還早。她也不置一辭。 等見到郁禾時,陳蘭芝斜了斜嘴角。她以為郁禾會坐了楚凌冬那個雖然她不認識車牌,但明顯很貴的車過來。但郁禾卻是從的士上走下來。 而且看來走得十分慌張,什么御寒的東西都沒戴。 今天是節氣大寒。天氣一直陰沉沉的。天氣預報,晚上還會有小雪。 “怎么?這是楚老板鬧矛盾了,還是被人家甩了?”陳蘭芝嘲諷地說。 郁禾沒回話,只問她,“買票了嗎?” “沒有?!币粡埰币话俣?,既然郁禾說要來送她,票肯定要他給自己買的。 果然,郁禾轉身進了車站,一會兒出來,手里拿了兩張票。 陳蘭芝這才意識到郁禾所說的送,是要送她回家。她一臉狐疑,十幾年,許安都不怎么回去。 現在這是演的哪一出? “真跟楚老板真鬧矛盾了?”雖然陳蘭芝心里譏諷這個兒子,但也不愿他真跟楚凌冬鬧翻了。 她清楚這個兒子的底細。他配不上那個楚老板。 如果真的被甩了,他一輩子可能都遇不是那樣的人了。 “不是。就是回去看看?!庇艉痰难劬γ橄蜍囌敬箝T。他們即將乘坐的大巴還沒有來。 陳蘭芝壓根不信?!盎厝タ词裁??” 而且那個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在她的記憶里,全都是灰色的。她上學的時候,想過要像同鎮的其他年輕人一樣,和老公一起靠雙手打工掙錢,在城里定居下來。 但因為這個兒子,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而同鎮上那個遠房jiejie,楚凌冬的母親,因為沒有這些負擔,過上了與她截然不同的人生。雖然死的早,但換成是她自己,她也愿意。 她想要另一種活法。 大巴車進了站,車站響起了到站的廣播。郁禾替陳蘭芝拎起地上小包,率先走了過去。 長途大巴還算干凈,但時值年末,人坐得滿滿當當。兩個位置,郁禾靠里坐了,陳蘭芝坐在外面。 郁禾挪了幾個方向,腿也沒地伸,十分擠。 車發動了,過道上的人都找了位置坐了下來,車里安靜了不少。 “你上次,見到我從醫院里出來是什么時候?”郁禾找了個空閑問。 陳蘭芝一雙眼睛釘子一樣盯向郁禾。這話感覺不像是隨便就問出來的。 “有一次我不是摔了一跌么,有些事就有些記不大清楚?!庇艉陶f。 摔了一跌,腦子便不清醒,陳蘭芝聽過不少。鎮上的也有例子。但因為沒了記憶,性子也跟著一變,倒是很少。 這樣一想,陳蘭芝倒希望他多摔幾跌。 “也就兩次,就是有個大半年吧,我去城里找你,看見你從那個醫院出來?!?/br> 說著忽然警覺,“你去那兒干什么?你現在還想著做手術?”陳蘭芝問。 “沒有?!庇艉陶f。 陳蘭芝又看向郁禾的肚子?,F在,他咸魚翻身,也就靠的是個肚子。 她不是不知道這個兒子??v然真的起過做手術的心,也只有一段時間。 還是十三、四歲的時候。那時他才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不像是小時候,干著急的只是自己。 但他的情況太特殊。男女器官都十分完備,要真的做治療,是個漫長而持續的過程。要吃幾年激素,還要不停地手術。 她與他都耗不起時間,而且也根本沒那個錢。中醫,西醫都看過,也就死了這份心。 許安過了那一段時間,也不再想治療的事了。也沒見他有多煩惱,就是愛在外面混。高中時候,就開始不回家。 陳蘭芝連自己都管不了,當然也管不了他。 長途巴士對郁禾實在是有些痛苦,腿一直伸不直,腰也跟著酸痛起來。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目的地。 從市區到鎮上又坐了大半個小時的公交,到達時已是近三點。 集鎮與所有的集鎮一樣,擁擠破舊。雖然經過幾輪各種創建活動,但文明的新風依然沒有徹底刮過來,雖然也算干凈,但沿街盡是出店的小商小販。 