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紅豆駭異萬分,忙拔腿就跑,邊跑邊喊哥哥,誰知突然從后頭黑洞洞的門里出來一人,步伐邁得極大,一轉眼就追上來她,她汗毛一豎,來不及回頭看清那人,突然從后頭伸過來一物,將她剛喊到一半的“哥哥”二字硬生生掐斷,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 賀云欽忙完事已近八點,料紅豆已從春鶯里回來了,便徑直去同福巷,回想今日之事,紅豆回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分明是在路上問他那句德文以后才變得消沉,后頭為了一個段明漪,更是一味的跟他胡攪蠻纏,事到如今,他總算是回過一點味來了,雖說已當面說過,可她既然執著于這一點,他何妨再多說幾遍,一會見到她, “我愛你”也好,“我喜歡你”也罷,德文國文,她愿意聽多少遍,他說多少遍就是了。 上了樓,岳母說紅豆和她哥哥仍未回來,聽岳母說紅豆出來時去學校找顧筠,便又下了樓,徑直去了圣約翰。 剛到校門口,學校里遠遠奔出來一人,近一看,是王彼得,王彼得老遠就朝學校門口張望,認出賀云欽的洋車,一徑跑過來,白著臉道:“賀云欽?!?/br> 賀云欽未在他身后看見紅豆,早萬分訝異,聽了這話,心猛的一沉,忙下了車:“出什么事了?” 王彼得急聲道:“虞紅豆不見了,剛才問過顧公館,顧筠回家了,賀云欽,我怎么覺得,我們被兇手給耍了?!?/br> 第56章 賀云欽臉色瞬間變得極差, 死死盯著王彼得道:“什么叫紅豆不見了?” 短短時間內發生了太多事, 王彼得嗓子不自覺沙啞了幾分:“半個小時前出的事,當時紅豆跟虞崇毅在學校里面找顧筠,路過cao練場的時候人不見了, 虞崇毅以為meimei去了后巷,就到那家餛燉店問老板, 一問才知meimei根本未去過, 于是速折回來找紅豆,誰知找到后門那排舊課室時, 無意中在里頭發現了一具被人絞死的尸體?!?/br> 賀云欽本已往學校走了,聽了這話, 腳步猛的一頓,心臟仿佛被人活活猛力攫了一把, 全身血液都凝固住。 王彼得見賀云欽突然間變得面無人色, 心知他誤會了,忙急聲道:“那人不是虞紅豆, 說起來有些眼熟,我恍惚在你們婚禮上見過,就只因是縊死的, 五官都有些腫脹變形, 光線不足未及細看, 難以認出是誰, 我剛才粗略驗了一下, 這人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半小時, 學校方面已經給警察局打電話了,警察馬上就會趕來。我和虞崇毅發現紅豆失蹤后,已將后門附近每一個角落翻遍,別的都沒發現,單發現后門邊上有新鮮的洋車輪胎印,我懷疑紅豆就是被這人用洋車載走了,因為從兩兄妹分開到虞崇毅自后巷餛燉店折回來,中間足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兇手完全可以利用這機會將紅豆從課室里弄出來,再用洋車帶走?!?/br> 賀云欽心亂如麻,根本靜不下心來思考:“所以等你們發現紅豆不見的時候,后門那輛洋車已經開走了,你們無從追蹤那車,更不知到底誰將紅豆帶走的?” 王彼得面露愧色:“剛才虞崇毅已經開車我的洋車,沿著那洋車走的方向往前追去了,畢竟隔了這么久,不知能否追上。正因為如此,我現在急需人手,我剛才給我的偵探所打了電話,讓我那幾個新招的助手趕快過來幫忙?!?/br> 賀云欽啞聲道:“難道就不曾勘察洋車輪胎???總該知道是哪家公司的洋車?!?/br> 王彼得回想方才情形,萬幸雨早已停了,除了門口那幾個腳印破壞得較嚴重,其余痕跡都還清晰地留在泥濘的地面。 沿著課室通往后門的小徑,兩雙腳印雜沓交疊、一淺一深,一直延續到樹下的輪胎印旁才消失,至于那個輪胎印—— “是美利堅福特公司的洋車?!