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江窈勉強算得上是個利己主義者,以前每到年底也是個捐款做慈善的公益人士。相比較參政變法的遠大志向,她更傾向于自己活得自在就好,很多事僅限于能力范圍之內。 “鄭侯爺昨兒晚上貿然進宮去了壽合宮請安,聽說你近幾日在靜安寺過得并不安生?!痹S皇后看著面前的小女兒,悠悠嘆了口氣,“總之你只需要記住,窈窈,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比你更彌足珍貴?!?/br> 江窈對上面前母愛泛濫的眸光,許皇后的眼神仿佛在說有這么個活寶除了寵著你還能有什么辦法。 “母后,我時刻都謹記著呢?!彼D時覺得身上的擔子都重起來,不得不承認,許皇后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許皇后安撫似的拍了拍江窈的手背,語重心長道:“陛下已為你修葺公主府邸,本宮知你素來是個樂天知命的,并不奢望你有昭惠長公主那般大的心性,你也不必委身走和親這條路,只是窈窈,若你一遭出了差錯,不但是永和宮,連東宮都會受到牽連。這兩年的關頭于你而言最為重要,尤其是私相授受這一條?!?/br> 末了一句話,許皇后的聲音壓得很低。 江窈迷茫的眨了眨眼,她早料到鄭岱這人跟個廣播電臺小喇叭似的,夸大其詞危言聳聽,這都扯到私相授受上頭了。 她昨兒之所以沒肯告訴鄭岱實情,一部分原因是鄭岱一有點芝麻大小的事情就往壽合宮跑,鄭太后年紀大了,哪禁得住鄭岱花言巧語的糊弄,一聽和江窈有關,每次都聽得可入神了,簡直糟心。 她以前聽說過媽寶,生平頭一次見到有姑母寶的。 江窈暗搓搓從袖兜里摸出那塊沉甸甸的玉佩,上頭刻著的“謝”字仍舊龍飛鳳舞。 她懊惱的撐著腦袋,這樁事自己做的確實不地道。最睿智的上上之策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把這個可疑人士上交給國家,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站在一個公主的立場考慮,刺客沒落網,連帶著名聲都有損實在得不償失。 不止鄭岱被擺了一道,她也吃了虧好么。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江窈第二次春心萌動,到頭來只撈到塊玉佩,她那顆少女心,就這么在搖籃里碎成玻璃渣了。 作為一個必須好好演戲不然回家繼承上億的財產的女明星,無時無刻都得敬業,或許這就是來自單身狗的憂傷吧。 她第一次小鹿亂撞要追溯到大學時期,她勉強也算有過一次戀愛經歷,男方剛出道不久,她一個童星出道的老戲骨理應拉他一把,所以男方后來一度被公司打造成娛樂圈男友典范的形象。 殊不知當初flag大旗高高掛起,好男人形象破滅,一邊蹭著她的熱度,一邊跟著個女投資方在馬爾代夫玩的風生水起,鋪天蓋地的劈腿報道占據頭條。 江窈成了全世界最后一個知道消息的人,連身邊經紀人都被策反了。 那是她頭一次動用家族勢力,一架直升機當晚把人帶回國訓話,對方光溜溜的只穿了件褲衩,顯然剛從熱乎的被窩里撈出來,一臉懵逼的看著自己,而她則眾星捧月的坐在沙發里,搖晃著紅酒杯,長靴過膝,推了推山根上的墨鏡:“說說唄?!?/br> 實際上這個初戀對象長什么樣她都快記不清,因為后來每次頒獎典禮再遇上他都會換一張臉,圈里很多人都管這個叫做微調,見到她像老鼠見到貓。 江窈有背景的名聲漸漸傳開,所有小鮮rou見到她都恭恭敬敬把她當大佬,就差說一聲喳。江窈當他們人戲不分,說好的老大就是風流倜儻,還有巴黎的麻豆陪著睡,都是騙人的。 江窈收回玉佩,心里像被貓撓似的,癢得不得了,堪稱恨意綿綿,回想起來都覺得意難平。 