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奚嫻氣得想要尖叫,皺著下巴一張臉紅通通的哭。 男人看著她,終究是淡淡一嘆。她一向都是這樣的姑娘,不論本性如何,特別幼稚想哭的習性是改不了的,從前她就是這樣額子 奚嫻想要用力推開他的胸膛,卻發現男人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蒼白,就像是先前她瞧見的那樣,她又一次想起他骨骼發出的刮挲鐵銹一般的聲音,便忽然脫了力道。 他摸了摸奚嫻的臉蛋,無奈道:“回去罷,不會令你失望的?!?/br> 奚嫻頓了頓,卻冷聲道:“我不想再見到你?!?/br> 看他微微啟唇,又梗著脖子補充一句:“無論是誰都不想?!?/br> 如果親眼見證了那種方式的話,奚嫻已經沒有辦法再裝作坦然,坦然的接受血腥和痛苦帶來的恩惠了。 做一個善良的人,首先便是不能把自己的愉悅立于旁人的苦痛之上,這點奚嫻很早就應該懂得了。 她慢吞吞起身離去,雙腳還夠不著地,趿鞋的時候差點摔倒,被男人一手捏住了胳膊。奚嫻一把甩開他,哼哼道:“不準碰我?!?/br> 他就這么看著奚嫻離開,眼眸身處的暗色愈發濃郁,過了半晌卻只是悠然笑了笑。 奚嫻迎著風往外走,她來時穿得單薄,如今外頭的披帛忘了拿,一身清透的襦裙,實在不怎么像樣,回到屋里打著燈瞧,便還發現裙子都被掀得皺巴巴的,活活像是被登徒子輕薄了一般。 可不就是登徒子么? 奚嫻近乎無言以對,露出了一個冷漠的神情。 第二日她起身的時候,日頭已經高高掛起,奚嫻走到院子里,才聽丫鬟們說無拘已經用了午膳,正在跟師父練字,奚嫻聽完松口氣,總算他沒有把無拘帶走。 她又覺得自己是在瞎擔心,自己怎么說也是無拘的母親,要把孩子帶走啊,也要看兒子愿不愿意呢。 等到夜里,那人果然并沒有再回家,奚嫻終于松了口氣。 無拘卻端著飯碗坐在一邊,可憐巴巴看著門口,又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奚嫻倒是給他嘆樂了,給無拘夾了一筷子菜,才笑瞇瞇道:“你看甚么呀,膳都不好生用了,我看你欠揍?!?/br> 奚嫻身為母親,卻很少有真正溫婉的樣子,大多數時候說話沒什么正形,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嫡姐為此頭疼了不止一點,說她都是有兒子的人了,怎么說話沒把門,還像個小孩子,這樣怎么能教兒子敬重她? 可就是改不了她這毛病,反倒奚嫻還和她頂嘴,結果一個罰抄,另一個夜里睡客房,兩敗俱傷。 當然,這是女人之間的解決方式。 嫡姐即便刻板強硬,但大體還算個“女人”,所以她從來不過分壓制奚嫻,甚至還擁有一些柔軟的地方。 無拘這孩子長大了,氣度也深沉許多,只是看了他娘一眼道:“我在瞧我爹,不曉得他何時能回,還有書里解不出的問題要問詢?!?/br> 奚嫻戳著米粒,很想就這么翻個白眼,但她知曉自己不能,至少是當娘的人了,怎么能動不動就發脾氣,這不符合規矩,還怎么給無拘做榜樣了? 于是她只是軟綿綿道:“你爹不回來了,你快些用膳,今晚便好生歇息,明兒去問你師父?!?/br> 無拘轉頭看著他娘,咂咂嘴道:“娘,你和爹是鬧不愉快了?” 奚嫻微笑起來:“怎么會呢,我和他?有什么可吵的?!?/br> 無拘覺得寒毛都立起來了,只得低頭慢慢道:“不鬧騰最好?!?/br> 奚嫻有些啼笑皆非。 奚嫻和無拘母子用膳的時候,她不大喜歡仆從伺候,于是下人們便都不在膳桌邊布菜,奚嫻便一個勁兒給兒子夾吃食,把他的碗堆得像是小山一樣高,心里才算滿足起來。 無拘:“…………” 他只是低頭默默的用著膳食,忽然便聽到他娘親默默道:“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爹爹同時掉進了水里,你會救誰?” 無拘:“…………” 奚嫻嘆了口氣:“他肯定會先救我的?!?/br> 無拘:“…………” 奚嫻換了個方式:“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爹爹之間你只能選一個人,你會選擇誰?” 無拘默默低頭吃飯,他覺得這個問題很危險。 半晌,小孩抬起頭,發現他娘正睜著黝黑的杏眼,這般糯糯的看著他。 無拘用帕子擦擦唇角,才認真道:“當然是選娘親了?!蹦镉H也是爹爹的。 奚嫻很滿意,于是露出一個微笑,又給無拘夾了一根雞腿。 無拘冷汗直流:“娘……我當真用不下了?!?/br> 等到了夜里,奚嫻睡下了,無拘才醒過來,顛顛跑到外院去,才發現他爹是真的不在。 他多少有點失望。 從前即便白日里師父教的再多,爹爹其實夜里都會給他檢查功課,補足一些不曾學到的,亦或是再教授他一些旁的。只是今日爹爹難得沒來找他,就連紫玉姑姑都沒有來。 他小小的嘆了口氣,rou呼呼的拳頭握了握,看來娘是真的與爹爹鬧別扭了。 他該怎么辦! 無拘一轉身,卻看見一個黑衣男人站在樹下,身量頎長,面容清雋優雅。 他心里涌出了些許的雀躍,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的太開心,于是壓了壓唇角,上前問安行禮道:“父皇?!?/br> 其實,他從沒看見父皇以這樣的姿態站在娘親身邊,大多數時候他的父皇都會把自己變成一個身量高挑的女人。 