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這個喚作“凝香”的,兩條腿嫻熟地攀上晏清河腰肢,嬌喘呼呼地就把紅唇往晏清河眼皮子底下送,一時間,鳴咂有聲,毒蛇吐信一般,沒個片刻,晏清河似極不耐煩,手底粗暴,將衣衫一扯,長驅直入,只是猛灌,疼的凝香倒吸冷氣,緊閉了眼受著,直到察覺出他動作一緩,才睜眼去瞧: 晏清河的目光卻不在她臉上,凝香一個偏頭,就看見了榻頭擺著的木刻雕像,什么都齊全了,襟飄帶舞,身形婀娜,就差個五官,空蕩蕩在那留白,不知是什么意思。 聽聞是個觀音,凝香心里驚詫,難不成他還想著去弄觀音不成?真是造孽…… “啊”的一聲驚呼,凝香思緒一下斷掉,晏清河忽扳過她的身子,騎馬似的,又是一陣狂浪,凝香再受不住,一個緊繃,昏厥了過去。 命人將凝香弄走,晏清河猶似嫌弄污了床榻,吩咐兩個小廝進來,把榻也抬了出去,拿水洗了,在院子里頭一勁暴曬去了。 阿六敦領人進來時,晏清河已經衣冠整齊,安安靜靜在窗子底下裝起一副箭弩。 來人蓬頭垢面,見了他,呼吸明顯一促,只把懷中帕子掏出,毫不顧忌地咄咄逼問,聲音因含炭明顯傷了: “公子從哪兒得來的這帕子?” 雪白的底子,繡著一莖出水的紅蓮,被幾片濃翠托住,“蘭亭”兩字半掩在葉下,欲藏還露的,正是當初第一次見陸歸菀時,撿到的帕子,晏清河回頭沖他淡淡一笑: “程信將軍,看來是蘭亭二字勾起了思鄉之情?” 他這聲調一開,來人便知壞事,卻還是鎮定不改,既然能尋到他的人,又拿帕子相引,此刻開門見山地指名道姓,程信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便也不懼他,大大方方把目光投了過去。 “我既然能找到將軍,也就能助將軍救回陸家小姐,手刃仇人,將軍信不信?” 上來就開出最誘人的條件,程信不能不心動,略有愕然地看著晏清河,晏清河把箭弩一放,很有耐心說道: “你可以不信我,但除了我,你也無人可信不是嗎?將軍不賭一賭,一味蹉跎著,又有什么意思?” 程信坐在這,默默打探他半晌了,剛進府時,一抬頭就看出了名堂,那么醒目的幾個大字:太原公府。 北朝封太原公的,也就是晏清源的同父異母弟,除了晏清河,還有哪一個?見著了本人,跟晏清源大相徑庭,程信當初在壽春,可謂是將晏清源的模樣刀子鐫刻似的,刻在了腦海中,在陸士衡死后的日日夜夜里,沒缺席過一次惦記著。 好啊,這是兄弟鬩墻嗎?一點也不稀奇,程信被窗子透進來的暖風一吹,心里躁熱得很,等瞥見枝頭那叢叢的綠意,波浪似的,起起伏伏,點染成暈,腦子里才跟著又是一清明,低首看了看手中的帕子,那個溫溫柔柔,恬恬靜靜的小女孩子,仿佛又俏盈盈站到了眼前,一笑的時候,臉上盡是靦腆的酡色: “程叔叔,爹爹和老師讓你到后院去喝酒!” 程信的睫眶有點濕潤,抬頭盯著晏清河,冷笑一聲: “好,你我各取所需,晏二公子是聰明人,既然這么開誠布公,我不啰嗦,你想當世子,我要殺晏清源,只是,你別跟我?;ㄕ?,我只報仇帶人走,其余的,你給我也不要,但你晏二公子,要是敢有花花腸子,我倒戈了晏清源,他愛才你我都清楚,到時,你照樣一條活路也沒有?!?/br> 晏清河聽了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程將軍是痛快人,我當然知道這其間利害得失,但有一點,怎么取勝,怎么把握大一點,不知道將軍有沒有興趣聽我來解析解析?” 夜色下來的時候,晚風的暖意更重了,連著不休幾天的吹,漫山遍野的花,一夜悉數綻放,此刻,晏清源玉帶上,那織著回紋交錯的纏枝蓮,也迎著春風,纏綿地在他腰際盛開一般。 他在廊子里的陰影里,已經站了片刻。 