這玉佩十有八九還是那刺客偷來的,她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她卻掉馬掉得底朝天,那叫一個一干二凈。 只能強行安慰自己,當回白嫖黨算了。若再要她揪出來此人的蹤影,她一定要非把他皮都扒了不可。 于是她象征性抹了兩把眼淚水,果斷的踩著矮凳上馬車回宮去了。 第6章 車夫勒住韁繩,車轱轆井然有序的停下,江窈的手肘搭在連枝掌心下了馬車,牌匾上壽合宮三個燙金大字映入眼簾。 “太后為了你的事一連三五日都不曾歇過一個安穩覺,你身為皇女,回宮頭等大事,自當是去拜會她老人家?!痹S皇后神色淡然,不由分說的口吻,示意江窈跟著她,頭也不回的進了壽合宮。 江窈提著裙裾跟上她的步伐,后知后覺問道:“可是父皇還不曾下令命我回宮?” 許皇后鬢邊的鏤空點翠簪在晨光里熠熠生輝,江窈耐不下性子,不免追問了一句,又像是自問自答,“當真是這樣么……” 許皇后臨進內殿前回頭睨了她一眼,面上毫無所動:“你父皇他一時糊涂,你不必搭理他?!?/br> 江窈:“……” “再說了,建章公主的來去自由,什么時候輪到他一個人做主了?”許皇后說這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坦坦蕩蕩,四下的宮人足以聽到的程度。 江窈出于面子工程,她暫時還不想當個過分嬌縱的公主,決定維護一下帝后之間的關系。 “父皇也是為了我著想,母后這話未免也太片面了些,您可莫要因為我同父皇生了嫌隙,實在得不償失?!?/br> 江窈話音未落,鄭太后被人攙著挑簾出來,江窈的話一字不落被聽了去,鄭太后原本精神矍鑠的神采垮了幾分,對著許皇后開口道:“昨兒教你去接,你非使性子不肯,跟陛下犯犟便算了,橫豎你這么些年都過來了,偏偏當著哀家的面還要犟?!?/br> 轉而一臉慈祥的端詳著江窈,“苦了你,好孩子?!?/br> “給皇祖母請安?!苯喉槃荼秽嵦髶Я艘话?,鄭太后雖然年過花甲之年,兩鬢泛白,臉色卻容光煥發,先帝在位時享盡榮寵,富貴鄉里順遂平安過到眼下,身體并無大病大災,平日里跟定國侯府上的孟老太君來往的多一些,看戲賞花每天都樂呵呵的,唯一cao心的就是江煊江窈二人。 “前兩日你不在宮中,哀家悶得極了,身邊養的這些人,沒一個說話中聽的,她們倒好,也不知是受了誰的攢掇,專拿些陳年爛芝麻谷子的趣事來逗哀家,一點兒機靈勁兒都沒有,還是哀家的窈窈最好,說起話來跟浸了蜜似的?!?/br> 等江窈落座,鄭太后握著她的手都不肯松,挨著她身邊坐下來,江窈這孩子,真正兒是怎么看怎么順眼。 “你呀,可不止是說話中聽,哀家放眼整個長安,都沒有人比你再中看一些?!?/br> 江窈撲閃著扇貝似的眼睫,兩腮的胭脂泛著崇光。 “皇祖母才是從蜜罐子里長到現在的才是,我適才第一眼見了您,還當是佳人再世呢?!?/br> “你是個慣會哄人的,哀家不同你爭?!?/br> 鄭太后嘴上雖這樣說,眼睛笑得都快睜不開,接過宮女流珠奉上來的茶盞,呷了兩口,“哀家素來看不慣你母后管束你的那些法子,好端端的小姑娘,宮里頭唯一的公主,本就該鮮妍風光,你無須同那些個所謂的大家閨秀去比,正因為門楣低才圖虛名,你犯不著去掙這些徒有其表的東西,哀家覺得你現在這樣便是頂好的?!?/br> 要說江窈穿過后來之后,最喜歡的一個人是誰的話,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鄭太后。 許皇后雖然無腦護她,可也比不上鄭太后無腦吹她,女人嘛,都是聽覺動物。而且江窈穿過來之前,原主的性格相比她確實要壓抑許多。 既有情趣又風趣,從不自怨自艾,珍惜當下,大概連歲月都舍不得在她身上留下過多的溝壑,再加上鄭太后保養得體,看起來倒像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模樣。 