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沈辛殊知道,自己父親是與那些江湖人有些交情的。只怕他從來都意不在朝堂,自然也不在乎這安國公府的富貴榮華,一直便冷眼看著安國公府起起落落,從不伸手管事。 “爹!”沈辛殊急道,“事兒可不是這么簡單,你可萬萬不能將這爵位交還回去。這些年沈家得罪了江湖上這么多人,單單是那行刺二殿下的北寇,便令人不敢小覷。若是沒了安國公府這權勢的庇佑,還不知會惹來怎樣的報復!” 說罷,沈辛殊咬咬牙,痛心疾首,道:“分便分吧!不過是分開來住罷了,日后還是一家人!” 第45章 兄弟年少 沈二老爺拋下一句“分家”, 便怒氣沖沖地離去了。 沈辛固望見弟弟的背影漸遠,眼前不由浮現出沈辛殊年少時的純善笑面,心底悄然涌起一陣物是人非之慨。 當年, 沈良是藏在沈家二少爺沈辛殊的馬車里來到安國公府的。 從荒僻的鄉野,到繁華的楚京, 這一路五六日, 他皆與沈二少爺同被而眠、分衣而披。沈良生的瘦小, 這一路上藏在那馬車暗格與驛站榻下,竟無人能察。待到了安國公府, 馬車上跳下來個陌生的小男孩兒,才讓吳氏與出門來接的沈瑞大吃一驚。 人來都來了, 還能怎么樣?自然是收留下了。 吳氏出身高門,咽不下這口氣, 不肯讓沈良認祖歸宗。沈瑞也知這是自己風流時欠下的債,他有心彌補吳氏, 便依照吳氏之言, 只讓沈良做了二少爺沈辛殊身旁的一個伴讀。 如此一來,雖沈良衣食吃住與沈辛殊無二, 可到底沒了“庶出子”這個名頭。吳氏便能假裝從未有此事發生過, 依舊做個風風光光、惹人艷羨的國公夫人。 多少楚京女子, 一輩子求的就是這“夫君忠貞無二,家中子孫興睦”。吳氏想要的, 也從來都是這些。 沈良便這樣在安國公府留下了。 沈辛殊一直想要個印章, 因此待沈良極好;凡有新鮮事, 皆與沈良頭一個細說。沈良少年顛沛,歷盡清苦,心知要在這安國公府中活下去并不容易,因此一直藏拙,以免惹來厭惡。沈辛殊常常催促沈良讀書,沈良便借口自己愚笨,識不來字,推脫不學。雖是伴讀,沈良卻只陪著玩,從不念書。 每一回發生類似的事兒,沈辛殊都會露出憾色來,又憐憫,又為難,道:“我讀書不好,便常常盼著有個讀書厲害的長兄。如此一來,爹便不會總是逼迫我念書了。沒想到,你也是個不能讀書的?!?/br> 沈瑞交友甚廣,亦在江湖上惹了些仇家。沈良十二歲時,江北匪寇上門尋仇,綁走了沈辛殊,順帶也將沈良一同捆了去。 北寇兇蠻,揚言要沈瑞自剁三指以請罪,還要沈瑞交出當年自北寇手中劫走的寶圖。若沈瑞不老實照辦,那沈家的二少爺便要被剁成rou泥。 金貴如沈辛殊者尚且如此,沈良一介磨墨伴讀又能好到哪兒去? 沈辛殊雖年少,卻膽大異常,對那匪寇道:“雖說是綁走了我,可見不到我的人,我爹也未必會聽信你片面之詞。若是將我的伴讀放回家去,我爹必然會相信此事。我為沈家少爺,而阿良不過一介庶民之身,一輩子都抵不上我的一只手指。放他出去,留我在此,有益而無害?!?/br> 北寇聞言,竟被哄住,扣下了沈辛殊,要沈良歸家去報信。 沈良跌跌撞撞從匪窩里跑出來的時候,雙腿都在打哆嗦,腦海里反復蕩著前一刻那匪徒說的話:“你要是不老老實實照辦,你家少爺就得受盡千刀萬剮!” 他不用受千刀萬剮,可沈辛殊的命卻寄在他身上了。 后來沈瑞將沈辛殊救出,沈良重見著弟弟,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他身上有沒有少一片rou。一邊查看,還一邊想——他日,若他沈良能大富大貴,定會好好報答沈辛殊的恩情。 為了這份恩,沈良終于有了出人頭地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無名無分,不能因姓氏而得到蔭蔽,只能以白身考上去,因而發了狠,認真讀起書來。 