鎮上基本上都是三、四層的小樓。上面居住人,下面當店鋪。 郁禾一言不發地跟在陳蘭芝身后,從主路穿過,進入小道,又曲曲折折地拐了很長時間,才在一處停了下來。 陳蘭芝租的是兩間平房。房東的幾個兒子在城里落了腳,又把老人接了去,無意在這里重建房屋,便以大甩賣的形式,把房子給了陳蘭芝用。這里現在算是她的家。 屋里鋪著瓷磚。本來是白色,現在已發黃、破損,暗沉沉的,像是一直蒙著一層污垢。 陳蘭芝直接進了一間屋,想必是換衣服。 旁邊還有一間,郁禾估摸應該是許安的住處,推門走了進去。在進去的那一刻,心臟又有些不規律地跳動。 屋里陳設十分簡單,幾乎是一目了然的。 一張單人床,一個簡易組合書架。書架里沒幾本書。墻上貼著幾張海報。有露著胸肌腹肌的猛男,也有神情羞澀的花樣小鮮rou??磥碓S安一開始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而不像自己。 郁禾拉開了拉屜。一些扔得亂七八糟零碎,還有幾本雜志。不知道許安從那里弄的,倒是一慣的趣味與審美,充斥著情情.色色的男男女女。拉開衣柜。衣柜里的衣服多得讓郁禾吃驚。 這應該是許安高中時的衣服,但已經很不像樣子了。 郁禾關上柜門,又艱難地爬在地上,看了看床底下。下面果然放著一個小木箱子。 郁禾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急劇跳動了幾下。 他把箱子從床底下拖了出來。 箱子并不大,像是一個大盡寸的盒子。郁禾摁向開關時,手頓了頓。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發現些什么,還是不發現些什么。 但郁禾還是打開了箱子。一瞬間,愣了愣,下一刻,臉上涌起了紅潮。 里面放個幾個不同形狀,不同尺寸的成人玩具。還有塑料包裝的避孕套。 郁禾啪地合上箱子,又蹲在地上,把它塞回了床底下。 沒有任何發現。 對于十七、八歲的許安,唯一的秘密就是箱子里的東西。 郁禾坐了下來。屋里因為破舊,與冰寒的瓷磚,太過陰寒,郁禾覺得甚至比外面還冷。 坐了一會兒,兩腿便有些發麻。 郁禾站了起來,推門出去,碰到剛要進來的陳蘭芝。 雖然陳蘭芝與許安是天生的仇敵,但這也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回家。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點飯?!?/br> 現在都已三點。而兩人中午都沒吃任何東西。 郁禾搖搖頭,“我這就走?!?/br> 陳蘭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慣性地冷笑。這個兒子還是像以前一樣,看不起她,看不上這個地方。 陳蘭芝忽然發了火,“滾。給我滾遠點,別再給我回來?!?/br> 郁禾站了會兒,“下周我還會提前把號給你掛了,記著提前過來?!?/br> 說著,出了門。 不管許安與陳蘭芝的恩怨如何,他們畢竟是母子。一直以來,對于陳蘭芝的辛苦,許安都不當一回事。 現在,雖然自己并不是許安,但頂著這具身全,難得回來一趟,不過十幾分鐘,椅子都沒有焐熱,就又要走。 郁禾在心里對陳蘭芝說了句抱歉。 下午六點,郁禾又坐上了返回n市的大巴。上車的時候,郁禾在車站小賣部買了兩個面包,胡亂地吃了幾口。 天已暗了下來。大巴走到半路,已飄起了雪花來。車放慢了速度,到了n市,已近9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