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至于其他的惡言中傷,她是真的聽不得。 那晚在船上,那些人有所保留,只戲笑他身旁沒有佳人為伴,孤家寡人,明面是笑他庸俗,可背后的意思卻仿佛是——他險惡歹毒,沒有女人會傾心戀慕。 難怪他生氣,她只怪自己竟跟著那群人笑他,她罪大惡極。 霍蘩祁問:“你的手指頭也被傷過是不是?” 男人摁不住她,霍蘩祁一屁股坐起來,拉他的手指過來瞧,可是步微行的手指比她的小短手要漂亮多了,半分贅rou也沒有,光滑修長,指腹盈潤飽滿,看得霍蘩祁眼紅不已,這雙手真是做任何事都令人賞心悅目。 步微行略感無奈,“是傷過?!?/br> “???” 步微行將躁動的女人摁回去,“御醫說你安然無恙之前,好生躺著不許動?!?/br> 說罷又蹙了蹙眉,不過是去太醫院叫個人,竟然去了這么久。 霍蘩祁眨著杏花明眸,明燭燈火在她眼底婆娑,斑駁如屑。藤床被兩個人的重量壓住,發出“吱呀”的抗議聲。 步微行敲了一記她的額頭,在霍蘩祁憤憤不滿的眼神底,薄唇微動,“沒被傷過怎么知道一個月手指不能動?” 這還是在太醫的千叮嚀萬囑咐,和無數奇珍妙藥的看護之下,才堪堪一個月治好了。 步微行道:“除了這個,孤身上有烙鐵留下的瘡疤,那件東西,是孤親自監工,用火淬煉數月而成,鐵塊鋪滿底三寸長的刺,烙上肌rou時,刺會扎入rou里……” 霍蘩祁嚇了一跳,“真的假的?” 她不敢想,這么可怕的東西烙身上,會很疼吧。 霍蘩祁咬牙推了他一把,“那你不是被扎成蜂窩了?” 步微行敲她額頭,“你自己要問,怪孤嚇你?” 往事如何滿目瘡痍,說來懼已淡漠無痕,他這么自如地與她說笑,霍蘩祁才算是真正放下心,嘟著嘴巴不滿道:“還有兩種是什么?” 步微行正要開口,外頭傳來阿五的回話,“殿下,御醫來了?!?/br> 他放下霍蘩祁的手,起身去迎。 最后御醫也說沒有大礙,連皮rou傷都算不上。 步微行聽罷,揮袖讓御醫退了。 霍蘩祁的右手握住左手腕,得意洋洋,“看罷看罷,皇帝大人就沒想傷我?!?/br> 步微行揚眉,“你倒得意了?” 霍蘩祁沖他扮鬼臉,“是你小題大做!” 時辰到了傍晚,步微行沒有放她出宮,讓她留一晚,霍蘩祁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團團,心說現在有錢了,干脆將團團接回身邊自己養著,結果從庖廚里揪出一只往嘴里塞rou餅大快朵頤的雪狼時,霍蘩祁就心灰意冷了。 貪嘴的團團怎么可能放棄錦衣玉食的宮廷生活,跟著自己回家吃糠咽菜? 聞到rou餅的香氣霍蘩祁就泛饞,這只狼崽子吃得比她還好,便揉了揉肚子,怕鬧笑話,讓它安分點。 步微行偏過臉,微微露出一縷笑意,讓人布菜。 東宮主殿的氣派不遜于披香宮,獨有一分奢華與綺麗,但就是太空曠了些,殿內陳設簡樸,古色古香的博古架、桌案及其余雜項都一絲不茍。 菜品也是別具一格,步微行不挑食,于是御廚便信手拈來三川佳肴、五岳風味,從南到北一應俱全,烤乳燕、龍井蝦、清蒸花鱸、龍抄手…… 霍蘩祁都不知怎么下筷了,還有趴在腳邊吧嗒吧嗒吃的團團,實在讓人食欲大開,步微行倒是一筷不動,看著她往自己盤里堆了大半盤,入口即化的鮮嫩魚rou讓她忘了今日與皇帝陛下的所有不快。 