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她扶著斗笠,側過頭去,卻看到餛飩攤子邊立了一高一矮兩個人。那高個兒褐發碧目,眼窩深邃,長得又高又大,顯然是個般伽羅人,卻是本應在驛館休養的般伽羅國使者,阿金朵王子。 阿金朵王子身旁站著個小廝打扮的人,個頭格外嬌小,玉雪可愛的耳垂上還有耳洞。深諳男裝打扮精髓的沈蘭池,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個女郎。 不僅是個女郎,還是個不普通的女郎—— 永淳公主,陸柔儀。 阿金朵王子在入京的頭一天便受了傷,中了刺客一枚吹箭;所幸那吹箭不帶毒,只是涂了迷藥。阿金朵王子在驛館昏了半天,就活蹦亂跳地下了床。 也不知道這人怎么回事,竟然會和永淳公主一起出現在這兒。 “能吃嗎?”阿金朵王子不大會說楚國話,一句簡單的話講的磕磕巴巴,“吃?” “你不懂,這叫做餛飩,里頭包了rou,你知道什么是rou吧?挺好吃的,宮里頭也有這個;不過宮里頭的餛飩,味道卻奇奇怪怪的,還是外頭的好吃?!庇来竟饕桓避S躍欲試的模樣,“你不是說,你什么都愿意為我做嗎?那我要吃這個餛飩,你給我買?!?/br> 永淳說的飛快,阿金朵只在來楚國前學了一陣子的漢話,并不太聽得懂永淳在說些什么,只能耿著脖子,傻呵呵笑著點頭,重復道:“好,好,好?!?/br> “那你去買餛飩!”永淳公主頤指氣使。 “我買?!卑⒔鸲湓谏砩厦税胩?,卻摸不出錢囊來。末了,他道,“我沒有,錢?!?/br> 永淳聽了,頓時不高興了,撅了嘴道:“說你是傻大個,你還真是個傻子!你怎么出門不帶錢吶?本公主身上也沒有錢!本公主出門,可是從來不帶錢的。我現在想吃餛飩,你說怎么辦?” 阿金朵雖然聽得懂那“傻子”是在罵他,卻依舊點著頭,仿佛在贊同永淳的說辭。 永淳正吵吵嚷嚷地鬧著要吃餛飩,目光不經意一掃,卻看到那餛飩攤子上坐了個熟悉的人——她的堂兄,鎮南王府的世子爺陸麒陽,正坐在板凳上。陸麒陽筷子上夾了個涼了的餛飩,眼光怔怔的,瞧著她與阿金朵王子。 啪嗒一聲,餛飩從他筷間摔下來,掉回了碗里。 永淳倒吸一口冷氣。 登時間,她也不管什么餛飩不餛飩了,扯了阿金朵的手就跑,口中碎碎念道:“快!快跑!我堂兄在這兒!決不能叫他逮著我!” 阿金朵不敢造次,任憑永淳拽著他的手,哧溜就往外躥去,擠進了鬧騰的人群。 轉瞬間,兩人就跑的沒了影子。 沈蘭池陸麒陽:…… “瞧瞧你把人家嚇成什么樣了?!鄙蛱m池拿筷子撥了一下蔥,淡淡道。 “我……”陸麒陽扶住額頭,道,“我也沒做過什么吶……” 他是真的委屈。 *** 安國公府,壽松院。 老國公爺的房中,藥香隱約。床前紗帷低垂,半現出沈瑞躺臥身影。榻邊的梨花木矮幾上,擱了一碗已涼透了的藥。沈辛固與沈辛殊兄弟垂首站在父親榻前,皆是一副恭敬模樣。 “爹,兒子今日來,是想說一說這分家之事?!鄙蛐凉痰皖^,隔著床帷,對父親道,“兒子想,我與二弟早已成家,子輩也相繼成人。如今這個時候,恰好合適分家而居,各過各的?!?/br> 沈辛固說罷,鼻尖隱約聞到一股又香又辣的氣味,似乎是哪家酒樓做的烤鴨子。只不過屋中藥味濃重,將這淺淡的香味蓋了過去。 他一瞄窗戶,見雕花窗扇大開,心道這必然是外頭傳來的氣味。 興許是蘭池那丫頭回來了,還買了些外頭的吃的。 “爹,您可決不能答應?!鄙蛐潦馍锨耙徊?,急切道,“這安國公府能有今日榮華,乃是整個沈家的功勞。若是分了家,這安國公府便也散了?!闭f罷,他望向沈辛固,道,“大哥從前不也最怕咱們家散了么?怎么如今改了主意,一意孤行?” 沈辛固蹙眉,并不多言。 在父親病榻前,他不敢將那些話挑明,生怕將父親氣到。但在心底,他卻極是惱怒的。 他與沈辛殊是至親兄弟,因而他極是看重這個有著兩回救命之恩的弟弟??缮蛐潦馐巧蚣胰?,他的女兒沈蘭池就不是沈家人,合該由著二房作踐么? 沈辛殊見兄長不言,一甩袖口,微怒道:“大哥,當年我倆被北寇綁走,是為弟用命換你,才讓你逃出生天。我待大哥,乃是至親兄長之情,而大哥待我又如何?今日在爹面前,竟要與我分家!你捫心自問,可還對得住你的良心?” 他說得振振有詞,沈辛固的面色卻愈發黑沉。 ——他待這個弟弟如何?自然是問心無愧,不怍于當年那兩番救命之情! 那床帷里傳來一陣咳嗽之聲,沈瑞慢慢起了身。沈辛固見狀,連忙塞了個靠墊過去,讓沈瑞得以靠坐著。 沈辛固抽那靠墊抽得急,靠墊一被移開,便露出下頭一本書來。沈辛固目光匆匆一掃,只見封面上寫的是“游俠什么什么”之類的字。不待他仔細看,沈瑞的被角就落下來,將那書本給遮住了。 “分家?”沈瑞有氣無力道,“分了也好,你們早日分家罷?!?/br> “爹?”沈辛殊不可置信,問道,“這是何意?莫非您要眼睜睜看著咱們安國公府就這樣散了?” “你做的孽還不夠多?還不夠敗壞我的名聲?”沈瑞瞪一眼次子,道,“你心底一清二楚,知曉我在罵你什么?!?/br> 這句話便似個緊箍咒,叫沈辛殊陡然閉了嘴,面孔青青白白。好一陣子,沈辛殊才重開了口,道:“爹,要分家,也成。只不過,這安國公府的家業,還是由兒子來繼承為好?!鄙蛐潦庖凰π?,昂起頭來,肅然道,“大哥身份如何,爹也一清二楚。說到底,賤籍之后,終究是……” “你閉嘴!”沈瑞陡然大怒,喝道,“他現在是你大哥,是我安國公府的嫡子,全京城都知道,你也得給我記住了!” 這一聲喝,叫沈辛殊微微一震。隨即,他愈發不甘,道:“便是全京城都知道又如何?可終究改不了……” “分吧,”沈瑞卻是不欲再談,“這家業就由老大來繼承。固兒不要,那老頭子就把這爵位交還給陛下,你倆誰都甭想要了?!?/br> 此言一出,沈辛殊面孔僵住。 大哥不繼承家業,父親就將爵位交還給陛下?! 父親又如何舍得! 不……也許父親真的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