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男人在這種事上有一就有二,一旦放出了閘,便猶如洪水猛獸,霍蘩祁縱然是再不想于馬車之中領教他的英武,但身體的反應卻誠實得讓她羞恥。 沒過一會兒,阿二給馬車附近的隨從每人分了兩團棉花?!澳萌?,塞耳朵?!?/br> 一晌貪歡之后,霍蘩祁軟綿綿地靠在她的懷里,衣衫忘了拉上,雙耳血紅,又是羞又是氣,忍不住咬他的肩膀,“你注意些,馬車太硬了,不舒服啊?!?/br> 她慣著他,只要他索取,她就給,看來是真難受才會制止他的胡作非為,步微行抱著軟軟的一團,額尖沁著細潤的汗珠,初染潮紅的俊臉妖冶得令人心旌蕩漾,霍蘩祁都不敢看,只一個勁兒盯著,那滴晶瑩的汗,滴落在他的半露的鎖骨上,畫面之香艷……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以后不來了?!?/br> 他承諾,霍蘩祁拍了拍他的胸口,“也不許……不來?!闭f罷,見他眼底帶笑,又羞惱地咬牙補了一句,“少……少一些?!?/br> “好?!?/br> 她說什么,他無一不應。 霍蘩祁也知道,回了銀陵之后,恐怕連見一面都難,陛下不知該以什么手段來拆散他們。但是,除非死別,絕不生離,不論遇到什么困境,她都不會放手的。以前如是,現在自當更如是。 慢悠悠地駛入皇城,已過了大半月,進銀陵過了第一條井柳長街,車隊禁軍都嚴陣停下,陛下有旨,只傳喚太子一人入宮。 霍蘩祁不舍得和他分開,下了車又拉住他的衣袖,“阿行,陛下會不會……” “不會?!?/br> 霍蘩祁詫異,“你知道我要說什么?” 他噙著笑,指腹摩挲過她的眉骨,清秀的臉蛋,水光瀲滟的眼眸,既堅強又脆弱,為了讓她安心,他只能一直微笑,“知道,我不會有事?!?/br> “那你好好的?!?/br> 見他不說話,霍蘩祁一下急眼了,“你答應我啊?!?/br> “我答應你?!?/br> 然后霍蘩祁眼睜睜看著他頭也不回上了馬車,阿二他們留下,目送殿下入宮,冠蓋沒入巍然莊嚴的宮闕之中,她隱忍的淚水頃刻決堤。 阿二咳嗽地遞來一條帕子,“那個,太子妃,你忘了皇后娘娘曾給過你一塊令牌么?” 霍蘩祁恍然想起來,確實,她慌張地從腰間的繡花香囊里摸到了那塊圖騰精美的令牌,便要追著馬車而去,阿二一把拉住她,不敢拽她的手,只碰到了胳膊,止住霍蘩祁的沖動,見她淚眼婆娑,阿二也于心不忍,“今日陛下雷霆震怒,宮中自然是不放行的,你去了也見不著他,不如稍待幾日,看陛下如何處置,這塊令牌自有作用,但你要相信我,此時入宮,只會火上澆油,讓陛下更怒?!?/br> “那……那我就只能這么一直等著?”霍蘩祁咬唇,倔強地擦去眼淚。 阿二又重重地咳嗽兩聲,“畢竟,他們才是父子,不會太……過分的應該……吧?!?/br> 這是說不準的,阿二從沒覺得陛下待太子有絲毫父子情分。但為了寬慰她,穩住她,只得暫時如此說。 霍蘩祁念念不舍地攥著令牌,暫回綢莊等消息。 長燭昏沉,雨打芭蕉殘荷,滿池春水漲膩。 步微行一身濕透了,跪于東宮主殿外的大理石上,飄搖的冷雨隨風刮入寒廊下,一襲月白的對襟曲裾長袍,被雨卷得濕淋淋貼在身上,猶若刀裁的眉鬢被雨霧所朦朧。 跪了足足半個時辰,才聽里頭語調沉沉的傳喚,“進來跪?!?/br> 步微行一言不發,起身轉入亭閣之內,又是長跪而下。 因著皇后數日閉門不見,文帝心下幾番無奈,揉摁了一番額角,見了這逆子,更是渾身不爽利,叱道:“你還知道回來!” 他不答話,文帝一卷竹簡擲到他身上,清脆地打了一聲,又滾落在他膝邊。 他八風不動,文帝卻怒火不平,“朕為你的事日夜cao心,如今看來,是白養了你!為父的教導你是半句沒聽進去!你即便與朕賭氣,可也不該拿銀陵世家的話頭開玩笑,你知道外頭怎么編排的你?!?/br> 步微行沉聲道:“閑言碎語,我不在乎?!?/br> “你!” 他二十年來苦心孤詣,為了他這個儲君位,無數次夜里起身徘徊,為了他愁白了發,為了他頂著群臣非議,硬是扶持他在儲君這個位子上坐了十幾年! 