怪不得先帝會不顧后宮三千粉黛獨獨鐘情于她。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 她想,鄭太后年輕時應該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 “太后娘娘的教誨臣妾銘記在心?!痹S皇后聽了鄭太后奚落之詞,絲毫不放在心上,看著江窈扒拉著桂花如意糕,津津有味的啃著,面色愈發柔和。 江窈咸魚當慣了,但畢竟不是傻白甜的屬性,乘機煽風點火道:“這時辰想來父皇下朝不久,父皇并不曾下令批準我回宮,倘若被他知曉了我私底下回宮,指不定要怎么罰我呢?!?/br> 鄭太后冷哼一聲,聽她提起光熙帝就來氣,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生下來看著挺討喜,羽翼漸漸豐滿后就跟野馬回到大草原一樣,一改之前的乖覺,比起先帝更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皇帝不肯,那是他昏了頭,哀家倒要去問一問他,這日子還過不過了?既是天子,后宮雨露均沾,怎么輪到他還要開寵妾滅妻的先例不成?” 許皇后連忙寬慰道:“太后莫要將這等事記掛在心上,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在家從夫,窈窈的性子委實出佻了些,如今養在宮里頭自是沒什么,日后總要擇夫婿,她心智純粹,萬一防不住小人使絆子,要她去靜安寺靜靜心也是好的?!?/br> 江窈聽得目瞪口呆,許皇后這招以退為進玩的實在是爐火純青,明明她之前去靜安寺接自己的時候還不是這么說的。 鄭太后蹙眉:“說到底還不是你這個做母后的不爭氣,當著窈窈的面胡謅什么,有哀家在,有誰膽敢作祟,即便當真有那一天,哀家也要將一個兩個小人揪出來打死了為止!” 轉頭對著江窈又是一臉如沐春風,“行了,哀家念在你舟車勞頓,回去歇著吧?!?/br> 江窈如蒙大赦的告退了,三個女人一臺戲越說越沒個譜,整個一江窈后援會現場,不知道的還以為日月神教又重出江湖了。 “公主不過離宮幾日,哀家瞧她下巴頷都瘦下來不少,還不知道身上少了幾兩rou,究竟怎么回事?” 眼瞧著江窈的背影漸行漸遠,鄭太后依依不舍收回眸光,質問道。 許皇后欲言又止,鄭太后厲聲:“你直說無妨?!?/br> “臣妾宮里頭有個粗使宮女,昨兒求了趙嬤嬤這才得以到臣妾跟前覲見,臣妾以為她有難處相求,一問才知,原來是她進宮前家里有個表弟在靜安寺為僧,因為知曉她在永和宮侍奉,便遞了家書進來,白紙黑字,原來靜安寺的住持同王淑妃有瓜葛,受王氏照拂才坐到住持的位置?!?/br> “臣妾和王淑妃之間的種種,您再清楚不過,她往日里處處給臣妾穿小鞋,臣妾可以忍氣吞聲,偏偏這次不一樣,公主日日在靜安寺吃齋,她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如何受得???” “又是王氏——”鄭太后一拍桌子,“反了她了!” 一旁的流珠替鄭太后拍了拍背,鄭太后半晌才平復氣息,“先帝在位時開疆辟土,戎馬一生打下來的江山,依哀家看,當真要在他手上糟蹋了?!?/br> 如果說換成歷任太后說類似的話,別人會覺得身為深宮老婦,眼光短淺,一概不得干政,更何況還是議論天子的行徑對錯。 但是說這話的人是鄭太后,那便不足為奇,一眾宮人跪了一地喊著求太后娘娘息怒。 要知道,鄭太后是什么人吶,先帝有一回和御書房的宮女多說了兩句話,一連吃了七日閉門羹,最后還不是任由鄭太后指著鼻子一通數落,把氣性撒出來為止。 