但光她一個人動筷也不好意思,“你怎么不吃?” 步微行道:“你吃你的,孤看著?!?/br> 說話一本正經,但莫名其妙地讓人臉紅不已。 團團吃飽了,打了個嗝,咕咚一聲趴倒下來,拿霍蘩祁的腳背當枕頭,乖巧地蹭她的腦袋。 霍蘩祁倒拿著筷子杵它的毛腦袋,“你還記得我?嗯哼?” 步微行道:“吃飽了它比誰都有人情味?!?/br> “那倒是?!?/br> 大概是出生不久便失去親娘,被餓得太狠的緣故。 霍蘩祁與團團流浪的時候,心想著兩個沒娘的孩子,就算天地為廬,抱在一起也能蹭個熱乎。 用完晚膳,霍蘩祁推說睡不著,要他帶自己同游深宮,但依照他的話,皇宮與囚牢沒有兩樣,沒什么好看,霍蘩祁便厲聲反駁,“那也是你睡過的牢房?!?/br> 于是太子殿下只能繼續縱容她。 疏星黯淡,初冬的夜風干澀透骨,撥得滿苑繁華蒼白褪色。 長信宮燈將兩人依傍的影子扯出丈許長,霍蘩祁披著他的狐裘大氅,暖融融的,笑吟吟的,“現在不怕有人打擾了對嗎?陛下是接納我了對嗎?” “還早?!?/br> 步微行忍不住想打擊這個異想天開的女人。 霍蘩祁也不氣餒,“反正、反正我不會離開你?!?/br> 步微行再敲她額頭,“走路不要東張西望。這是宮里?!?/br> “難道宮里走路不許東張西望,就許打人了?” “……” 雪狼崽子打著響鼻,悠游自在地跟在兩人身后,步微行一手牽著霍蘩祁,一手攥著牽狼的繩,不知不覺走到了云林深處,如霧般的深林,但見繁花如靄,嫵媚的朵朵嬌紅斜倚枝頭,簌簌落英墜入軟泥,這里,連路旁巡夜的侍衛都走得慢些。 霍蘩祁問:“宮里時時刻刻都這么多人守著?” 步微行淡然道:“只是多了一個小皇子,近來要熱鬧些?!?/br> 霍蘩祁正要踮腳折花,便剎那間放棄了,她回眸道:“再去別的地方?!?/br> 霍蘩祁要走,步微行拽住她的手,“圓圓?!?/br> 她每次聽到這兩個字都臉頰泛紅,幸得他平時不怎么叫,但今兒聽到兩次了,霍蘩祁怪不好意思地埋下了頭,看著兩人的腳尖,婀娜的花影在眼底招搖。 他低聲道:“孤找到害你母親的人了?!?/br> 今日才抓到人,得了信,他本想親自出城一趟將那人揪到霍蘩祁眼前,但是才出宮門沒多久,宮中傳來霍蘩祁的消息,他只能讓阿大先行一步去將人擄回銀陵。 霍蘩祁渾身血液一僵,沒想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個人終有一日落網了。 她顫聲道:“真的?” 她不是不想替母親報仇,做夢都想,可她阿娘白氏在世時最大的心愿,便是讓她無憂無慮一世,她也想等將來拿自己銀子去滿世界撒網,去揪出真兇,可那樣已經太遲了,兇手已經逍遙法外太久了。 她一直知道步微行在暗中幫她找人,她也一直放任,因為以她的實力,要天南海北抓一個逃犯,一個連侯縣令都不愿立案承認的罪人,實在是太難了。 步微行握住她的手,將牽著團團的繩也交到她手中,“人很快來銀陵,不論他是不是主謀,都有個交代?!?/br> 他愿意給她所有她想要的,完成她所有無法獨立完成的心愿。 