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以宓點頭,她倒不是怕麻煩或在意世人的眼光,只覺得沒必要用上這么個攤子罷了,既然傅先生這么說了,她想了想就笑道:“這也簡單,我們重新編制女學科班,現在的這些學生,若是想要在分科繼續就學的,全部要參加入學試,不符合要求的,便不再取錄就是了?!?/br> “其實倒也不必多加限制學生的出身,平民小戶之女也好,官家出身也好,還是商戶女也好,只要她們愿意進入女學學習自立的技能,女學便都是歡迎的,只是她們不可以用家中財資繳付束脩,而需做些女學薦的幫工以抵束脩,完不成的就需退學,如何?” 第33章 京中的三家女子書院皆隸屬于禮部管轄,以宓和傅先生初步制定了錦華女學新的招生和運作方案,便將方案遞交給了禮部審核,因有著燕王的吩咐,這不過是一個過場,禮部很快就下達了文書,原錦華女子書院改名為錦華女學,任命傅先生為女學的新學政,由原錦華女子書院的院長協助,改革錦華女學。 以宓自搬到新宅之后每隔上幾日燕王都會過來探望她,兩人并無任何出格之舉,有時傅先生也會在場,說些公事,或者兩人只是在書房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看書習字,以宓初始時還很不慣,但她不是什么古板恪守規矩教條之人,她雖自覺對燕王并無男女之情,但卻也不反感他,既然已經決定嫁給他,便也愿意慢慢適應他的存在,如此,兩人相處得倒是越來越默契融洽了。 一月底的時候,以宓收到誠郡王府嘉惠郡主的生辰宴帖,以宓早就從燕王那里得知嘉惠郡主已經和薛家有了口頭婚約,無論是誠郡王府還是薛家,以宓根本就不想有什么牽扯,拿到請帖之后不過是扔到了一邊并沒有理會。 嘉惠郡主是派的自己貼身嬤嬤送的請帖,結果嬤嬤連以宓的人都沒見到,回去的時候便和嘉惠郡主好一陣嘀咕,道夏家姑娘好生傲慢無禮,嘉惠郡主倒也沒理會她,只轉了轉眼睛,便找了自己叔父誠郡王,請他幫忙說項定要請了以宓參加她的生辰宴。 誠郡王自年少時便喜歡韓氏,兩家門當戶對,當初已然有了默契,就差定下婚約了,及后韓氏卻對新科探花一見鐘情,不顧家中反對執意嫁給了夏家老二,那一年多對誠郡王來說實在不是好受的一年。 不過誠郡王喜歡韓氏多年,怎么會因為韓氏嫁人而放棄,當年那小小的柳氏,如果不是他從中作手腳,怎么可能會順利懷了夏家老二的孩子,又順利的近了韓氏的身,算計得她氣極之下早產。若不是他,韓氏身邊的嬤嬤就能處理了柳氏。 韓氏的早產和離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劃然后推波助瀾造成的。 所以不管誠郡王在韓老夫人或者其他人面前多么關照以宓,他心底深處可也不怎么喜歡以宓在自己面前晃悠,但也沒希望她出什么事,不停的成為帝都人口中話柄。 且在他眼里,侄女被養得單純簡單,怎么可能算計得過夏以宓。 所以對侄女的請求,不過是敷衍了她,提也未曾同妻子提過。 嘉惠郡主花了不少心思,其實她也沒想害以宓,就是純粹是看好戲幸災樂禍的心態,可惜最終她也沒請成以宓,甚至最后連生辰宴也取消了,因為慶源帝駕崩了。 慶源十三年二月十八,慶源帝于寢宮乾心宮病逝。 慶源帝早于年初便已安排后事,病逝前在病榻上又命內閣首輔張士堯擬下了遺詔,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其大行后便由太子穆熙繼位為大周新君,新君年少,于其誕下子嗣之前朝政之事皆以燕王穆元禎為首,內閣為輔,共同輔政。 慶源帝久病,宮內宮外都早有準備,雖然新君年少,但自半年前開始,朝政便早已逐步由燕王代理,同內閣及六部尚書共同議定,慶源帝的后宮又最是簡單,不過只薛皇后和幾個低位妃嬪而已,所以慶源帝病逝,雖則不少人家心有惶惶,滿城皆似添了一層悲色,但卻并無半點亂相。 