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可她的身世一旦曝光…… 懷朗不敢想象她會遭遇什么。 他在隱晦地幫九寧求情。 之前周嘉行剛剛回到周家時,周家的內應幫九寧求情,周嘉行沒有猶豫,立刻遣走那位內應。 懷朗知道為九寧求情可能會被周嘉行厭棄……可他還是忍不住試探周嘉行的打算。 周嘉行沒有回答。 油燈靜靜燃燒,燈芯快燒到頭了,火苗劇烈顫動起來,不一會兒,冒出一縷青煙,燈滅了。 屋中霎時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懷朗心里七上八下,煩躁不安。 周嘉行仍舊保持低頭看書的姿勢,端坐在黑暗中。 “掃清痕跡,暫時不要走漏消息?!?/br> 靜夜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懷朗松口氣,抱拳應是。 雖然郞主從不提起九寧,但他肯定還是喜歡這個meimei的,不然之前不會親自送她回江州,這一次也不會為她隱瞞身世。 可惜九寧并不是郞主的親meimei。 懷朗感慨著告退出去。 門合上了。 門里,周嘉行取下腰間那把花花綠綠的彎刀,出了一會兒神。 房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芝麻油香。 …… 回到周家后,九寧沒有歇下,先讓護衛報出那幾個灌酒的惡少名字,然后叫來管家。 “寫帖子,一家一家罵過去!我三哥的傷剛好沒多久,不能多飲酒,和我們家有來往的世家都知道,他們裝糊涂,非要按著我三哥飲酒,這不是少年人胡鬧,是故意害人!讓他們自己上門來道歉,否則我就帶人打上門!有一個算一個,一個都不放過!” 管家沒敢勸,按著九寧的吩咐寫好帖子,命人送出去。 郎中煮醒酒的藥湯喂周嘉暄服用,想起大郎周嘉言也是醉醺醺回府,讓人給他也送了一份。 翌日,所有惡少都接到周家的帖子。 幾個惡少被家中長輩勒令來周家道歉賠不是。 九寧坐在庭中長榻上,等著他們上門。 先前幾個上門的態度還不錯,進了門就一疊聲道歉,送上豐厚的禮物。 后面幾個吊兒郎當,辯解說只是看三郎沒趣兒,拉著他喝幾杯罷了,不至于如此。 笑話九寧小題大做。 九寧冷笑。 等了一天,惡少們迫于長輩壓力,陸陸續續上門。 九寧一一記下他們的名姓,認錯態度好的,她暫且放一馬,那些渾然不把灌酒當回事的,就得受點罪了。 她叫來阿大幾人:“這些惡少平時喜歡在教坊行走,幾乎個個都有好幾個相好,你們找幾個人,專門等在那些別宅門口,看到他們進去,就大聲叫他們的名字,說是有急事找他們?!?/br> 阿大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相好什么的這種話從縣主嘴里說出來,他實在不好意思聽啊…… 不過縣主這個主意還真不錯。 少年人愛風流,今天拉著這個的小手訴衷情,明天追著另一個說要掏心肝,誰沒在教坊藏幾個相好? 把事情捅破了,讓那些惡少頭大去吧! 護衛們分頭行動。 于是兩天后,九寧去箭道練習的時候,聽到十一郎他們湊在一起嘲笑幾個惡少。 “哈哈,吳家十三郎被人堵在那個琵琶伎家中,結果那個花幾萬金養著琵琶伎的相好剛好回來了,雙方打了個照面,又有人從窗戶跳了進去,原來那個琵琶伎的相好不止一個!他們還都互相認識!十三郎和張家的四郎、八郎打成一團,鬧得雞飛狗跳的,幾家長輩親自出面都壓不下來……” “十三郎的老丈人不干了,鬧著要退親,吳家嚇壞了,要把十三郎捉回家里拘著,逼他讀書呢!” “四郎更倒霉,被他老子摁著揍了一頓,好幾個月不能騎馬調戲別人了?!?/br> 少年們說說笑笑,當看到九寧走過來的時候,立刻閉嘴不說了。 這種腌臜事怎么能讓九娘聽見呢? 十一郎揮手趕走其他人,湊到九寧跟前,“九娘,明天我帶你去郊外玩吧,我最近得了匹好馬,你喜歡的話讓你先騎?!?/br> 九寧道:“我這幾天不想出門?!?/br> 她和周嘉行約好了。 十一郎面露失望之色,“那后天?老后天?老后天的明天?” 他一直纏著問,九寧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道:“最近沒空閑,什么時候閑了我再告訴你?!?/br> “好!”十一郎喜滋滋點頭。 少年們各自練自己的。 到了去營地報道的時間,隨從進來催促他們,幫他們收拾箭囊。 這時,周刺史的親隨走進箭道,笑著道:“今天家里來了貴客,使君請眾位郎君過去見禮,營地就不用去了?!?