用了晚飯,又看幾沓折子,等眼眶隱隱發漲,透過窗子一脧巡,外面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倦鳥歸了林,只有草叢里小蟲低鳴起來,晏清源放下同樣有些發酸的長腿,信步朝梅塢走,屋子里只有兩個打瞌睡的丫頭,晏清源轉身又出來了。 梨樹下,隱隱綽綽的,立著個疏影,晏清源把轉手里的長燈,就這么倚著闌干,盯著泥塑一般的陸歸菀,她仰著頸子,難不成是在數星星? 只是,風一過,梨花瓣子就飛旋著光潔潔地撲了她滿身。 等到晏清源一靠近,歸菀就察覺了,因為他身上的那股蘭惠香,是她熏衣時所用,歸菀回頭朝他福了福身: “大將軍?!?/br> 這一拜,讓晏清源覺得有些陌生,她恭恭敬敬的,像省里的那一干人,也像府里整日見的那些來往不斷的奴婢,一時間,興致頓缺,慢悠悠地伸出手,蹙眉摸了摸她發辮: “我一日不來見你,寂寞了?” 歸菀恍若未聞,像是在跟自己說話:“日子過的真快,去年這個時候,壽春的梨花也開著,我剪了幾枝,把那個天藍釉長頸瓶插滿了,一屋子的清香……” 晏清源不說話,一副靜靜等待下文的模樣,可歸菀忽的打住了,轉手撫了撫梨花樹干,沖他一笑: “時辰不早了……” 話未完,自己又猛的打住,他別以為自己是邀他同寢安置,一想到這,歸菀一陣刺心,索性把話個掐斷不提。 可晏清源卻忽然提道:“那個瓶子,我本來要給你帶來,被幾個毛手毛腳不中用的,跌碎了一地?!?/br> 聽得歸菀心頭頓時狂跳,止不住問他:“你進我房間了?” 晏清源意味深長的眼神看過來:“對啊,你那間閨房,布置的極好,可惜了?!?/br> 一聽這話,歸菀便沉默下來,晏清源閑閑地在她肩頭拈起朵落花,若無其事地說道: “壽春城里,陸府收藏的寶物,丟失損壞了不少,你父親手下是不是有個叫程信的偏將?” 這前言后語間絲毫聯系也無,本聽得恨意充盈,歸菀立時被踩了腳一般幾乎要跳起來,發呆看著他。 晏清源便笑吟吟捏了捏她小手:“三十六具尸首,卻只有一個瘦弱矮小,哪里像是你父親的手下,我進城時,本不想動你閨房,可你房里亂糟糟一片,早有人先一步,把你許多物件清掃走了,捉來的幾個俘虜,告訴我,見到一個叫程信的偏將進了你的閨房,嗯,我在想,是不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把菀兒值錢的寶貝,都卷跑了?” 他手上力道不覺大了,歸菀吃痛,一把掙開,死忍住脫口而出的話,只是輕輕說道:“什么人沒有,有高尚的,就有卑鄙的,張品賢不就賣主求榮投靠了魏軍?” 說著腦海中,自然躍出當日小六因張品賢叛亂而被卷去腦袋的血腥場景,歸菀眼中一酸,淚水盈上來,間或一閃,被晏清源捕捉到了,只是目視歸菀而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拘泥?!?/br> 歸菀眉頭一皺,眼中又燃起了甚少見的火苗,在這漆漆的夜色里,唯有她自己知道: “何謂大丈夫,我想,大將軍并不清楚?!?/br> “唔,我不清楚,那你清楚?”晏清源聽她聲音里染上絲倔強,心頭頓時來了興致,長燈一丟,滾到地上也不管,把人抱在胸前,不顧歸菀掙扎,幾是貼著她的面,鼻間廝磨,吐著溫熱的氣息: “說說看,什么是大丈夫?” 歸菀被他身上的味道包裹著,心緒煩亂,推又推不開,只得紅著臉道:“大將軍自己去看書,書里有答案?!?/br> “那菀兒覺得我是不是大丈夫呢?”晏清源又開始逗她,歸菀秀眉一蹙,似是很難作答,于是,含含糊糊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br> 晏清源一只手立時探到了裙底,順著小腹就覆上了她那日漸濃密起來的一處,直往里梭巡,嚇得歸菀臉都白了,不自覺雙腿一并,反倒將他手臂夾在那了。 