只是新君穆熙體弱,哭靈時差點暈倒在了慶源帝靈前,薛后心疼兒子,便作主讓兒子暫時住到了自己寢宮,由她親自照料,道是如此她才放心。 這卻是薛后的私心。 慶源帝生前也知道自己皇后的缺點,又知皇后素來喜歡讓兒子和薛家人親近,平日里便對兒子管得極嚴,除了每日定時請安,并不許薛后太過親近兒子,插手兒子之事,及至燕王進京,更是安排燕王教導兒子,借此希望兒子能夠和弟弟多加親近。 慶源帝病逝,薛后便想兒子能夠遠離燕王,時時刻刻在自己眼前才能夠安心。 尤其是陛下遺詔竟然說讓兒子“誕下子嗣之后才可親政”,這實在讓她十分不安。 只是薛后卻忽略了,此時自己的娘家兩個侄女薛芯柔薛芯莢還住在自己寢宮中,薛后每日里去哭靈,留了兒子在宮中,穆熙年紀小小就喪父,自然也是十分傷心,薛芯柔和薛芯莢便每日里都陪著他寬慰他逗他開心。 此時穆熙年紀尚小,這還真不是薛后為了給兒子和侄女牽線搭橋,及至之后穆熙并沒有喜歡上薛芯莢,而是依戀上了薛芯柔,更是讓薛后始料未及的。 此時的薛后對燕王不放心,穆熙的未婚妻是次輔楊衛的嫡長孫女,甭管將來如何,暫時薛后還是決意要拉攏內閣,讓內閣站在她和她兒子這邊的。 只是她無此意,別人卻不這么看。 此時宮中的一舉一動都惹人注目,薛后把兒子接到自己寢宮,和侄女薛芯莢每日同吃同住同耍,這事楊家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楊家并非輕狂愚蠢之輩。 楊靜瑜的母親楊大夫人心疼女兒,只覺這場婚事真是表面風光,內里一片黃連,薛家和薛后是什么德性,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將來女兒能有什么好? 楊大夫人跟楊大老爺嘀咕,楊大老爺也很是煩悶,只是這是先帝賜婚,還是未來皇后,能有什么好說的? 楊大夫人心情郁結,楊老夫人自然看出來了,她心情也不怎么好,明知先帝賜婚再無更改可言,仍是詢問自家老爺楊次輔,這婚事,可主動退得?她心中擔心,若是薛后出手,自家孫女大概只有死或者被毀了,才能讓出后位給那薛家女。 楊衛沉默良久,他是先帝近臣,雖不知太子身體的具體情況,但他看慶源帝種種安排,對其心思也大約猜到一二的,尤其是遺詔中那句“新君年少,于其誕下子嗣之前朝政之事皆以燕王穆元禎為首,內閣為輔,共同輔政”。 若是新君一直未有子嗣呢?這話,總讓人有心驚rou跳之感。 不過話說回來,看薛后行事,她也定不會允許那子嗣是出自自己孫女肚中的。 楊衛便道:“瑜兒年紀尚小,先帝道是待陛下滿十六歲時才大婚,尚有六年時間,咱們且先好好教導瑜兒,宮中形勢,可再觀望……陛下不是將魏國公府的外甥女夏家姑娘賜婚于燕王嗎?那姑娘與婉兒年紀相仿,以后讓婉兒多多親近于她?!?/br> 婉兒是楊衛和楊老夫人的幼女楊懷婉,今年亦是十六,許給了陜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的幼子,定的是這年底成親。 自慶源帝病逝及至三月中旬,不知是不是因為又要給先帝哭靈,又要穩定京中局勢,cao持政務,燕王這段時候間中會派人送些禮物給以宓,有時候只是一盆花,或是一本書,一副畫,本人卻再未出現過。 這日以宓在翻著賬本,難得的心緒有些不寧,她很無奈的想,難道這么短時間自己就已經習慣他的出現了嗎?她自幼都不允許自己太過依賴他人外物,這種牽掛的情緒著實讓她有些不適。 以宓扔了賬本,讓半冬備了硯臺顏料,親自慢慢磨著墨,想著畫上一副畫好靜一靜心,不一會兒半秋卻入了書房,跟她稟告,道是沈家公子求見。 以宓怔了怔,自舊年九月底凈蓮寺見過一面,她便再未和沈鐸說過話……其實她倒是在外面見過他幾次,很明顯他應是有意等著自己的,只是她對他無意,便不想和他過多牽扯,因此便都特意避開了。 沒想到此次他竟然直接登門求見了。 她已被賜婚燕王,他仍這般直接的求見,會有什么事?總不能再讓她嫁給他吧…… 她想了想,便吩咐半秋道:“帶他去外院花廳候著吧,我一會兒過去?!?/br> 半秋應諾,便退下了。 