他的娘親仿佛有書里所說的磨鏡之癖,對一個女人甜蜜的依賴著,小小的無拘那時甚至以為女人只能與女人在一起。 因為他對這個世界的觀念,幾乎全部來自于他的母親,包括娘親給他說的那些故事。 但爹爹只是告訴他,并不是這樣的。 父皇只是輕輕道:“你母親只是有些任性,但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子,所以你也要縱容她一些?!?/br> 無拘就明白,變成一個女人,其實都是爹爹哄娘親開心的手段。 盡管爹爹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無拘也知道,那大抵就是他娘腦子出了問題。 至于出了什么問題,大概就是以女兒身喜歡上女人罷? 這樣的問題,近乎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但父皇能得到母親的芳心,大約也體現了:盡管他們都喜歡女人,但還是在一起了,那樣的緣分。 四周都是寂靜的,無拘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聲道:“父皇,您是與娘親鬧別扭了么?唔……娘親今日還問我,要是在您和她之間只能選一個,兒臣會選擇誰。兒臣說,會選娘親?!?/br> 這種事當然先告訴父皇會比較好。 果然,父皇并沒有興趣,只是拍拍他的腦袋,平靜道:“是與你母親有些齟齬?!?/br> 無拘仰頭道:“是母親不聽話嗎?” 在無拘的認識里,父皇只會對不聽話的人不悅,但再蠢鈍的人只要聽了話,他從不發怒。 更遑論,父皇還告訴過他,母親也是他看著長大的,那娘親小時候和他小時候沒什么兩樣的。 父皇只是溫和道:“你母親一向很乖?!?/br> 無拘嚴肅點點頭,腦筋轉得很快,摩挲著下頜道:“這樣的話,應當是母親發現您是個男人了?!?/br> 父皇告訴他,母親不能接受自己的愛人是個男人,但如果犯錯的不是母親,大約是她發現父皇是個男人,所以才心情不好。無拘認為自己的判斷很準確,能讓母親不高興成這樣,或許也說明了一些問題。 父皇微笑,狀似無奈道:“嗯,你母親發現父皇是男人了,皇兒要怎么做?” 無拘認真道:“長痛不如短痛。母親早點發現,就早些開導她。她年歲還小,總是會想通的,師父告訴我,人年紀越大,便越是固執,所以那些老臣固執并不是難以理解的?!?/br> 父皇摸了摸下頜,慢慢點頭。 無拘端坐在臺階上,就像是坐在了自己的皇位之上,胖乎乎的下巴揚起,極有氣勢道:“兒臣明白。就讓兒臣幫助母親打開心結,您會見到一個愛男人的她?!?/br> 陸宗珩看著自己的兒子,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他和小姑娘的孩子,竟然是個這樣的小東西。 他本來想交代的一些話,到了這個關頭,竟然并不想說出口。 第二日,奚嫻醒來時卻發現無拘在等著她。 奚嫻松松綰著長發,懶散道:“怎么了?這個點你師父不在呀?” 母親的身上香香的,又溫軟得很,她和無拘說話的時候沒什么架子,看上去就像是個好玩天真的大jiejie。 無拘嚴肅的點頭。 奚嫻哭笑不得,坐在鏡前慢悠悠給自己涂抹口脂,嗯一聲道:“來找你娘親作甚?” 無拘背著手,認真踱步道:“母親,兒子來向您請教一件事?!?/br> 奚嫻轉過身,給無拘整了整衣襟,也嚴肅托腮道:“嗯,說罷!” 無拘道:“兒子認為,或許我將來會娶個男媳婦?!?/br> 第76章 奚嫻聽到兒子說這句話,頓時面色泛僵,頓了頓之后,若無其事的抿了口茶,才微笑道:“嗯?你再說一遍?” 奚嫻的長相有些偏小,這導致了她即便是做了母親,仍看上去不甚威嚴。無拘叫她jiejie比叫母親更合適一些。 可是當奚嫻露出了微笑平和的神情,卻看上去意外的有些駭人,看上去與他爹爹有五六分相似。 無拘清咳一聲,認真凝視著小母親道:“娘親,他們都說男女之道,陰陽交合,乃是天道,可是見了您和父親,我卻不那么認為……” 無拘繼續照著自己的想法道:“如果您認同自己,就該認同無拘的想法,是不是?” 小孩偏著腦袋,眼里閃著險惡的微光。 如果母親反駁他,說他們是不一樣的,那么他便能舉例證明,他們其實一模一樣,除了男女之別,同性之好其實區別不大,若是她容不下兒子的喜好,就說明她從心底便無法認同這樣的癖好,而如果母親認同他,那么接下來的事情便更好辦了。 無拘的小臉蛋rou嘟嘟的,說起話來一本正經,淡色的眼眸閃著微微的光亮,令奚嫻……無端端覺得頭疼。 奚嫻托腮看著兒子那張與她相似的面容,還有那雙與他爹爹相似的眼睛,慢條斯理道:“我認不認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尊重你的喜好?!?/br> 無拘干脆道:“那您是答應我了?” 她端詳著兒子的面容,心里盤算一會兒,才認真道:“可以啊,你娶唄?!?/br> 無拘:“…………” 無拘握著小拳頭,放在唇下咳了咳:“以后可能無法傳宗接代,您也不介意?” 奚嫻認真看著兒子,優雅含蓄道:“這就要看你本事了,你能說服你父親更好,不然……他可能打斷你的腿?!?/br> 無拘露出天真的神情,咬著手指道:“父親怎么會不答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