/br> 可以偷一天懶,少年們歡呼一聲,丟開弓箭,整理衣裳,跟著親隨去正廳。 親隨叫住還在拉弓的九寧,含笑道:“縣主,貴客也帶了女眷來?!?/br> 這是要九寧出面招待的意思。 她喔一聲,回房洗臉,沒換衣裳,仍舊是一襲翻領窄袖袍。 仆從簇擁著九寧出了長廊。 不遠處的西廊下遠遠傳來女人們的談笑聲,繼室吳氏看到九寧,笑向其他人道:“九娘過來了?!?/br> “就是永壽縣主?” 其他人忙站起來,她們雖然是長輩,但禮數還是不能亂。 九寧踏上臺階,笑著和一眾身披羅衫、頭戴花釵的婦人見禮。 目光掃過其中一個年老的婦人時,九寧驀地愣住了。 只是一個眼神交錯,她手心全是汗。 第63章 仇人 九寧并不認識眼前這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的老婦人。 但她卻覺得似乎見過婦人一般, 一見了她,不由得口齒生寒, 脊背發涼??謶窒裆咭粯优罎M全身,一時之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婦人明顯是來客女眷中身份最高的, 年紀約莫五十多歲,打扮很時興, 梳高髻, 滿頭插梳,鬢邊飾金箔,衣著華貴, 含笑打量九寧幾眼, 笑向吳氏道:“縣主果然人面桃花,麗若朝霞,我這個老婦人見了都心生歡喜,只想拿出最好的寶貝哄她高興,來日貴府的門檻只怕要被冰人踏破?!?/br> 吳氏和老婦人是舊相識, 沒有多客套,聞言微笑道:“別看她這會子乖巧,性子擰著呢,成日胡鬧, 大都督頗疼愛她,我們也不敢管?!?/br> 聽了這話, 女客們都笑了。 吳氏的意思很明白, 九寧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 婚事自然也是周都督拿主意。 老婦人心領神會,轉而說起剛才喝的茶來,夸周家的茶入口清爽,滿頰留香。 吳氏笑道:“大約是水好的緣故,前幾天永安寺的慧梵禪師送了幾罐山里的泉水,用那泉水煎茶,茶香都比之前的濃?!?/br> 女客們奉承:“沾了神佛的東西,就是不一樣?!?/br> 等九寧回過神的時候,話題已經轉到周嘉言和周嘉暄身上了。周家兩位嫡出郎君還未定親,不止江州其他世家坐不住,臨近州縣的豪族也有些想頭。 “大郎端正,三郎俊俏,府上小郎君、小娘子個個都生得好?!?/br> “不曉得大郎定的是誰家?說不定是親戚呢!” “三郎那樣的人品,定的肯定是讀書人家吧?” 吳氏是繼室,論門第,她肯定比不上周百藥的原配,論容貌、家世、品行、理家,她樣樣不如崔氏,平時在府里就和隱形人一樣,只管過她自己的,從不管繼子、繼女的事,見老夫人和其他女客試探著問起兩個繼子的婚事,敷衍道:“他們兄弟倆都還沒定親,不知郎君怎么打算,我瞧著都不錯?!?/br> 女客們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想打聽周嘉暄兄弟倆的親事。 九寧耐著性子旁聽了一會兒,找了個借口出來,問侍女:“剛才那位夫人是誰家的?” 侍女躬身答:“那位是鄂州薛家的老夫人,和咱們娘子是姨表親?!?/br> 鄂州,薛家。 九寧唇邊浮起一絲冷笑,袖中的雙手慢慢捏緊。 難怪她會沒來由地覺得恐懼,以至于怕到驚出一身冷汗。 越來越多的事和記憶中的不一樣。有些是因為她的介入而發生微妙的變化,從而影響全局,還有些是因為時機改變,該發生的事沒有迎來發生的契機。 比如鄂州的主人現在還是袁家。 但在小九娘的記憶中,幾年后鄂州易主,鄂州太守就姓薛。 還不滿十五歲的小九娘,第一次被家族送出去討好豪強——那個老頭子,就是鄂州太守。 只是記憶,也叫九寧不禁膽寒。 小九娘貌美如花,不止令太守垂涎,連太守的兒子也暗暗覬覦她。薛夫人嫉妒小九娘奪走夫君和兒子,經常趁太守不在府時折磨小九娘。 祖父橫死,江州生亂,父兄勒令自己出嫁保家族平安,小九娘無可奈何,哭著離開江州。她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孤零零入了太守府,任人磋磨,無力反抗,給家人寫信求救,家人不予理會。 記憶快速在腦海里閃現,九寧閉一閉眼睛,把心里翻騰的懼意和怒火盡數壓下去。 照她的脾氣,仇人就在眼前,沒什么好怕的,直接抄起煎茶的鸚鵡長柄銀簽子朝薛夫人臉上招呼,讓薛夫人也嘗嘗被guntang的簽子抽打的滋味。 可小九娘并不恨害過她的人,她不想報仇,只怨世道弄人。 “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