沈鐸站在花廳中,看著長幾上一排金燦燦的金菊,心情沒有半點因此晴朗一些,反是看得有些眼睛疼。 前世的時候,以宓并沒有被賜婚給燕王,先帝也沒有給燕王賜婚,他記憶中他死前和燕王定親的明明是魏國公府旁支韓家二爺韓謙的幼女韓三姑娘。 第34章 以宓入到花廳,便見到沈鐸蕭瑟的背影。她每見一次沈鐸,哪怕一句也沒出聲,只是看背影,也看得出他一次比一次沉寂。 哪里還是湖州府那個嬉皮笑臉,滿嘴花腔,但卻走到哪里都很歡騰的紈绔三公子沈鐸? “沈公子?” 沈鐸回頭,便看見以宓正帶了些溫和又疏離的笑意看著自己,越發的光彩奪目,身上還帶了些以前從沒有的暖意和隱隱的甜蜜,只是,那不是對著自己,她對著自己時永遠都渾身包裹著揮之不去的疏離。 他只覺一股苦澀從胸口一直涌到嘴邊,吞也吞不下去。 看見她如此模樣,他就知道今日自己白來了。 他原本是想問她可是自愿嫁給燕王,還是被強行賜婚,若是,若是她不是自愿,他會跟她說他可以帶她離開??筛鶕笆澜裆鷮λ牧私?,她若是不愿意現在又怎么會笑得如此平和安定? 可是燕王,燕王不是和魏國公府旁支的那位韓三姑娘青梅竹馬,對她一往情深,為她不惜得罪太后,拒了所有其他勛貴世家的提親嗎?也是為了她,間接的害死了她嗎? 他張了張嘴,像是從牙縫里擠出話來道:“原本我還擔心你回到夏家不適,不過看起來你過得很好。也是,現如今你是先帝賜婚的燕王妃,夏家如何會再為難于你?!?/br> 以宓看著沈鐸,她是真的奇怪這位沈公子每次見到自己說話總是一副他們特別熟的模樣,還有他莫名其妙的各種情緒,卻偏偏還理直氣壯絲毫無違和感。 她沒有接他的話,而是反問道:“沈公子,你尋我可是有事?” 這一句,他們見面時她對自己說的永遠都是這一句。 眼前的以宓,幾年前的以宓,還有前世的以宓,然后還有那總在夢中出現揮之不去的鮮紅的鮮血,沈鐸只覺腦子一陣“嗡嗡”作響,那鮮血仿佛染紅了他的雙眼,他的心一陣抽痛,一時完全不受控制的向著她走了兩步,然后伸手試圖去抓她的胳膊。 以宓皺眉,迅速往一邊側開,沈鐸的眼前寒光一閃,一柄短劍已經橫在了他的脖子上,以他的身手竟然反應不及之下未能讓開。 冰涼的觸感讓他的頭腦漸漸清醒了下來,他順著握著那柄短劍的手看過去,豁然竟是以宓身邊那個不起眼的丫鬟。 看著那丫鬟眼中的寒芒,他這才發現,這個丫鬟,并不是以宓身邊他知道的那幾個丫鬟。 “緗素,退下?!弊屩烈粋鹊囊藻党雎暤?。 緗素依令無聲退下,以宓對沈鐸冷道:“沈公子,你這是何意?” 沈鐸一直在看著緗素,聽了以宓的責問才將目光轉向以宓,他冷笑道:“夏姑娘,這個侍衛是燕王的人?他的人你都放心貼身帶在身邊了?你們幾時這般熟悉了?” 以宓向來抓得住重點,從不會讓自己的情緒跟著別人走,她聽沈鐸這般說話,并沒有因為他的莫名其妙而生氣,也根本不愿跟他多說,她可不需要跟他解釋什么。 她微側了頭,冷聲道:“緗素,送客?!?/br> 沈鐸的手捏成了拳,用力之下發出咯咯的響聲,他道:“夏姑娘,你在國公府長大,難道你不知道,燕王他喜歡的是你二舅韓謙的幼女韓三姑娘,他們自幼青梅竹馬,我不知道先帝賜婚是怎么一回事,但燕王想要娶的人,將來娶的人也定是她。夏姑娘,你跟燕王,不會有好結果的?!?/br> “我二舅的幼女,韓三姑娘?”以宓驚愕的重復道,看著沈鐸的目光像是看一個怪物。 他二舅的確有三個女兒,但好好長大的只有兩個,最小的那個早在幼時便已經夭折了,哪里還有什么韓三姑娘? 沈鐸還要說什么,緗素卻是已經走到了他面前,伸手道:“沈公子請?!?/br> 沈鐸冷冷看了緗素一眼,剛伸出手就被以宓喝住了。以宓看著沈鐸,目光冷漠道:“沈公子,請不要在我這里和我的丫鬟動手?!?/br> 沈鐸收手,那只手放回身側時近乎顫抖,看向以宓的目光也如同凝聚了悲色的碎片,讓人不忍直視。他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來,轉身離去,行至門口時,以宓才聽到他低聲道:“什么時候,夏姑娘,什么時候你需要我的時候,就來尋我,我總會在那里?!?