沈良聰慧,府中先生皆贊他為少見之才,惜憾他不過是介伴讀。若是出身權貴之家,定然能更有造化。聽先生夸沈良夸的多了,沈辛殊便悄悄地變了性子。 不知何時,從前對沈良最熱忱不過、私底下一口一個“大哥”的沈辛殊,默然無聲地遠了沈良,也不叫沈良陪著一道戲耍了。偶爾在廊下相逢,沈辛殊只是遠遠喊一聲,再不言語。 “沈良,該讀書了?!?/br> ——后來,沈良聽得最多的,便是這句話了。 那時沈良不大懂得弟弟為何變了性情;現在想來,他才有所了悟。沈良讀了書,用了功,便不再是“一輩子都抵不上沈辛殊一只手指”的沈良了;沈辛殊會變,那也是自然。 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沈辛固,怔怔地發了好久的呆。好半晌后,才被帷帳后的咳嗽聲給驚醒了。他低下身,給沈瑞遞入一盞潤喉茶水,問道:“爹,你先歇著吧。家中事,自有兒子來cao心?!?/br> 沈瑞喝了口茶,道:“瞧你弟弟那副樣子,心底自然是不服氣的,只怕日后還會折騰出事情來。若是真有那一日,我還是將這無用的爵位交回去吧?!?/br> 沈辛固一聽,立刻道:“爹又何必如此!這安國公府乃是沈家祖先世代心血,若是將爵位交還回去,固兒又怎有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沈瑞看他一副心焦模樣,搖搖頭,道:“當初我覺得你堪為大用,這才讓你承了家業。這也是一番饋償,好彌補你年少顛沛之苦。未料到你卻本末倒置,將這家業看的如此之重。如今,老頭子有些后悔咯?!?/br> “爹說的是什么話?”沈辛固道,“家業自然是最重要的,怎么會是‘本末倒置’呢?” 聽爹的意思,這偌大家業也不過是彌補他少年清苦的手段罷了。這安國公府到底前程如何,爹依舊如從前一樣,一點也不在意。 “瞎說!人活一輩子,當然是活得痛痛快快才最重要?!鄙蛉鸬木褚幌伦泳蛠砹?,嚷道,“我讓你做一家之長,就希望你能痛快一回;也能讓老二那個家伙嘗嘗苦頭。他錯了一次,在我這里便是錯了一輩子,我是斷不可能讓他來繼承爵位的?!?/br> 說這話時,沈瑞的面頰上又浮現出一分復雜的輕鄙之色來。 沈辛固自知爭不過這個脾氣古怪的爹,也知道后來沈辛殊所犯下的那樁“錯事”實在錯得有些離譜,因而只得低頭順著沈瑞,連說幾聲“是”。 沈辛固又在父親病榻前留了一會兒,這才離去。 沈大夫人得知二房答應分家,登時心底一陣舒暢。沈蘭池回家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母親喜上眉梢模樣,不由心底微微一惑。 “娘,你這是怎么了?”沈蘭池問道。 “總算把那惹人心煩的一家子踹出去了,娘心里開心呢?!鄙虼蠓蛉苏f罷,仔仔細細瞧著沈蘭池的鬢發,問道,“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蘭池不解。 “王妃待你好不好?世子怎么樣?”沈大夫人追問道。 “好……挺好的吧?!鄙蛱m池答著,目光兜轉開。 沈大夫人一低頭,見蘭池手里還捏著朵紫色的絹布頭花,問道:“哎喲,這又是什么?王妃娘娘給的?” “不……不是。就是……”對著難得熱情的親娘,蘭池反而有些支支吾吾了,“就是上街時,見著好看,隨手買的……” “誰給買的?世子?”沈大夫人孜孜不倦地追問。 “……娘!”沈蘭池趕緊把那頭花別到沈大夫人頭頂,嚷道,“您就別問了!這花襯您,您戴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