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忿忿的摔在桌面上,喊了聲“連枝”,“我的《隋陽艷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給收起來了?” 一向恪守規矩的連枝此時咋咋呼呼的跑進來,求祖宗告奶奶似的開口:“殿下,您行行好吧,前朝的□□,你好端端的提那岔做什么?!?/br> 江窈一抬眼,墻壁上掛著的千字文晃得她眼暈,問:父母給你裝潢是什么體驗,這就是了。 “李得順人呢?” 連枝有苦說不出,公主她肯定又鉆進死胡同鉆牛角尖了,每次只要是公主她想一出是一出的事情,那都是勢在必得。 “李公公如今已經不在藏書樓當職了,奴婢也不知曉他去了何處……” 連枝聲音越來越低,江窈兩手一攤,搭在椅背上,姿勢頗有些玩世不恭,存心敲打她:“李得順這回挨了多少板子?” “三十?!边B枝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然后她就后悔了,差點兒繃不住給江窈哭出來,“奴婢也是剛想起來?!?/br> 江窈瞪了她一眼,當她是傻子糊弄不成。 連枝一五一十道:“李公公忠義得很,第二十一個板子下去時都快咽氣了,硬生生捱過來,一口咬定那書是他不小心送到鳳儀宮的,您從始至終半點不知情?!?/br> “李得順實乃真君子也?!苯焊袊@道,“我記得他以前拜過錢榮發做干爹,那可是正兒八經三個響頭,怎么,錢榮發做了御前太監總領,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 連枝鄭重的看著江窈:“奴婢明白了?!?/br> 江窈窩在她的桑脂檀木榻上,眉頭舒展,渾身的骨頭都酥軟下來,名副其實的公主榻,以致于她每次躺上去都會生出一種想要混吃等死的錯覺。 等她一圈轉下來,被面前陡然出現的妃色裙裾嚇得一個激靈。 許皇后忍不住扶了扶額,將她從榻上撈起來,扶著肩坐正了,這才心滿意足的笑:“窈窈,你病了?!?/br> 江窈搖了搖頭,然后點了點頭,滿臉詫異,就差冒三個問號出來。 “任何人都要對自己的行徑負責任,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得意識到將會承擔什么后果。王氏老蚌含珠,三番五次得寸進尺,這樣的人,你若一昧由著她去,她只會小人得志,蹬鼻子上臉?!?/br> 江窈:“……”說得好有道理的樣子,她都快信以為真了。 “母后的意思是?”江窈小心翼翼試探著許皇后的口風,其實她也挺受窩囊氣的,她什么都沒干就被王淑妃將了一軍。 再一想,要不是連枝心靈手巧,她估計真成了苦行僧。 江窈身子一歪,陷在榻里,聲音軟弱無力,眼淚汪汪看人:“母后,我痛?!?/br> “哪里痛?” 江窈裝腔作勢,擺出一副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模樣:“哪里都痛?!?/br> 實力派老戲骨,不吹不黑的好么。 許皇后當即大手一揮,整個太醫院上上下下都被她宣來鳳儀宮,許皇后眉頭緊鎖,拽著絹帕幾番垂淚,頗有診不出便要整個太醫院給江窈陪葬的架勢,江窈樂得其中,她這也算因禍得福,當了一回霸道皇帝愛上我里面的女主角,雖然說這話的人是許皇后。 江窈被許皇后勒令歇在榻上,說老實話她以前還沒受過這樣的殊榮,尤其是現在一沒有手機,二沒有電腦,她一點兒都閑不住,連枝等人都被她屏退在外,她時不時把玩起梳妝鏡前的瓶瓶罐罐,都是純天然手作,色澤泛著花香,看著很新鮮。 直到殿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江窈腳上羅襪也沒穿,床幔一拉,鉆到被褥里,裹的嚴嚴實實。 