再心累再失望時,也只是暫且收了他的印璽,可如今,皇帝是在中宮是腹背受敵,難免心寒。 文帝疲憊不堪,步微行仰目,他的父親雙鬢已星星泛白,面容蒼老了許多,從來如臨大敵,此時也不禁動容。 文帝吐出一口氣,長嘆道:“也罷也罷?!?/br> “朕欠了你的債,這二十年,你給朕添了多少堵,全當朕還給你的?!?/br> 文帝轉身,扶住了高案,蕭條的背影如風中枯藤,看得出瞬間的寥寥,但只是瞬間,頃刻之后,他又折身回來,“但有些話,朕沒告訴你?!?/br> 他聽著,臉色不動。 文帝喟然一聲,冷下臉來,沉聲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是朕欽定的太子,朕既然認定你坐這個位子,便沒有人敢從你手中奪走,這一句,你要永遠記得?!?/br> 步微行道:“兒臣謹記?!?/br> 文帝的手停在虛空之中揮了揮,“你要劍,朕為你開道,你要盾,朕為你護持。從來如是?!?/br> 他動容,修長的墨眉疑惑地上挑,那記憶里如山凝岳峙的巍峨昂藏的身影,已佝僂下來,陛下的手,搭在他的肩頭。從未有過的沉重和guntang,一瞬間壓入心底,撕碎了他的冷面和甲胄。 文帝盯著他的眼睛,蒼老的眼依舊銳利如隼,“你若恨朕殺了你的生母,便登上這個帝位,將朕的功績霸業都踩在腳底下,讓你母妃看著。朕知道,她是個天比天高的人,你若讓她見了,她也會含笑九泉。聽明白了么?” “明白?!?/br> 文帝立直了身,“待過些時日,你去見顧翊均一趟,有些東西,他自會交給你?!?/br> 顧翊均? 步微行聳開眉宇,他想起,他獨身離開芙蓉鎮時,曾命阿二一路留心顧翊均的行蹤,當時便透著可疑與古怪。只是當他為了一個女人而煩躁時,已無暇顧及顧翊均做了什么勾當。 如今想來,應該就是那些尖刀船上的“貨”。 文帝收斂了臉上最后一縷溫和,沉聲喚道:“來人哪!” “在!”禁軍魚貫而入,玄色鎧甲,甲胄之聲刺得人耳朵疼。 文帝看了眼跪于下首的步微行,冷然道:“將太子給朕關在東宮,沒有朕的允許,不得放他出門半步!違例者,斬!” 步微行:“……” 從小到大,每逢他犯錯,不論過錯大小,一律是禁足東宮。仿佛除了關禁閉,他父皇便不會別的。 他早該想到。 第70章 交底 東宮的冷雨夜一如既往, 嘈切而紛亂,芭蕉一夜之間耷拉下來,一時紅翻翠駢。 步微行翻閱手中的案牘, 文帝命人搬了一大摞折子給他批閱, 等批閱完了才能放行。他披著長袍,眉目沉靜地閱覽手中的白紙黑字, 只是起了風,風寒有些反復, 才好了沒多久, 又有了咳嗽的癥狀。 阿二冒著瀟瀟夜雨, 被宣入東宮,除了蓑衣,步微行淡漠地擱了筆, “顧翊均的尖刀船,你許久以前曾說有蹊蹺,可曾查到?” 這事兒已經有些久遠了,一晃大半年, 阿二細細想了許久,點頭,“確有其事。顧氏的船只輕靈小巧, 照理說不該吃水那么重,當是時屬下便覺著有些古怪,但因著打探霍小……太子妃的消息,沒有多查探清楚些。但仔細揣摩揣摩, 還是覺得不對勁兒?!?/br> 步微行“嗯”了一聲,將手邊的公文撤了,披衣起行。 他冷峻的眉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森然,阿二也不敢多話,這種時候太子殿下若沒有吩咐,那必是遇到了難事。只是,阿二從未見過,有什么決定能讓他如此拿捏不定。畢竟,連成婚這種事他也是一錘子定音的果斷。 步微行問了霍蘩祁的去向,得知她回了綢莊之后,便安了心,阿二話多,一股腦全托出了,“太子妃是個閑不住的人,殿下您一走,她兩眼淚汪汪的,太可憐見的,我說有皇后給的令牌,讓她過幾日來宮里頭看你就是了,這才把她勸回去了。要是早知道陛下只罰您禁足就好了,殿下您怎么沒告訴她?” 步微行默然不應。他不說,自是因為無法保證什么,而他素來不做沒有把握的承諾。 此次的大事,陛下有多震怒他是心知肚明的,他甚至擔憂他遷怒霍蘩祁,倘若是如此,他便一力將罪過承擔下來,自然,便不止是東宮禁足這般簡單。 但昨夜一席話,文帝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讓他迷惘而困惑。 