無意間的動作,引的晏清源心火一下燃得燎原,俯首對著她脖頸就是輕輕一咬:“我是不是大丈夫,菀兒還不清楚么?” 眼見撈起條腿就要站著弄她,身后忽傳來聲聲“世子爺”,由遠到近,是那羅延,不知怎的,尋到這里來了,若是平時,他斷然不敢,可見當是有要緊的事宜,晏清源弄得滿肚子火氣,只得作罷,將人一松,不忘在歸菀胸前狠揉了一把: “明日我教你好好領會什么叫大丈夫?!?/br> 第65章 千秋歲(12) 三月三上巳節,先秦既成,不過祭祀沐浴,流傳至今日,已經成了國朝曲水流觴的風雅之舉,南朝山水佳麗地,三月三過的比北朝隆重??陕尻栍新逅?、長安有涇渭,鄴都有漳河,雙飛的燕子春又回,臨岸的桃花蘸水開,所以,三月三,南梁能過,鄴都就也能置辦得風生水起。 三月里春意瘋涌,兩岸浮翠流丹,桃紅李白,惠風如薰,絮飛蝶舞,鄴都的春天,徹底活泛過來,人便也跟著活泛。自鳳陽門出,小皇帝帶著一干宗室大臣,浩浩蕩蕩一眾人,過金鳳樓、銅雀臺,興致十足的,直撲漳河。 臨水設宴設帳,一輪明艷艷的朝陽將將躍出東邊層層云彩,染得整條漳河水,猶灑金拋粉,瀲滟生光,偶有飛鳥掠過,扇下幾點子灰影,穿過融融流云,在一碧萬頃的江頭上劃拉開幾道流暢,很快,就消失在了目光的盡頭。 遠遠望過去,漳河的景,儼然就成了錦制的屏,繡著的正是北國的煙水江山。 小皇帝四周環繞著宗室洛陽舊臣,一陣風來,照例被大雪席卷流轉的萬片花瓣,裹挾得幾要瞇住了眼,今歲漳河兩岸的花,開的無拘無束,縱情任性,落起來,便也就毫不在乎,非要成個錦繡世界,一時弄得人目盲失道一般。 晏清源同溫子升等人,圍著銅壺準備即席賦詩,四下里,七嘴八舌等著不能成詩的罰酒,嘻哈一陣亂笑,有才不懼的,自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心里沒譜的,已經苦著臉開始打哈哈,更有甚者,不聲不響,悄悄開溜,不知跑何處去了。 圍觀的卻是一群。 熱鬧鬧一團,眾人興致正高,中尉崔儼因宮中事晚來半刻,晏清源抬頭一瞥,便是一笑,起身親自相迎,執崔儼手,在眾人睽睽注視之下,安坐到了一處。 等到了該晏清源投壺,眾人翹首相盼,忽就自丈把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暴喝: “崔儼你個狗日的呢!” 炸雷一樣,在人群里滾了過去,在本煮沸了的水里澆上一層油,油點子亂濺,眾人面皮子一疼,趕緊張望了過去。 唯獨大將軍晏清源仿若未聞,手一揚,令箭準確擲進了箭壺,才淡淡地拿過手巾揩了揩手,扭頭一看,是前將軍阿思那,不知是否飲了酒,漲著個豬肝臉,往這邊大步逼過來。 “狗日的崔儼,老子你也敢彈劾!”阿思那是武將,跟著大相國打過賀賴,因腿部中過帶毒流矢,好了之后,變成了和柏宮一般的長短腿,無奈柏宮是天生如此,絲毫不影響對敵作戰,阿思那卻難能再堪大任,撥回鄴城,仍封高官。 崔儼被他揪起領子一拎踉蹌出老遠,緊跟著,迎上那張噴著酒臭的大嘴,不聽也得聽了: “老子跟著大相國趟死人堆時,你他娘的還露著個蛋不知在哪撒尿呢!” 罵的四下里哄堂一笑,平日里暗自恨透了崔儼的一撥人,都抱肩等著看這場熱鬧如何收場,崔儼面上,登時如被黃馬峰蟄了一般,但神色不改: “前將軍受納財賄,不可勝記,某彈劾錯了嗎?” “狗屁!大相國說過了,我等九死一生,就是多花了幾個錢,又怎么能跟平日里的戰功相比,你算個屁啊,彈這個彈那個,我看你他娘的是欠彈了!” “刺啦”一聲,阿思那將個衣裳一扯到頭,露出疤痕遒勁交錯的胸膛后背來,沖著崔儼又是一聲吼: “崔儼,你個狗日的,倒是彈吶!