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固聞言，嘆道：“夫人，是我耽誤了你?！?/br>
    沈大夫人疑道：“老爺這是哪兒的話？”

    沈辛固道：“我本是賤籍之后，一介私生子，連名分都不應有。而你乃是權貴季家之女，你我門楣如有天差地別，我原本是娶不得你的?！?/br>
    沈大夫人聽了，便笑道：“哪兒的話？嫁人最要緊的便是順心。若是嫁的郎君雖權勢赫赫，卻一點兒都不貼心，那也只不過是換個地兒孤獨一生罷了。你瞧那陛下的后宮之中，多少女子皆是如此？夫君待我極好，也無三妻四妾，除了從前被那二房拖累之外，并無什么不周之處?！?/br>
    見沈大夫人如此豁達，沈辛固一嘆，道：“夫人不曾嫌惡我出身，令我倍生慷慨?？扇缃裎覅s想另做一件令夫人生惡之事，心中未免有些愧疚?！?/br>
    沈大夫人問道：“老爺這是何意？”

    “不知夫人可還記得，當初我問夫人，若是沒有榮華富貴，夫人可還愿意與我共度此生？”沈大老爺道。

    “自然是記得的?！鄙虼蠓蛉舜?，“當日我說，只要夫君兒女在身旁，便是粗茶淡飯也無妨。今日我依舊要說這句話，那些名利都是虛的，還是家人最緊要?！?/br>
    沈大老爺聞言，向來寡淡的面龐，便如冰面破裂一般，露出了復雜神情來。他低下頭去，避著妻子目光，聲音微哽，道，“我兢兢業業數十載，也不過是為了報答沈家養育提拔之恩；如今正經的嫡子不受我這份回報之情，我便覺得……有些不值當了?！?/br>
    “老爺……”沈大夫人悄喚一聲，心底亦是無奈。

    權勢當前，也難為沈辛殊如此作為。

    “若是我要將這家業交給，二弟，夫人可會有所不滿？”沈大老爺問道。

    “……”

    要說不如意，沈大夫人心底必然是有的。她非圣人，也對這權勢富貴有些執念，更何況她本就是從小金嬌玉貴長大的季家女兒?？煽粗蚓裆?，她便不忍心說出那等話來了。

    “只是個安國公府的名頭，我倒是不在意?！鄙虼蠓蛉讼肓藭?，道，“就算是將安國公府給了二弟，憑借老爺的才能，也必然不會真的令我過起粗茶淡飯的日子?？扇羰抢蠣敳恢线M，就此頹落，那又是另一回事了?！?/br>
    見妻子如此灑脫，沈大老爺心下酸澀，又道：“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br>
    夫妻兩商議一陣，決定明日便去見老安國公，商議將家業交給沈辛殊的事情。

    ***

    沈蘭池白日去了西市，傍晚歸家時，馬車卻在東城門牌前被喚住了。

    “蘭池?！?/br>
    她聽聞陸麒陽熟悉嗓音，便撩起車簾來，向外望去。只見世子騎馬佩劍、手牽韁繩。正是將要入夜之時，一道金紅殘陽低低穿過樓宇瓦閣，將他身形披上一層將暈未暈的金色；馬蹄下影子斜長，一直延到街對頭去。

    “世子爺尋我何事？”沈蘭池低垂了眼眸，答道。

    “你父親那事……”陸麒陽斟酌了下言辭，道，“可要我幫忙壓下？”說罷，他抬起眸光，眼中亮堂如星，似一只搖著尾巴前來祈求主人愛憐的家犬。

    沈蘭池微愕，頓時明白陸麒陽的想法——他以為此事乃二房為了爭奪家業所為，因而想要壓幫忙下京中紛紛流言，助她一臂之力

    沈蘭池心中微暖，搖頭道：“不用了，這事兒是我做的?！?/br>
    陸麒陽怔住，隨即了然她的用意?？蔁o奈何，此時的他應當是“不知道后事、根本沒有重生過”的狀態，他只能裝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道，“蘭蘭，你這樣做又有何用意？”

    果真，沈蘭池嘆一口氣，做困擾道：“說了你也不懂?！?/br>
    陸麒陽險些笑了。

    他懂，他懂。

    可是他得懂裝不懂呢。

    “我有些懂?！标戺桕柕?，“你這是急著嫁給我，所以想辦法令家中丟了榮華富貴。如此一來，即便我二人訂了親，陛下也不會有所猜忌?！?/br>
    沈蘭池聞言，道：“在你眼里，我便是那么淺薄的人？”

    陸麒陽道：“玩笑話，玩笑話，蘭蘭莫要當真?！闭f罷，他一扯韁繩，調轉了方向，道，“我還要去軍營一趟，便不與你多說了?！?/br>
    “這么晚還去軍營么？”沈蘭池微探出了身子，道，“世子爺也是忙得很?！?/br>
    “是啊，近來忙得很?！标戺桕杺冗^頭，朝她投來一道眸光，道，“這京城的天馬上要黑了，日頭一旦落下去，外邊便極是危險，你先回家去吧?！?/br>
    說罷，他馭著馬，悠然離去了。

    那馬蹄聲踢踢踏踏的，越來越遠，沈蘭池聽著這馬蹄聲，總覺得陸麒陽話里有話，好像是對那陸兆業的事兒知道些什么?？梢屑氁幌?，他只不過是說了句“天要黑了”。如今這時辰，也確確實實是天要黑了。

    這家伙，到底是不是重生了呢？

    第59章 桐映出嫁

    太子大婚在即, 京城里自是一番忙碌。

    雖說那北方瘟疫的消息令人提心吊膽, 但北方到底遠的很；反觀這東宮喜事, 卻是切切實實發生在眼前的。因而，京城人都等著湊熱鬧，沾一沾天家喜氣?；槎Y還未到，民間已經傳開了那將來的太子妃是如何貌美絕倫、身份高貴。

    民間一片熱鬧沸騰, 安國公府卻一點都不見喜氣。

    沈辛固攜了夫人，到了父親沈瑞那里, 仔細說了自己打算，要將安國公府的家業交給弟弟沈辛殊打理；來日，這安國公府的名號亦交給弟弟繼承。

    沈瑞正蹲在院中苗圃里侍弄一盆藥草，聽聞此言，陡然丟了手中剪子, 喝道：“不像話！”

    見父親暴怒，沈辛固微微垂首, 不改神色，道：“弟弟于我有數番救命之恩, 若他當真想要這安國公府的家業, 我給他也就罷了，總不至于為了一個爵位，鬧得里外難堪。更何況，日后太子境況艱難, 正是需要安國公名號助力之時?！?/br>
    沈瑞聽了, 笑了一聲, 道：“老頭子我才不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你要是讓老二承了家，那你真真正正的辛固大哥怎么說？老頭子以后做了古，到了地下，怎么和他交代？”

    說著，他便有些氣結，一副暴怒樣子。

    沈辛固之死，到底在他心底留下了芥蒂。更何況沈辛固一去，連累的吳夫人也心疾發作，匆匆離世。這個結，是無論如何也解不開的。

    沈辛固聞言，微微猶豫。頓了頓，他道：“爹，二弟從前也是個純善之人。若我將家業交給他，興許他便會良心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