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都督 天光大亮, 已經接近午時,朱成翊還沒去往議事堂, 土司府昭華苑花廳擠滿了前來回事的官員。 “白音大人,午逸大人可是身體有恙?”一位胖乎乎的都事翹著胡子問。 “非也?!?/br> “他尚未醒來?” “……諸位大人莫急,午大人很快便來?!?/br> “白音大人, 你一個時辰前便這樣說了,可午逸大人依然不曾露面,咱們要不先回去,午膳后再來?” “諸位大人, 在下開始便說過了, 午膳請諸位留在土司府用,午逸大人不允你們離開……”白音也很疑惑, 一早便去上房看過了,朱成翊呆坐窗前,神色困頓卻不肯休息亦不肯梳洗, 問他怎么了又不肯說。白音無奈, 這孩子倔脾氣又犯了, 只不知這次又是與誰賭氣…… 朱成翊只覺自己心火焚身,壓根無法入睡,昨夜為了安撫安緹, 便伏低做小賣力討好了大半夜,實在累得不行。安緹很快便沉沉睡去,朱成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只覺得漫天的疲憊與失落。 他抬眼看向沉睡的安緹, 在心底問自己,為何不能索性就這樣放了姑姑呢?安緹是個美人兒,風情萬種,亦深愛著自己,忘記姑姑,自己便不會如此痛苦了。一直生活在仇恨與欺詐的邊緣,做著自己抗拒的事,實在快要把自己逼瘋。 但一想到今后便要白日里與jian猾的思罕、愚蠢的召赤虛與委蛇,夜間不眠不休地與這美麗又陌生的軀體巫云楚雨,再也不見齊韻,不聞漢音,三千里地河山永成過往,朱成翊的心里便空的厲害。自己與安緹好似兩個熟悉的陌生人,除了記得每晚勞心費神的糾纏,白日里說過什么卻一句也不記得了,與安緹這樣的女子能有什么好說的,滿腦子的兒女情長,與她那個荒yin爹果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或許白日里壓根就沒說過話吧…… 朱成翊煩躁地轉過頭,不想再看安緹,明日得尋個托辭搬去書房住,再也不要回昭華苑了。這女子只是個蠻夷,我是朱家嫡長孫,天潢貴胄,怎能為了一時的安穩便要自甘墮落,茍且偷安,與安緹這樣的女子廝混終身! 那思罕小兒的土司府永遠不可能是我的家,車里不是我的人生!這樣想著,朱成翊不再看那滿屋的旖旎,利落地起身朝屋外走去,他望著眼前的葳蕤青蘿,冷冽又恣睢,姑姑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 夜已深,土司府議事堂燈火輝煌,朱成翊端坐上首兀自玩弄著手中的玉雕核桃,他在等巴拉,白音說巴拉已經快要進城了,有要事相告。 門外腳步聲起,夾雜兵刃相扣聲,嘎吱門開,巴拉大跨步進了屋,滿面風霜。巴拉走近朱成翊身邊,雙手一個抱拳,俯首低語,“稟大公子,屬下連夜快馬奔至武定府關口,從商會館堂口得知,隨駱璋巡視云南的京官為梁禛……” 咕嚕轉動的玉雕核桃停了下來,朱成翊直起身,“可知梁禛的行程安排?” “知曉,張員外家的酒樓接待過梁禛一行,聽隨行的駱家大小姐的婢女說她們隨駱璋先回昆明休整幾日再來車里與梁禛匯合,可見梁禛是直接來車里的……” “梁禛有無向途徑各個州府發送通告?” “駱璋有,梁禛并無通告?!?/br> “對了,大公子,梁禛今已擢升為左軍大都督,兼領錦衣衛事務,聽張員外講,他與隨行的駱璋之女駱菀青關系親呢……” “他可曾娶妻亦或納妾?” “是否納妾,屬下不知,只是聽說陪侍官員皆以為梁禛日后定要娶駱家大小姐為妻的?!?/br> 朱成翊噗嗤一聲冷笑,傻姑姑,當天下男人都與我一般容你如此胡鬧麼?