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
李元宗記得楊昌,聽了這話,放下心來,冷笑:“便宜他了!” 楊昌是個文人,沒有野心,不善領兵,明明在蜀地經營多年,卻一直被草莽出身的東川鄧珪壓制著,就算他們家娶了長公主,也只能割據一方,不可能對中原造成威脅。 李元宗年紀越大氣性也越大,自己和自己生了會兒悶氣,想起另一件事,問幕僚:“周嘉行那邊怎么說?” 契丹軍主力已經狼狽撤回云州,此次聯軍合兵抵御契丹取得大捷,奪回盧龍及雁門以北諸州,順便把河北那幾個和契丹沆瀣一氣的節鎮給滅了。河北大片州縣現在處于無主的狀態,地方官吏根本不知道該聽誰指揮。 李元宗不可能一個人獨吞中原,他想要河北,那齊州、青州自然就歸周嘉行了。 周嘉行已經成為淮南名義上的主人,現在又要拿下宣武鎮以東的地盤,如果他哪天把宣武鎮也吞并了,屆時,南北對立,河東軍也難以撼動他…… 李元宗發現,這個年輕后生已經不知不覺成為自己的心腹大患。 因此他迫切需要探明周嘉行的態度,看看這小子能不能沉得住氣。 如果是個年輕氣盛的,不難對付。這些年兵荒馬亂,手里有幾千人就能占地為王,各地崛起的后起之秀就如雨后春筍,但大多數很快在其他節鎮的打壓下沉寂下去。真正能站穩腳跟、穩扎穩打的,數來數去,絕對不超過一只巴掌。 幕僚知道李元宗問的是什么,答道:“周使君態度堅決,仍舊一口拒絕聯姻之事?!?/br> 李元宗大怒,吹胡子瞪眼睛地道:“我們家的娘子還配不上他么!” 氣了一會兒,又問:“我那些個曾孫女、外孫女,他就沒一個看上的?” 幕僚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回道:“司空,周使君不愿許婚,必然另有打算?!?/br> 李元宗老當益壯,姬妾眾多,去年還納了一位二八年華的嬌美小妾,兒孫多得他自己都記不清,最年長的女兒都當祖母了,最小的女兒才剛剛過十歲。 在發現把女兒嫁給周嘉行、自己就比周麟矮一輩后,李元宗腦瓜子一轉,決定從曾孫女里挑一個和周嘉行聯姻,那自己就成周麟的老子了。 前些天他再次遣人暗示周嘉行自己有許婚之意,正等著對方回話。 這次周嘉行還是拒絕了。 李元宗惱怒歸惱怒,心里并不糊涂,突然靈光一閃,眼睛瞇起:“他會不會也想娶長公主?” 幕僚愣了一下,面無人色,驚出一聲冷汗:“若周嘉行迎娶長公主,如虎生翼,必成司空心腹大患!” 李元宗瞪一眼幕僚:已經成了! 幕僚手腳發麻。 絕不能讓周嘉行尚主! 李元宗沉吟半晌,叫來其他幕僚。 眾人商議一番,覺得周嘉行拒絕聯姻的態度太過堅決,很有可能確實想尚主。 李元宗獰笑:“看來只能便宜楊澗那小兒?!?/br> 現在不管誰娶了長公主都將一躍獲得爭霸資格,他們家娶不了,周嘉行也別想娶! …… 半個時辰后,幕僚從牙帳中退出。 回到自己的營帳,早有一位穿圓領袍衫的文士在里面等候。 幕僚和文士交談幾句,出了營帳,趁沒人注意,騎馬繞著營地轉一圈,走到約好的一座營帳前,下馬,掀簾走進去。 里面的人早已經等得不耐煩,聽到腳步聲,起身迎出。 這人面白無須,相貌堂堂,赫然正是世子李承業。 “先生,父親有什么打算?” 幕僚躬身道:“世子,司空要為勃格娶妻?!?/br> 李承業皺眉道:“難道真如傳言所說,父親要為勃格擇一位世家女為妻?” 幕僚眼神閃爍,說了長公主的事。 李承業大驚失色:“我岳父乃宣武鎮節度使,必然不能和離再娶,假若勃格娶了長公主,我這世子之位還坐得住嗎?” 幕僚忙安撫李承業,“世子無需擔憂,司空并不打算讓勃格尚主?!?/br> 說著,他頓了一下,朝李承業作揖,含笑道:“恭喜世子?!?/br> 李承業疑惑道:“何喜之有?” 幕僚一笑,“長公主身份高貴,誰能迎娶她過門,必然勢力大漲,可司空寧愿眼睜睜看著楊昌之子占這個便宜也不愿讓勃格尚主?!?/br> 李承業更糊涂了:“這是為何?” 有句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娶長公主好處那么多,父親為什么放棄了?他們家沒娶正妻的子弟多著呢。 幕僚壓低聲音解釋:“因為司空不愿勃格坐大!司空屬意世子繼承河東軍,如果其他公子尚主,必然會威脅世子的地位,所以司空寧可忍痛放棄長公主,也不會讓勃格尚主?!?/br> 當年河東軍大亂,諸子爭權,李司空九死一生,差點死在親兒子和舊日部下手里。奪回太原后,他悍然誅殺了一批部將和族中子弟,穩住局勢。雖然最終成功保住河東,但元氣大傷,差點被周圍節鎮鉆了空子。為了平衡兒子、部下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防止再一次出現內斗,李司空從剩下的年紀較小的兒子中挑來挑去,挑中資質平庸的李承業為繼承人。 