江煊推門而入,慢條斯理的挑起床幔,折扇一合,朝江窈腦袋頂一敲。 “怎么著,你這是裝病裝上癮了?” 江窈吃痛,捂著額頭看人:“你別動手動腳,大家都老大不小了,能稍微成熟點兒么?” “皇姐,我玉樹臨風,大好年華,自然還沒有到你說的老大不小的程度?!毖韵轮?,更別指望他所謂的成熟點兒了。 江煊折扇一搖,深秋時節,他也不嫌冷,江窈知道他這是在裝叉,江煊雖然叫她一聲皇姐,實際上只比她晚出生半個時辰,然而個頭已經躥的很高,身材挺拔俊秀,時不時裝小大人,總體而言,是個中二時期的少年。 “真正兒是奇了怪了,明明我瞧著比你安分許多,你說說看,王淑妃非要跟我過不去算怎么回事?”江窈郁悶道。 江煊一本正經的告訴她:“至少本太子沒有整天打扮的跟個佛跳墻似的?!?/br> 江窈索性從榻上站起來,從這個高度正好揪到江煊的耳朵。 “說誰佛跳墻呢?” 江煊一個勁給她告饒:“夸你好看呢?!?/br> “你以為我愿意?”江窈松開手,許皇后的心態她作為女人多少能夠理解,江煊作為兒子其次還是太子,總要穿的沉穩講究,可江窈不一樣,許皇后擺明了是把她當洋娃娃打扮,她就當玩暖暖環游大鄴了。 一開始她挺樂意,畢竟熱愛換裝是女人的天性,長此以往她也會膩味。 這就好比,一段時間沉迷少女粉無法自拔,一段時間又沉迷病嬌蘿莉黑無法自拔,是一個道理。 “你不會今兒又在朝堂上被父皇數落了吧?”江窈后知后覺問道。 江煊聽到江窈提到又就覺得悲從中來,面色崩壞,露出很是傷情的神情:“皇姐,你這次被父皇罰去靜安寺思過我可沒對你落井下石啊?!?/br> 江窈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我對你也很將心比心?!?/br> “遙想當年,第一次跟著父皇上朝,本以為會是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奠定地位的一天,萬萬沒想到,父皇他絲毫不憐惜我?!苯幼龀鑫髯优跣牡淖藙?,“從那一天開始,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父皇刮目相看?!?/br> 江窈毫不留情的戳穿他:“現在你發現,總有一天,你會被父皇數落的習慣就好?!?/br> 她從柜子里翻出一塊絹帕丟給他,“這回為了什么事???” “你怎么突然對我的事這么上心了?”江煊一臉嫌棄的扔開絹帕,繼續捧著他的折扇裝文人雅士。 江窈訕訕道:“我后半生可全仰仗皇弟你了?!?/br> 江煊驚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在說那你后半生肯定完了。 江窈:“……” “最近廣陽王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你竟不知曉么?”江煊鄙夷的看著她。 江窈不為所動:“我從來不跟風,都是別人跟我的風?!?/br> 江煊決定不和她賣關子:“謝相班師回朝,那叫一個風光,聽說當天整個長安城的百姓人聲鼎沸,手握廣陽王十六條罪狀,得到父皇再三嘉許,廣陽王的案子只等三司會審,也算塵埃落定了?!?/br> 說到這位廣陽王么,牽扯到先帝還未登基前的一樁舊事,彼時先帝還沒有呼風喚雨穩坐東宮太子位,鄭太后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廣陽王曾經求娶過鄭太后,等先帝一朝登基,廣陽王沒多久便被發配到封地去了。 “廣陽王不但克扣民脂,從他府上甚至搜出了和契丹人的往來書信,這可就犯了父皇的大忌了,罪無可赦。于大鄴子民而言本就是樁可喜可賀的事,不曾想今兒父皇一邊把謝大人吹捧到天上,一邊把我貶低到地上,這讓我臉面往哪擱?” 江煊拖著軟凳落座,江窈盤腿坐在榻上,二人面面相覷。 “父皇他無心之言,你不必搭理他?!?/br> 江窈借用了許皇后的言辭,現在想想,確實如此。 江煊矢口否認:“父皇他這是肺腑之言?!?/br> 江窈摸了摸下巴,很有道理的樣子。 “俗話說得好,師夷長技以制夷,皇弟,我相信你,任重而道遠,假以時日,總有大鵬展翅的一天?!?/br> 江煊故作高深的晃了兩下折扇,然后再也端不住,煞是感動的看著江窈。 “好吃不過餃子,好人不過皇姐?!?/br> 江窈弱弱的開口:“這話好像不是這么說的來著?!?/br> “對了,靜安寺那個叫觀云還是滄海的住持被宣進宮了,我來的路上才看到禁軍統領押著他,國寺住持鋃鐺入獄,古往今來第一人,懿旨曉諭六宮,王淑妃禁足三月,連父皇都沒替她辯解,不過是小小的禁足責罰罷了,她身懷六甲,這可動不了她的根本?!?/br> 江煊同仇敵愾道,還不忘給許皇后打call,“不愧是母后?!?/br> 孺子可教也,江窈面露欣慰:“我們的口號是什么?” 江煊眼睛一亮:“搞事!” 第8章 關于裝病這件事,當連枝捧著黑糊糊的藥湯端到江窈面前,她的演技選擇到此為止。 江煊在一旁捧腹大笑,江窈義正言辭的推拒道:“我不會喝的?!?/br> 連枝苦巴巴一張臉:“奴婢求您了,外頭無數雙眼睛盯著這里呢,皇后娘娘特地吩咐,隔墻有耳,一定要萬無一失?!?/br> 江煊笑的更加幸災樂禍:“這都是母后體恤你,你可別辜負了?!?/br> “是藥三分毒,你怎么不喝?”江窈端過藥湯,半趿拉著繡花鞋面,給窗邊的秋海棠當肥料悉數澆了下去。 連枝正準備上前攔,被江煊擋住。 “你以為母后會覺得公主會乖乖喝藥?皇后娘娘吩咐你的話么,你聽一聽便是了?!?/br> 連枝明顯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江煊這話里的意思,點頭附議道:“確實是這樣?!?/br> 江窈一把推過江煊,啐他:“你別欺負老實人,回你的東宮玩泥巴去?!?/br> “皇姐,你這樣小心將來嫁不出去?!苯游桶?。 “少咒我了?!苯贺嗔艘谎劢?,“我嫁不出去對你有什么好處?” “殿下,太子他沒有欺負奴婢?!边B枝接過藥碗。 江窈一臉慈悲的看著連枝:“你看,你被他欺負了,到現在還蒙在鼓里,反過來替他說話?!?/br> 總之,裝病的滋味不算太差。 然而她沒有料到,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 當天晚上報應就來了,她的月事提前了小半個月突然造訪,和以往不一樣,她居然頭一回感受到了痛經。 許皇后在夜幕沉沉里趕來看她時,她躺在枕巾上,柔柔弱弱的半搭著眼簾,整個人跟虛脫了似的。 宮里下了鑰,許皇后命人出宮快馬加鞭請了太醫院的院正方老太醫進宮,方老太醫眉須泛白,顫巍巍牽著根絲線給江窈診脈,對著許皇后玄黃內經說了一大通。 許皇后:“說人話?!?/br> 方老太醫:“公主殿下寒氣入體所致,須得好生將養,并無大礙?!?/br> 聽在許皇后耳里則成了另一番話,好生將養意味著以后可能落下病根,于是許皇后在心里給王淑妃的賬又記了一筆,害的她苦命的窈窈在靜安寺受了寒氣。 連枝捧著黑糊糊的藥湯再度端到了江窈面前。 江窈被扶坐起身,死死的抿住唇,捍衛她的尊嚴。 許皇后親自結果藥碗,舀了一勺遞到江窈唇邊,十分有耐心,和僵持著的江窈周旋起來。江窈敗下陣,吸了一口涼氣,藥汁裹在舌尖,下一刻頭一歪,連枝眼疾手快拿過痰盂接著。 許皇后無奈的吩咐:“取蜜餞干果來?!?/br> 江窈有點不好意思,她這么大個人了,不但被人哄著喝藥,還犯矯情,實在不符合她為人處世的風格。 可是中藥真的太苦了,簡直要人命。 等到江窈喝完藥,美滋滋臥榻吃著蜜餞,將近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