他肅然盯著巴拉,“若是梁禛不作停留直接前來車里,約莫三五日便到,你去知會白音與特木爾勿要再出門了。思罕一家,我這便去安排妥帖,你且替我先喚來夫人,我有要事與她相商?!?/br> 巴拉領命,待要退下,又被朱成翊喚住,“勿要告訴齊姑娘任何事項!” “屬下遵命?!?/br> …… 天氣漸冷,農忙已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開門節,當地人叫“出洼”,意為佛主出寺。這是云南擺夷人特有的節日,對應九月的關門節,同開門節類似,當地人叫“進洼”,意為佛主入寺。 相傳,每年九月,佛到西天去與其母講經,滿三月才能重返人間。有一次,正當佛到西天講經期內,佛徒數千人到鄉下去傳教,踏壞了百姓的莊稼,耽誤人他們的生產,百姓怨聲聲載道,對佛徒十分不滿。佛得知此事后,內心感到不安。從此以后,每遇佛到西天講經時,便把佛徒都集中起來,規定在這三個月內不許到任何地方去,只能懺悔,以贖前罪。 因關門節為佛徒贖罪的節日,人們定下許多戒規:禁止青年男女談情說愛和嫁娶活動;和尚不得隨便外出;進奘拜佛的人不能遠離家庭或到別家去過夜;任何人不得進佛屋,上佛臺,拿佛的東西等。直到三個月后,即開門節時,人們才又恢復關門節前的一切天?;顒?。 許是關門的時間太長,熱情好動的擺夷青年男女們都快憋壞了,每年的開門節總是熱鬧非凡,喜氣洋洋。人們回到奘房向佛懺悔一年來的罪過,和尚們趁此時向青年男女宣傳教義。青年男女們終于可以談情說愛與結婚了,男人們則迫不及待地出外辦事或串親訪友。 這時節是擺夷人娛樂活動最多的時候,放火花、點火燈、放高升都是必備活動,因一年來車里的變化翻天覆地,百姓富足了,今年的慶?;顒舆€將加上土司參與百姓巡游環節,車里土司府將在開門節當天派出車馬參加百姓的環游活動,接受百姓參拜。 十六這天,家家戶戶將進洼時擺在佛座后面的東西拿出燒掉,表示佛已出洼,全家男女老幼到奘房拜佛。十七便舉行盛大的“趕朵”活動,因為這天佛到西天講經三個月后返回人間,所以一大早人們便涌上街頭鳴鑼敲鼓,舉行盛會,迎接佛祖。 酉時剛過,大街上人更多了,因為土司府的車馬就要出游了,就在人們摩肩擦踵等得急切時,街盡頭走來一隊軍士,鎧甲錚亮,旌旗招展。 “是土司府的車馬!” 人群中有人在高喊,人群被軍士分往道路兩側,空出足夠車馬通行的道路,遠處傳來鑼鼓嗩吶聲,是土司府的禮樂隊,緊接著是儀仗,儀仗后一輛鎏金大馬車由遠及近走過,思罕端坐車上,所過之處迎來百姓的拱手道賀。 梁禛端立街道拐角處的茶樓露臺,冷眼看著這一路的繁華盛景,此次前來車里,朱成翊只是肅王爺的目標,自己最渴望還是找到魂牽夢縈的齊韻。 一路上他想了許多種齊韻的可能,直接進入土司府當屬最為有效,此種方法雖然簡單但也是最易打草驚蛇的。斟酌再三,梁禛決定先圍繞車里土司府觀察幾日,不曾想正好遇上擺夷人的開門節,這倒不失為一個絕好的機會。 梁禛站的高看得遠,看見一路綿延不斷的數十輛鎏金大車,心道這土司府的頭面人物該是都出動了吧。身側立了一位書生樣的擺夷官員,身著主簿官服,這是梁禛特意尋來的,他從未來過車里,不想通過正常的官家渠道讓人接待,想了解情況便只能如此了。這位主簿作為第一位接待朝廷大員的九品芝麻官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誠惶誠恐地侍立在側。 “梁大人,這頭輛馬車里坐的是車里土司思罕大人,膝下四名兒子,三名女兒。如今當家的看著是思罕大人,其實卻是他的三女婿午逸大人,聽說思罕大人沉溺女色,已不攬政事許久,多虧有了個得力的女婿,不然咱車里可沒這樣的好日子過了?!敝鞑具m時地低聲向梁禛介紹著。 “唔,這午逸也是擺夷人?” “非也,他與大人您一樣,乃漢人,兩年前思罕大人招募邊境墾荒人,午逸脫穎而出……” “知曉了。原來就是他……土司府的首席幕僚?!?/br> “可有軍功或功名在身?”梁禛問道,他不記得在之前的都指揮使司與布政使司的卷宗里見過這樣一個獨特的名字。 “并無軍功與功名……不過梁大人,英雄不問出處,午逸大人有經天緯地之才,給車里帶來的變化有目共睹,實乃車里之幸,王爺之幸……”顯見得午逸在車里的口碑是實實在在的好,就連一個小小的主簿亦不免為他的人格魅力所傾倒。 “主簿大人說的是,不知哪輛車里坐的是午逸大人?”梁禛笑瞇瞇地側身問道。 干瘦的主簿瞇縫著眼張望了半晌,指著第六輛馬車激動地說道,“那一輛!懸掛了金絲紗幔的那一輛!” “哪一輛?”梁禛一眼看去后半段的馬車都掛著金絲紗幔,想來里面都坐著女眷。 “便是隨行護衛皆漢人那一輛!” 梁禛了然,仔細看去,馬車內端坐了兩人,看身形為一男一女,果真有女眷,怪不得掛上了紗幔,“車內女子可是土司府的三小姐?” “正是三小姐!安緹小姐可是咱車里最美的小姐,如天上星星般耀眼!她與午逸大人真正是咱車里的后羿與嫦娥呢!”主簿激動得雙頰緋紅,如若不是站在二樓,怕是要沖去迎接午逸的車駕了。 梁禛粲然,覺得這車里人挺逗趣,愛憎分明,喜怒形于色,倒是挺直爽。他不自覺地亦順著主簿激動的眼看向那輛懸掛了金絲紗幔的馬車,馬車四周紗幔重重,雖然為配合巡游只掛了薄紗,但獨獨這第六輛的紗幔似乎更為厚實,只能看見隱隱綽綽的人影,卻是看不清面部的。梁禛又看向馬車隨行的護衛,清一色的漢人武士,高大壯碩,有幾個還帶有明顯的北方人特征。 馬車越走越近,隨著漢人武士的靠近,人群開始歡呼起來,氣氛明顯熱烈了許多,有人高呼起來,“午逸大人!” 人們紛紛頓首,夾雜著不少擺夷姑娘興奮的尖叫。梁禛暗笑,對這午逸越發好奇起來,人群如此熱烈,按說被祝福的人應當露出面容以示回應,可眼前的紗幔紋絲不動。人們熱情未退,梁禛卻覺得這午逸過于狂妄,面對百姓如此示好,亦不知謙恭,真難談得上是主簿口中的謙謙君子。 朱成翊端坐車內,看著眼前安緹激動的臉,禁不住開口提醒,“莫要揭簾,指不定梁禛就在人群中看著咱呢,我可不想在如此的場景下被他認出?!?/br> “相公,你聽聽百姓們的歡呼吧,這些呼聲都是給你的!我早就說過,相公一定能行的,看看我說的,一點也沒錯!相公,你像咱車里的王……”安緹紅著臉,雙眼忽閃,與有榮焉。 朱成翊沒來由的心緒煩躁,如此高調,豈不讓自己更加凸顯?也不知安緹高興個啥,真真愚不可及!他不想與她說話,姑姑就不會這樣,她始終以自己的安危為先,一切不利于自己平安的事,即便能帶來無上的榮耀,她也不會稀罕。只有姑姑才懂我,憐我,珍惜我。朱成翊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望向飛舞的紗幔,不再理會安緹。 馬車已至近前,人群呼聲震天,安緹自豪,興奮,滿足感爆棚,手癢得厲害,終于,紗幔掀起了一角。許是期待了太久,梁禛亦為之一振,定睛看去,紗幔下露出一張三月桃花般的臉—— 卻是位年輕女子,通身漢族婦人打扮,頭戴金簪,身披織錦皮毛斗篷。人群里更加振奮了,“三小姐……”“午逸夫人……” 呼聲各異,但人們的愛戴卻是相同。梁禛越過女子的肩看向馬車內,紗幔掀起的角度太小,只能隱約看見一名男子的側臉,他頭臉低垂,似乎并不像自己夫人那般喜悅。 梁禛定定地看向安緹,不加掩飾的審視成功吸引了安緹的目光。安緹抬眼便看見正對馬車前方高臺上挺立得筆直的梁禛,頭戴大帽,身穿翠藍色刺繡立蟒箭袖曳撒,腰間金筐玉梁蹀躞帶,鷹視狼顧,氣勢凌人。 