陛下竟不因小皇子的誕生,而對他的儲君之位有絲毫動搖。 阿二掩住了嘴唇,“咳咳,殿下,是這樣,前不久陛下似是同皇后娘娘有了爭執,這一晃半月過去,坤儀宮從不放陛下進門,說是……咳咳,陛下同皇后因著殿下的婚事有了分歧?!?/br> 步微行蹙眉,“孤知道了?!?/br> 帝后二人素日里如膠似漆、琴瑟和鳴,百官都歆羨暗妒,鬧出如此大事,當不是為著他的婚事,他自知,只要皇后說幾句,縱然陛下再有氣,也不過是沖著他來,不必在昨日全未提及。 次日晌午,皇后照例描了牡丹紅妝,隔了紫光閃耀的湘簾,眺望內宮一池碧水,春波蕩漾,翡翠湖畔的新柳似眼波之上一截修長的娥眉,襯得湖水愈發溫軟多情。 春音報了信,皇后傳召太子入園一敘。 此時那遠遠的花籬門之外,一襲明黃龍袍的文帝正遙遙而對,卻只能依稀瞅見皇后的倩影,連臉也見不著,她坐在繁花團簇之間,茶煙一縷一縷地升上花梢,鶯穿柳帶,美人如詩。他心窩子忽然癢了起來,能在這一把年紀得個小皇子,自是晝夜耕耘殷勤,如今大半月連皇后的素手都摸不著,不免心急難耐。 何況步微行只報了消息,皇后便允他近身了,文帝一見更是心頭窩火,手掌狠狠拍在籬門上,震得枝折花落,內監衛軍一同低頭不言。 當步微行如墨的盤螭暗紋蜀錦華袍曳入眼底,皇后才抬起眼,那一眼,他看到了她眼底閃爍的濕潤的光,再也不忍靠近一步,低聲喚了“母后”,卻還停在春音之外,隔了丈許遠。 皇后笑道:“拘謹什么,近前說話?!?/br> “諾?!?/br> 步微行近了前,他仍是立著,皇后坐著,便只得仰視,她目不轉睛地看了許久,隨即和煦地笑道:“許久不這么近著看你了,我聽說陛下讓你禁足東宮?幸得不是連我也見不著的?!?/br> 知道皇后惦記兒子,文帝正焦頭爛額,哪敢忤逆她,巴不得這逆子一回宮先替自己哄哄她。但文帝隔得太遠,面見不著,聲兒也聽不著,只見皇后慢條斯理地剝著橘皮,又溫柔而殷勤地往步微行手里塞,他立刻火大了。 “啪”一聲,花籬的支架坍塌了樹根。 內侍更是瑟瑟發抖,吞聲躑躅不敢言。 文帝再一遠望過去,步微行已坐到了皇后身旁,侍女們一個一個退得遠了些,到了湖畔,只見金色的朗朗天光籠罩著大片粼粼湖水,皇后的牡丹穿花赭色長裙,似飛揚的蝶翼,他暗暗咬牙,湖上風光,全讓兔崽子瞧了去了。 “啪”兩聲,竹架子又斷了三根。 內監:“……” 此處靜謐無人,步微行也便開門見山了,“陛下將兒臣的身世同您說了?” 早知他不善拐彎抹角,皇后也不瞞了,淡淡地應道:“嗯?!?/br> 說話之間,又是幾瓣橘子被安置在他手邊的雕梅白瓷小碗里,皇后臉色沉靜,絲毫不見異狀,手里剝著的橘子乖覺地一個個褪了外衣,只往他的碗里跳。 他隱約有幾分印象,在他啟蒙以前,皇后總抱著他在膝頭哼歌,唱的是白城的民謠。 皇后自幼體弱,十歲以后,在銀陵城外休養,身世飄零如絮,如不是遇上了待她一往情深的皇帝陛下,而今的她也不知落腳何處。 皇后慈和地將小碗推給他,“怎么不吃?以前你喜歡吃,都是母后給你剝的?!币娝煨靷冗^了臉,皇后的笑容里多了遺憾與艱澀,“剝了送到你的東宮,卻不能說是我送的,怕你父皇察覺,該數落我心慈,教出一個軟骨頭兒子?!?/br> 她“呵”一聲冷笑,“可他又有什么法寶不成,如愿固不是嬌生慣養的繡花枕頭,可他到最后也沒滿意,得隴望蜀?!?/br> 能當著面背著身數落陛下的,當今也只有皇后一人了,步微行輕笑,卻不曾回話。 皇后略有稀奇,多看了他幾眼,和煦如春風的面龐,被日光照得白皙紅潤,瑰姿艷逸。她輕聲一嘆。 成了婚,他固然是變了,可有了女人,還惦記她做甚么。 步微行沉吟道:“母后不怪兒臣瞞您?” “母后只怪自己蠢,上了你們父子的當?!彼怀乇逃拇核?,懷念地曳起唇,“怪自己,不該聽任他的話。你要是長在我膝下,我必然事事順著你的心意,即便你得知真相,咱們母子情深,你固然不會怪我,也不會疏遠我。母后也是前不久才明白,原來你我之間的結,竟是這么深,這么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