他喜歡她,愛她,就愿意一生一世地縱容她,寵她,放任她去氣焰囂張,無懼世人。 最后,一切的一切由他來收尾,來善后。 她抵著頭,步微行以為她一抬頭,會給他一張泫然欲泣的臉,但是霍蘩祁卻笑著撲上來,不由分說地抱住他,“這樣就最好了?!?/br> 他是個喜歡深究的人,卻不太懂這是什么意思。 霍蘩祁告訴他,“不過我最近還要回一趟芙蓉鎮,當時走得匆忙,有些東西沒來得及帶走。還有……又是一年了,依著我們那的習俗,年節是肯定要祭奠親人的,不過小地方風俗,怕你見笑?!?/br> “孤會陪你?!?/br> 他并不覺得好笑,反而以為,這是樁義不容辭的事。 何況,那邊舊賬還沒有翻完,恩怨也還沒有兩清。 霍蘩祁點頭,笑開,凜然的風雪里,有璀璨的煙火從宮墻之上炸裂開,四分五裂,如星點墜,四散落入莽莽夜里,繽紛的彩色焰火將子夜映得煌煌如日。 小狼崽嗷嗷直叫喚,興奮地又跳又鬧。 霍蘩祁招呼一聲,它就乖乖地跳入她的懷里,霍蘩祁抱了一下,抱不動,“還是讓姐夫抱?!?/br> 太子殿下臂力好,小狼崽子于是跳入了他的臂彎里,霍蘩祁看著煙火,眼里全是驚艷,冷不丁聽男人似有促狹的聲音,“姐夫?” “嗯哼?!?/br> 叫哥哥也行,但是她的狼崽子可不敢攀這份天底下獨一份的血緣親啊。 煙火紛繁,自鎏金寶頂上攢簇裂開,如電掣般耀眼。 碎步而來的宮女佝僂著細腰,沖到了兩人面前,“殿下,奴找您很久了,皇后請您與霍女郎去坤儀宮?!?/br> 步微行的臉色緩慢地沉下來,“知道了?!?/br> 他將團團放下地,“將狼牽回東宮,不必帶路了?!?/br> 霍蘩祁幽幽一嘆,果然不該胡思亂想,天底下獨一份的弟弟說來便來了。 第53章 說穿 小皇子滿月酒在即, 依照陛下的心意,他壯年得子,正該廣昭天下, 但皇后卻不這么想, 因此只央了辦個家宴。 小皇子乳名阿朗,從誕生起, 性格便很是開朗,哭笑不停, 安靜下來的時辰極少, 看到宮墻外頭怒放的斑斕煙火, 樂得手舞足蹈,小手撥動著不知道要拿什么。 “娘娘,太子殿下來了?!?/br> 宮人稟告之后, 皇后將兒子的襁褓稍稍放下一些,折身走回殿內,讓人奉了香木織錦軟氈和熱茶香果,霍蘩祁到了坤儀宮十分拘謹, 也不敢探頭探腦,說實在話,她比見皇帝還緊張。 “坐?!被屎笪⑽⒁恍? “沒有外人?!?/br> 步微行頷首,攜了霍蘩祁的手坐在一側,皇后見狀,讓嬤嬤抱了小皇子下去歇息。黃嬤嬤瞅了眼太子, 見他端凝正坐,上回那事不知放在心上沒有,確實捉摸不透,但也沒多想,抱了小皇子便退了。 霍蘩祁倒羞赧起來,總怕給皇后一個不大好的印象。 掌茶的侍女也退了,將暖殿之中的宮燈掌起,側開的紗幔簾攏微曳,倒懸的瓔珞珠璣輕揚,溫暖的椒房有淡淡的香,很是宜人。 皇后的面相生得,大概只有三個字來形容:剛剛好。點到即止的艷,不露痕跡的媚,還有溫柔婉轉的和悅,說話時雖帶著笑,卻也是半點不失風儀。 皇后道:“本宮一早聽說,阿祁在外頭經營了一家綢莊?” 霍蘩祁點頭稱是,捧著犀角小杯,很是靦腆,幾乎不敢抬頭。 皇后不愧是中宮之主,美得令人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