彼V定道。 賀云欽立刻到學校門房,掏了錢遞給那看門的印度阿三,拿起話筒撥號,等接通了,面無表情道:“我需要人幫忙,找一輛福特牌洋車,以圣約翰為原點,從五條街區以外開始圍截,每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但凡有什么消息,馬上給939這個號碼打電話,除此之外,我這邊也需要用車,你們速派一輛車到圣約翰后巷?!?/br> 打完電話,明知紅豆已不在圣約翰,畢竟在此處失的蹤,他仍打算到失蹤現場重新勘察,就只腿像灌了鉛似的,每一步都走得極艱難,兇手要殺紅豆的話,在舊課室里便可神不知鬼不覺下手,不必多此一舉用車將她載走,圣約翰后門僅有樊章路一條馬路可行駛,出來后右拐便可進入富泰街,而紅豆半小時前失蹤,按照福特的行駛碼速,至少需從五條街區以外的范圍開始圍截。 賀云欽一來便做好了一番安排,王彼得暗自松了口氣,盡管他不想承認自己能力不如賀云欽,但自打賀云欽出現,他就好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整個思路都清晰不少。 眼看賀云欽又往校內去了,他忙跑著跟上:“因為舊課室里沒看到顧筠,剛才我順便給顧公館打了電話,才知道顧筠回家了,據說她之前在教育系的大課室看書時,莫名其妙暈了一陣,醒來時都七點半了,后來暈暈乎乎地坐了好一會,待稍有好轉,便自行回了家,這光景擺明是早前曾遭人暗算,加之紅豆失蹤了,所以我懷疑這一切都是兇手的預謀?!?/br> 賀云欽一言不發,等兩人趕到后門那排課室,一排燈全亮起來了,因消息尚未在校內擴散,僅有幾個校工在課室外滿懷怵意地徘徊。王彼得偵探名聲在外,剛出事時便已跟這幾人打過交道,校工本就毫無現場經驗,一時也吃不準該不該攔阻他們,一猶豫的工夫,王彼得已經重新進了課室,到那尸首邊上細看。 賀云欽卻對那尸首暫無興趣,徑直到了后巷,路面不寬,兩邊鋪子鱗次櫛比,各類吃食都有。他盡量讓自己維持鎮定,耐著性子一家一家問,到一家面館時,老板因為忙于算賬,對之前的事依然毫無印象,但賀云欽問話時,店內有位正在擦桌子的店員恰好聽見,在那邊接話道:“我記得,半小時前曾有洋車路過?!?/br> 賀云欽問:“那洋車什么顏色,司機什么模樣,牌號可還記得?!北静阂延袛登лv洋車,每輛皆由工部局編號。 那店員擱下抹布,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近一看,何曾見過這么好看體面的男人,就不知為何臉色蒼白得嚇人,一雙眼睛黑沉如墨,不免多瞧了幾眼,聽他問得急,仔細回想道:“牌號沒注意,就記得是輛黑色洋車,司機么——” 當時店內無事,她在店鋪門口枯坐,洋車路過時,她因為無聊細看了一眼,眼下天氣遠算不上嚴寒,那司機卻用圍巾和氈帽將頭面部遮蓋得嚴嚴實實,因覺得奇怪,印象極深,便將這情形說了,又補充道:“車上僅他一個人。個子應該挺高的,因為我平日看高大的洋人開過那車,那人個頭不在洋人之下?!?/br> 這時外頭有洋車響,原來是有人送車來,賀云欽匆匆出來,讓司機走了,自己坐了駕駛室,打算駕車沿著街沿一處一處找,正要發車,王彼得從校內出來,一上車就道:“作案工具已取走,地上有煙頭,長樂牌的,我懷疑跟前幾樁案子是同一個人,就是這殺人的手法也太粗糙了些,直接將人勒死了事。我估計是紅豆無意中撞見兇手殺人,兇手不得不放棄了先前的殺人計劃,所以我早前的猜測可能有誤??上КF在警察來了,我們沒辦法再繼續勘察了?!?/br> 說話這話,聽賀云欽半天不則聲,轉臉一看,才見他正從褲兜里取煙,然而接連取了好幾根,全都掉在了駕駛室地面。 