擺夷人中沒有人會作如此打扮,即便是漢族普通人也甚少有此通身的氣派。安緹想起朱成翊剛才對自己說的話——梁禛來了! 安緹心中一個激靈,就要放下紗幔躲起來,突然想起自己才是主人,而此時正在巡游。她極力壓下砰砰劇烈跳動的心臟,面上保持了一貫優雅的微笑,沖盯著自己不錯眼的梁禛一個點頭后,從容不迫地放下紗幔不再露面。 “相公,你看前方高臺上那個人……可是怪怪的?”安緹心有余悸靠向朱成翊低聲地問。 朱成翊低著頭,眼也不抬,“早叫你勿要露面,你不聽,那位錦袍男子正是梁禛?!?/br> “相公!他可曾看見你?”安緹滿臉擔憂與驚懼,伸手就要去捉朱成翊的手。 朱成翊煩悶地往角落一縮,躲開安緹的手,“無礙,待他來了土司府我自有辦法?!?/br> 高臺上的梁禛透過重重紗幔專注地看向那名年輕男子,看身形看不出什么異樣,只是這名男子今日似乎情緒低落,對自己妻子的示好壓根不予理會,如若不是有何不開心的事,這對模范夫妻好似也沒有主簿說的那般恩愛嘛…… 梁禛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突然發現自己替土司三小姐想得挺多,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莫不是被主簿的后羿嫦娥刺激到了,想起了自己的“嫦娥”,才如此關心土司小姐的夫妻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橘柑寫禛哥哥殺死童鶯兒那章點擊挺多,比其他章節多很多,不是說晉江小天使都愛甜的部分嗎,甜和rou……可是為啥這種暗戳戳的虐也愛看。 其實橘柑發了那一章之后挺怕掉收的,要不是手稿是寫完的改動不了,若是裸更的作者,這一塊鶯兒的部分是一定會果斷的砍掉了…… 女人心果然海底針啊~~看不懂,哈哈 ☆、會面 梁禛毫無掩飾地立在高處審視土司府巡游, 便就是沒打算著遮掩,他想看看土司府的反應, 可接下來數日土司府的毫無反應,讓他下定決心立時奔赴土司府展開探尋。 駱璋返回云南,與京城高官一道巡視云南可謂大張旗鼓, 所過府縣無不如臨大敵。積極應對,探聽消息的,主動示好的,暗地表忠心的可謂應接不暇。梁禛雖未亮出身份, 但因與駱璋一同進退, 一干有心的官員早已心知肚明了,溜須拍馬的主次可是分得門兒清。 自己只身先至車里, 雖有提前先行暗查的意思,但如此堂而皇之地一身華服立于此蠻荒之地,正常的官場之人理應有所察覺, 不說主動湊上來示好, 派卒子暗地打聽卻是應當。巡游那日午逸夫人還沖自己點了點頭, 很明顯也是看見了自己的,這草都打了,蛇還在裝死, 實在反常地緊! 梁禛一張拜帖直接送進了土司府的回事處,老管家一看唬得屁顛顛直直沖向了書房,“午逸大人……京城來了個左軍大都督……要見土司大人?!?/br> “喚思罕與召赤出去相迎,吳懷起、吳懷斌隨侍?!敝斐神床灰詾槿坏?。 老管家領命退下后, 朱成翊放下手中的筆,喚來白音,讓他將自己的這段時間搬至書房的東西統統收拾好準備搬去濯莊,“我得去養病了?!?/br> 朱成翊淡淡地說,“讓大奶奶仔細替我看著,別讓齊姑娘走出聽風苑,明日我便陪她去往濯莊?!?/br> 朱成翊自柜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揭開瓶蓋,嗆人的蒜味撲鼻而來,他嫌惡地扇扇風,取出一根小棍,挑出一塊敷上自己的臉。不多時,面上傳來熱辣辣的刺痛感,朱成翊立馬沾濕巾帕洗去面上的蒜泥,抓過銅鏡向自己臉上看去,適才沾過蒜泥的皮膚果然開始紅腫,其余未沾蒜泥的地方也開始出現絳紅色的暗痘。 