光熙帝下朝不久,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語,為了廣陽王的案子爭論不休,以致于心煩意亂御書房坐不住,索性去了御花園賞花賞月賞宮女。 王淑妃孕期尚且不足三月,內務府的綠頭牌被撤下來,床第之間的事宜自然是不能夠做。按理說,也該是許皇后翻身的日子。 事實證明,王淑妃能夠做到現在這個位置,不光是知情識趣,人家小算盤打的可精明了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她挑了個新進宮的宮女萍兒在跟前侍奉,時常在眼皮子底下晃悠,身段模樣雖遠遠及不上王淑妃這個老妖精的派頭,卻也是花容月貌,再加上王淑妃默許她打扮的花枝招展。 光熙帝順水推舟的接了王淑妃這份心意,正琢磨挑個正經日子給萍兒封個才人。 光熙帝年紀輕輕時迫于先帝威嚴,鄭太后對他期許一向很高,不止政績上要賢良,后宮也要賢良,他心底是不屑的,自古帝王多風流,天經地義,人啊,叛逆期來了擋都擋不住。 等到先帝撒手西去,他自詡沒離譜到后宮三千人的地步,左手皇后,右手淑妃,落到鄭太后眼里倒成了他荒唐似的。 他十四歲便有宮女初嘗風雨情,對于床第那檔子事秉持著肆意盡興的態度,反正他是皇帝,沒有人會忤逆他,除了許皇后,白天端著,晚上也端著,木頭美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試問誰受得了。 這兩年年紀大了難免力不從心,所以他起了閑暇之余和人風花雪月的心思。 鄭太后的步輦剛過來,光熙帝和萍兒窩在涼亭里你儂我儂的一幕正好被她看個正著。 鄭太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來的路上聽人說有個名喚萍兒的宮女要封才人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真是天大的笑話,哀家不許!” 萍兒一開始惶恐的不得了,直到聽見哀家不許四個字,她不想再被人踩在腳下頤指氣使,這件事不成,王淑妃也會懲戒她。 “太后娘娘,奴婢是心甘情愿的,并不奢求名分,求太后娘娘成全?!?/br> “母后,您看……”光熙帝一時間有些觸動。 鄭太后“嗤”一聲,“什么心甘情愿,不就是爬了龍床,犯不上往自己臉上貼金,你這牌坊啊,不如去亂葬崗上立,也好教后人都引以為戒,多長長記性?!?/br> 萍兒被噎的啞口無言,她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更何況爬龍床居然還是從太后口中說出來的。 光熙帝則習以為常,著急的解釋道:“話不能這么說啊母后,都是朕的主意,她的品性您也瞧見了,您怎么專同她過不去?!痹秸f越語無倫次,“朕寵幸個宮女怎么了?先帝縱著您,朕卻不能縱著您胡作非為?!?/br> 鄭太后失望的盯著光熙帝看了半晌,將近不惑之年的君王,枉費他活到這個歲數,越來越不成器。 “看著哀家的眼睛,再說一遍?!?/br> 光熙帝自覺失言,一腳蹬在萍兒心窩處:“還不快滾!”仿佛之前和她情意綿綿的男人不是他。 “兒臣知錯了?!?/br> “以前哀家對你可謂是期許甚高,都是哀家臆想罷了。你旁的事情哀家不再過問,只一條,你父皇當初再縱容哀家,哀家從不曾恃寵而驕,你上頭那些兄弟姊妹,若非自尋死路者,至今都豐衣足食?!?/br> “可是窈窈出事了?”光熙帝大驚失色,“朕早該料到的,好一個情深意切的王淑妃,以前都是朕錯看她了?!?/br> 鄭太后:“……”果然還是她那個傻不拉幾的親兒子。 第7章 江窈剛回鳳儀宮,寢殿外的秋海棠上還沾著露珠,她站在書柜前,憑著記憶踮起腳跟,從右數到第三個,抽出來一看。 赫然一本《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