阿史那勃格健碩勇猛,在戰場上表現出色,出類拔萃,屢立戰功,還幾次以身犯險救下李元宗和諸位公子,可惜終究只是義子,李元宗器重他,但始終沒有表露出要他當繼承人的意思。 河東軍部將和阿史那勃格并肩作戰,出生入死,十分同情他,對李元宗的偏心頗有微詞。 李承業知道部將們更看好阿史那勃格,也明白自己比不上阿史那勃格,非常忌憚這位義兄弟,擔心自己壓制不住他。 更擔心父親哪天突然被部將們說動,改而立阿史那勃格為世子。 如今聽幕僚這么一分析,父親寧愿放棄長公主也不給阿史那勃格尚主的機會,不就是說明父親心里自己這個親兒子更重要么? 李承業如釋重負,臉上露出笑容。 義子畢竟只是義子,怎么比得上自己這個親兒子呢? 幕僚又道:“世子,剛才屬下和司空議事時,勃格來了一趟,沒有入帳就走了,屬下懷疑他可能聽見司空和屬下的談話,知道司空不愿他尚主。您看,是不是要防……” 李承業得意洋洋,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打斷幕僚:“就該讓他聽見!好讓他有自知之明!” 幕僚嘴巴張了張,眉頭緊鎖。 …… 長安,大明宮。 殿中燃了香餅,鎏金鏤空熏香爐立在墻角,靜靜噴吐著淡青色香煙。 九寧頭束蓮花玉冠,穿一襲紺色八寶纏枝織金翻領窄袖錦袍,內著圓領春綢衫,腰系絳帶,懸雙魚佩,足踏烏皮靴,盤腿坐在書案前寫信。 親隨進來通報,鳳翔府那邊來人了。 九寧聞言,立刻放下筆,讓信使快進來。 從楊澗帶兵追擊袁霆,已經一個多月了,一直沒有消息傳回長安。 袁霆撤兵時,她讓楊澗率兵做出追擊的姿態,逼袁霆往西跑,盡量把袁霆驅趕到其他節鎮的地盤去,好讓袁霆和其他節鎮狗咬狗,然后盡快返回長安,以免橫生枝節。 楊澗當時答應得好好的,起初幾天每天會派人送信回長安通稟情況,但后來不知道怎么突然和長安斷了聯系,杳無音訊。 九寧怕楊澗急于求成,非要手刃袁霆,逼得對方狗急跳墻,中了對方的陷阱,派人沿著回鳳翔府的路線一路找過去。 這一找就是半個月,信使都走到鳳翔府了,還是沒發現楊澗和那幾千兵士的蹤跡,也沒找到袁霆。 兩方人馬不可能同時人間蒸發。 盧公等人懷疑楊澗可能沉不住氣,和袁霆同歸于盡了。 九寧認為楊澗應該不至于這么魯莽,堅持派人尋找。 信使往西一直找到鳳翔府,今天回來復命。 九寧命宮人撤走屏風。 窗扉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信使垂首跟在多弟身后,大步入殿。 屏風已經撤去,九寧抬起頭,認出對方,咦了一聲:“楊將軍?” 回來報信的信使居然是楊澗本人! 楊澗嘿嘿一笑,撓撓腦袋,“末將失職,請貴主恕罪?!?/br> 九寧舉袖示意楊澗落座,問:“你怎么去鳳翔府了?” 楊澗告罪,跽坐于簟席上,脊背挺直,慢慢道明原委:“那日末將奉貴主之命追擊袁霆,逼他往西北逃竄,袁霆兵潰如山倒,急于擺脫末將、奪回鳳翔,果真不要命地往西北跑,想找他的盟友支援……后來不曉得怎么回事,他突然不見了,還有他的兵也不見了?!?/br> 九寧心里一動:“不見了?” 楊澗點點頭。 他到現在都沒弄清楚狀況。他帶兵追在袁霆屁|股后面,首要目的是把袁霆逼入其他節鎮的地盤,讓袁霆和其他節鎮相爭。因擔心袁霆走投無路之下鋌而走險,他始終和對方保持距離,一旦對方掉頭,他立刻能反應過來,不至于和袁霆的主力正面對上。 就這樣一個追,一個跑,大半個月后的某一天,楊澗發現袁霆突然消失了。 他以為袁霆偷偷走捷徑跑了,帶人四面追尋,結果只找到一處戰斗過的痕跡。 滿地都是袁家軍尸首。 很顯然,袁霆被其他節鎮一鍋端了。 楊澗找了幾天,沒找到袁霆本人的尸首,擔心袁霆金蟬脫殼,一路找到鳳翔府,一無所獲。 “目前不曉得是誰伏擊了袁霆?!?/br> 楊澗最后道。 誰能神不知鬼不覺、一戰就滅了袁霆主力? 九寧眼皮直跳:…… 這不聲不響的作風,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讓多弟拿來輿圖,看了半天,眉頭輕蹙。 周嘉行遠在塞外……隔得這么遠,中間還杵著都城長安,不管是誰領兵從她眼皮子底下經過,總該露出點蛛絲馬跡,但前些天并沒有兵馬從京畿經過,應該不會是他吧? 她挑挑眉。 可能是其他和袁霆有過節的節鎮趁機下手了。 …… 袁霆退兵,炎延和楊澗一戰成名,其他節鎮為了各自利益,暫時不敢再舉兵攻打長安,陸續派信使入京。 長安慢慢恢復秩序,還沒入蜀的朝臣陸續歸京。 加固城墻,清理戰場,安撫百姓,封賞將士,穩定東西市場……大臣還朝,折子一封接一封送入大明宮,如雪片一般堆滿案頭。 皇帝李曦遠在蜀地,大臣們商議過后,請李昭代為處理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