/br> 以宓看著他的背影,明明該覺得他很奇怪,心頭卻也莫名的升起了些悲色,她搖搖頭,趕緊將這莫名其妙的感覺撇棄了去。 翌日當燕王出現,以宓看他的目光都忍不住有些奇怪。 她問他道:“你有和誰青梅竹馬,將來定要娶的人嗎?” 可是她問完話,臉就騰得紅了起來,目光不自然的撇了開去,因為她問完這句話才想起來,面前這個人自她幼時就為她所做的一樁樁事情,她想,他不至于還會對誰這樣吧? 穆元禎看到她突然的臉紅,像是凝白的雪玉上突然印上了緋色的桃花,還帶了溫軟的質感,他自然猜得到她的心思,伸手輕輕在她面頰上滑過,低道:“自然是有的?!?/br> 以宓像是受驚般往后退了一步,更覺尷尬。她吞了口口水,立即轉移話題,道:“嗯,這段日子,你,還好嗎?” 慶源帝是皇帝,他病逝對別人來說只是大周皇帝駕崩,但對面前的穆元禎來說卻是他唯一的兄長過世。她知道,穆元禎和慶源帝感情深厚,慶源帝病逝,穆元禎肯定心中不好受的。 穆元禎看著以宓,看她咬著唇想要關心自己卻大概因為不善于這般表達些微懊惱的樣子,心里突然就一陣酸脹,這一刻,他突然就想直接擁她入懷,感受她的溫度和呼吸,然后他跨前一步,也直接這么做了。 以宓大驚,這還是他們相處這么久,見過這么多次,唯一一次他這般的……放肆直接,她直覺伸手就想推開他,可是掙扎間抬頭看到他眼底深處nongnong的陰影,心就是一軟,動作也就緩了下來,只那么一剎那間的猶豫,他已經抱了她在懷中。 他左手環抱了她,右手按了她的頭在自己胸前。以宓感覺到他手掌的炙熱,那觸感從面頰脖頸一直傳到心底,她聽到自己心砰砰得跳動聲,但其實她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聲,還是他的。 她感覺到他在自己頭頂的呼吸聲,然后聽到他道:“除了你,其他人,我誰都不會娶?!?/br> 以宓的眼眶驀地一熱,她得知他對自己有意,雖初時對他無意,可是并不排斥他想娶自己的念頭,因為除了外祖母,從來沒有一個人這般用心的對待自己過,大約她內心深處,還是希望會有那么一個人,他的眼中會有自己,是真正用心的不摻雜目的的寵愛自己吧。 她以前覺得,這是多么羞恥的一個渴望啊。 ****** 慶源帝靈柩入了皇陵,薛皇后正式被尊為太后,其他兩位低位妃嬪被尊為太嬪,淮寧公主則升為淮寧長公主,薛后的寢宮也從原先的坤德宮遷至了太后所居的慈壽宮。 慶源帝病逝后宮內宮外一切都漸走向正軌,薛太后關心的另一件事,自己父親薛老太爺承恩公的爵位,燕王和內閣議定之后,冊封圣旨也到了薛家。 薛家喜慶之后,薛老夫人入宮見薛太后,卻是談起了另一件事。 薛老夫人道:“娘娘,如今您雖貴為太后,可是朝堂卻是完全由燕王把持,我們薛家也就你兄長在戶部做個小小郎中,修啓在鴻臚寺領個閑差,朝堂上竟是沒個能說話的,外孫又年幼,娘娘,這對您對外孫,可不是件好事啊?!?/br> 薛太后點頭,這事也是她心頭的一件事,只是之前忙著遷宮一時沒仔細琢磨,她道:“此事,父親和大哥可有什么想法?” 薛老夫人道:“你父親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就沒想著再出仕了,你父親和兄長的意思是能不能把你兄長的官位提上一提,暫時尚書一職也不太合適,但吏部和戶部侍郎一職都有人年邁,可暗中稍勸致仕,待過上兩年再謀尚書位即可。至于修啓,他是兩榜進士出身,雖無名份但實為太子師多年,也當轉至實權部門,升上一升。你父親還打算將族中有能子弟列上個表,看有合適位置的,就放上一放,這樣也有個幫襯?!?/br> 薛太后道:“正是此理。母親您先讓父親和兄長理上一理,至于兄長和修啓的職位,此事我會跟熙兒提上一提,熙兒雖尚未親政,但內閣這個面子還是當給熙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