原來朱成翊對云南紅皮蒜過敏,初來云南時,誤食過此物,一頓飯未完,面部便紅痘遍布,一張臉腫成了豬頭。為了不讓梁禛認出自己,朱成翊不惜自毀容顏,也是被逼無奈了,只是這蒜泥過敏持久力差,不去管它,兩三日便會自行消失。于是朱成翊便將紅皮蒜搗爛成泥,放入瓷瓶,如有需要,便可隨時取用。且蒜本身具有一定的腐蝕作用,直接敷于肌膚,會導致皮膚潰爛,效用更為直接。 思罕唯唯諾諾地與梁禛周旋,召赤作陪,齊振與陸離分坐兩側,面無表情。思罕與召赤卻是緊張得很,如今他們與朱成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朱成翊暴露了,自己也就活不長了。千萬不能被梁禛發現朱成翊的存在,思罕終于感受到了與皇家牽扯上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一個行差踏錯便要永墮地獄。 梁禛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思罕父子說著話,從車里的邊防談到車里的賦稅民生,面面俱到,思罕是個油滑人,召赤卻甚是老實,甚至有些呆板。 梁禛細細打量這父子二人,思罕身強體健,看不出有何不妥,卻非要將爵位傳交眼前這位老實巴交的召赤,怎么看都讓人想不通。 “土司大人正值盛年,精明強干,治理車里亦成效斐然,為何生出隱退之意?”梁禛隨意問道。 “回大都督的話,下官有子四人,召赤為長子,本應挑起家中重擔,奈何資質平庸,難堪大任。下官以為犬子不能成器乃下官自身之故,下官以一己之力獨當一面,哪容兒子有施展拳腳之處?是下官自己未能給兒子們成長的空間,召赤早已成家,立業卻還遙遙無期,眼看土司府后繼無人,下官再精明強干亦不能長生不老。故而下官急流勇退,一來可以培育長子,二來趁下官這把老骨頭還算康健,多幫襯幫襯,以免日后土司府后繼乏人,有負王爺的重托……” 思罕回答得謹小慎微,溫順恭謙,一派清明慈父的模樣。梁禛頷首,雖覺車里土司父子有說不出的怪異卻并未顯出被人脅迫或控制的跡象。 思罕第一次遇見如此厚顏非要留在別人家住宿的客人,理由找了一堆也沒能讓梁禛改變主意,不得已,思罕只能任由梁禛并一干隨從留宿土司府。是夜,為表達對貴客的歡迎,土司大人思罕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客人——梁禛。 席間,輕歌曼舞,絲竹飄渺,梁禛帶著齊振與陸離饒有興致地聽著思罕與自己介紹席間的土司府成員。大到思罕的四個兒子,小到思罕的知事與千總。梁禛認真地與每一個被思罕介紹的赴宴人員攀談,彬彬有禮,和善可親。當來到縮在堂下一個角落里的朱成翊面前時,梁禛也禁不住一愣,眼前這名男子清癯疏淡,卻滿面紅瘡,斑斑點點以至于眉眼都變得模糊起來…… 思罕不以為然地同梁禛介紹,“這是下官的三女婿,模樣雖不好看,卻是聰明得緊,多虧了他,老夫才能獲得今日這成就?!?/br> 耳畔傳來粗嘎低沉的男聲,“午逸見過左都督?!?/br> 朱成翊在京時還只是一個半大少年,正處變聲期,逃亡數年,聲音早已不同于以往。再加上朱成翊刻意地壓低嗓門,數年不曾聽過朱成翊說話的梁禛果然沒有異樣的反應,他笑瞇瞇地朝朱成翊回禮。 “午逸大人有禮,本官初來車里便聽說過大人的威名,人人都稱贊大人您年輕有為,才華橫溢,是午逸大人給車里注入了新生啊。如此說來我今日還非得與午逸兄好好喝上幾杯,替肅王爺謝謝大人才是!” 朱成翊深深一揖,“左都督過獎,午逸只是略盡為人夫婿的責任,當不得左都督如此夸贊,午逸受之有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