看能不能將老子這一身功勞彈沒了!” 看得一群人又是一陣陣“呦呵”起哄,再加上自來鄴都,學漢人那一套文雅做派太久,久不聞如此酣暢粗鄙之語,聽得人,從里到外,都覺得舒坦上天,有人一個激動,壯著膽子便起了頭: “前將軍你這一身戰功,跟他個書生廢話什么呀!” 這一起頭不要緊,跟著連珠炮似的,瞬間變作攻訐崔儼的修羅場,嘈嘈雜雜的,似乎都把晏清源這么個大活人給忘得沒了個蹤影兒。 那羅延早看不過,猛地立起,拔腿上來撥開圍著不嫌事大的眾人,一揚嗓門:“陛下還在那邊,你們嚷什么,前將軍,中尉他是天子命官,蘭臺之首,你要發瘋,也看看場合!” 語音剛落,阿思那一腳便飛了過來,虧得那羅延是個機敏的,哪能平白就跟崔儼似的,手無縛雞之力,任由人打,靈巧一避,往后掣了幾步遠,就沒讓阿思那挨上邊。 阿思那到底是跟大相國出來的,那一身傷,也不是假的,那羅延不好眾目睽睽之下跟他較真,一溜煙奔回晏清源身邊,低聲問道: “世子爺,他是個大老粗沒腦子的,不知被誰當槍當矛使喚呢,左一個大相國,右一個大相國,世子爺看要怎么辦?” 那邊小皇帝得了口風,欲來觀摩,被幾個宗室攔下,目中涵義不言而喻,小皇帝便不再堅持,也局外人一般等著瞧一出好戲。 四貴里唯獨晏岳在場,佯做不察,只管和一眾親厚者飲酒觀望。 這一群,皆年長晏清源少言十多載,多則二三十載,自黃龍元年開春以來,御史臺和省里攪合起一片腥風血雨,沒幾個能獨善其身的,上一回宋游道的事情,楊延祚出面,算是勉強下了臺,沒了后續,今日波瀾乍起,晏岳想著正月里打石騰那事,看了一眼眾元老,捋須沉吟: “這么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我是否該跟大相國修書一封,請大相國重新考慮世子的人選?” 一語說中在場各人心事,交匯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還沒來得及詳議,見晏清源從人群里站出了身。 “來啊,把他衣裳給我扒光,不是要晾軍功嗎?讓他晾?!标糖逶葱σ庥?,“啪”地一聲又當頭擲出去一枝箭,當啷一聲,落進了箭壺。 親衛們蜂擁一上,押著阿思那就要下去,阿思那腦袋一昂,力氣還是大得駭人,亙著脖子直叫喚: “我不服!世子爺要是這樣羞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服!世子爺可不要忘了,跟著大相國替天子守天下的,可不是崔儼這些只會拿筆桿子的窩囊廢!” 這么聽,人也不傻,晏清源冷哼一聲,眼風一動,示意親衛松開阿思那,走上前來,圍著他打量了兩圈,周遭此刻聚攏了什么樣的目光,晏清源也清楚的很,不為所動,只是喝了一聲“那羅延”,那羅延腰桿一挺,站了出來。 “脫了衣裳給他看!” 那羅延聞言,利索地扒開前胸,同樣遒勁交錯的丑陋疤痕一堆堆,眾人驚怔,不知說什么好,立時鴉雀無聲一片,等過這一瞬,眼看sao動再起,晏清源忽的一拽肩頭,露出道深紅印記,刀口見深的舊傷來,這才徹底壓下去了所有聲音,在場的,個個斂容侍立瞧著。 “趟死人堆,天經地義,我十二歲去拓跋氏那里做質子,十四歲虎口逃生回晉陽,十五歲入鄴城輔政,二十歲去打淮南,流過的血,殺過的人,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少,怎么,我是不是要每日脫光了自己,給整個鄴都的文武百官,都晾一晾,曬一曬?” 說罷拽上衣裳,突然翻臉無情: “把他給我拖下去,直接送廷尉,候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