自打認識賀云欽,他何曾見他如此喪魂落魄過,不免也有些觸動,黯然勸道:“你別急,急也沒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人難找,洋車無論如何是跑不掉的?!?/br> 賀云欽仰頭閉目靠在椅背上,臉上血色全無,擦了把臉,低頭看腕表,自打電話已過了十分鐘,忙推開車門道:“我去給939打電話。王探長,你去一趟顧公館,顧筠昏迷前很有可能無意間接觸過兇手,若是好好誘導,也許能想起一點兇手的特征?!?/br> 這邊下了車,找了家電話亭,撥通號碼,就聽那邊道:“正要去圣約翰找你,剛才我們在福元路上找到一輛福特牌洋車。車上無人,但是后座有件紅色薄呢絨洋裝,看了標簽,是鼎祥的?!?/br> 賀云欽耳邊一默,因為傍晚下雨的緣故,紅豆覺得冷,臨出門前特意帶了件外套,的確是件紅色薄呢絨的,當時她正和他生氣,嬉笑怒罵,那么鮮活,只需一伸手便可觸及她鮮潤嫣澤的臉龐。未得到消息前,焦灼和痛苦雖然明晰,都不及聽到具體細節來得尖銳,在這一剎那間,仿佛有把尖刀迎面朝他胸口刺來,扎透了,痛極了。 他手腳麻木冰涼得失去知覺。雨絲飄到臉上,木膚膚的,半點感覺都沒有,再開口時,嗓子灼痛得活像吞下了一大把粗糙的沙礫,根本無從發出聲音,半晌方艱澀道:“兇手離了車,帶人走不了太遠,你們在附近幫忙找一找,我馬上就趕過來?!?/br> 第57章 王彼得本欲另叫洋車離開, 見賀云欽過來,又留在原地, 屏住呼吸問:“怎么樣,可有消息了?!?/br> 賀云欽未及答言, 坐到駕駛室,發動車。 王彼得察言觀色, 心悄悄提了起來,賀云欽剛接電話便神色大變, 紅豆那邊怕是兇多吉少, 惟恐賀云欽徹底喪失冷靜,忙也上了車:“我陪你過去?!?/br> 洋車被丟棄在福元路上一座女子中學門口, 待賀云欽和王彼得趕到時,幾人已將中學內外都找遍, 正要沿著街道再往前找,見賀云欽和王彼得來了, 忙迎上來。 賀云欽徑直走到那輛洋車旁,蹲下身去看車門邊的痕跡,強自鎮定問:“可查了洋車主人是誰?” 他這一開口, 連同王彼得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因為賀云欽的嗓音嘶啞得活像被砂紙打磨過,跟平日判若兩人, 只消略懂西洋醫學, 便可知這是聲帶嚴重發炎的緣故。 其中一人顧不上錯愕, 忙道:“已對過牌號,是大興洋行的買辦傅子簫名下的洋車?!?/br> 賀云欽明顯怔了一下,王彼得更是險些跳起來:“我想起來了,學校里那具尸體就是傅子簫,婚禮上我跟這人僅有一面之緣,所以剛才沒能認出來,原來這洋車竟是他的,難道兇手不止殺了傅子簫,事后還開他的車載人離開?” 那幾人雖各有專長,畢竟未受過痕跡學的訓練,賀云欽從懷中取出一個袖珍德制電筒,擰亮了去照輪胎旁的路面。 下雨的緣故,地面有些泥濘,前頭駕駛室車門旁有雙大約八寸的男人鞋印,從車門一直往前走去,若隱若現,待走到水門汀路面上,因鞋底泥印逐漸干燥,鞋印慢慢變得模糊不清,漸至消隱不見。 待看清那排鞋印始終僅有一人,他腦海中冒出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忙起了身,繞到后門,叫他沒想到的是,后門處也有一列殘留的腳印,然而跟前頭那腳印不同,這鞋印明顯秀氣許多,一瞥之下,他的心怦怦狂跳起來。 沿著那鞋印走了一截,鞋印斷斷續續,時輕時重,可惜跟前頭那鞋印一樣,越往后越模糊,后來干脆跟校門口旁去往公園附近的諸多腳印混在一處,根本無法再進行追蹤。 這學校地處鬧市,左邊是條長窄的巷子,里頭挨挨擠擠,全是一色的老房子,右邊則是個門臉不大的小公園,公園內外悄無聲息,想是已到了閉園的時間,大門緊鎖。 他竭力讓自己不自亂陣腳,站在校門口望了一晌,并未朝校內走,而是徑直朝公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