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程卓然突然道:“卓玉,你要什么,你要什么哥哥都為你爭取好不好,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br> 程卓玉呵呵笑起來,陰冷道:“我要當皇后,我要程寶瑜去死,再讓文氏成下堂婦,你幫不幫我?” 程卓然頹然道:“阿玉!你就不能要點好的?你成天盯著阿瑜,到底是為什么?” 程卓玉冷漠地看著他,冷冷道:“哥哥,你也是個廢物,沒用的東西?!?/br> 程卓然:“……” 他也沒辦法了,只是轉身出門,又吩咐自己的大丫鬟道:“你再去找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來,日夜瞧著大姐兒,不許再讓她做傷害自己的事體!” 第95章 到了晚春,姑娘們穿的衣裳也漸漸輕薄起來,阿瑜這些日子總是有些發懶,大約她快要出嫁了,祖父祖母也不怎么管她學課的事體了,偶爾祖母要她多練練字兒,她便一臉不情不愿的樣子。 這時候祖母便挑起眉頭,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祖母老了,是制不動你了,待你出嫁了有的是人來治你!” 阿瑜撇撇嘴,托腮哼道:“待我出嫁了,我頭一件事兒便是懷個孩子!這樣誰都不能逼著我做不想做的事體了!” 祖母:“……” 老太太氣得抖抖索索,拍了兩下桌面兒教訓道:“這……這孕事兒,可馬虎不得!你就為了他不舍得訓你,你就、你就……你還是個十歲小孩嗎?” 阿瑜忙給老太太遞茶,給她松松氣兒道:“祖母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嘛,我就是覺得我大了,你們不能老把我當個小孩兒嘛!我可能干了,才不想被逼著做這做那的呢!”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便有大丫鬟來道:“老太太,姐兒,外頭來了宮里的公公,說是太后娘娘要見姐兒?!?/br> 阿瑜和老太太相視一眼,便聽老太太道:“待姐兒梳洗一番,馬上出來?!?/br> 阿瑜有些怵這老太太,從前小時候不覺得有什么,總覺得老太太應當還挺喜歡她的,可是漸漸長大了,便覺得老太太也未必真的像她表現的那般,相反,這個老人家滿含著算計,相處起來便多了許多拘束。 阿瑜她祖母倒是覺得沒什么,淡淡道:“要你入宮你就入,我倒是不信她真那么傻,還能為難你了?你不卑不亢便是了,大不了便頂撞幾句又如何,皇帝擺在那兒她也不敢伸那個手?!?/br> 是的,前朝大長公主殿下,從來都不懂甚么是容讓。即便她不再是尊貴說一不二的大長公主,也一定會在允許的一畝三分地里頭,從容舒展開身體,而不是畏畏縮縮的,甚么事體都謹慎謹慎再謹慎。 阿瑜當然,沒有自家祖母那么囂張慣了,不過她也不是真的怕,就是嫌麻煩,心里不舒服。 然而她也沒法子,好歹是未來的婆母,她也不能忤逆人家,于是梳洗一番,便隨著進宮去了。 過了好半宿,才顛顛到了慈安宮里頭。 進了殿,發現太后娘娘正靠在榻上半闔著眼,像是在歇息。于是阿瑜規規矩矩的行一禮,又退到一邊兒去。 沒有太后的允許,沒人能擅自坐在椅子上,那不合規矩。阿瑜雖然也不想惹麻煩,但想起祖母的話,她還是坐了下來,只是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等著。 果真坐了快有小半個時辰,阿瑜這魂都快飄散出去了,太后娘娘才悠悠轉醒。阿瑜又起身,再給她行禮。 文太后果然沒有揪著這種問題。她雖然想為難阿瑜一二,但卻一點兒也不想叫人瞧出來有多刻意。 畢竟她對阿瑜的感情挺復雜的,說多么喜歡罷,談不上,畢竟從一開始就想算計人小姑娘,心思不單純。 說不喜歡罷,其實她還挺喜歡有阿瑜陪著的,這么些年也習慣了,這小姑娘又懂事兒,又聰慧,長得一副金玉一樣的相貌,瞧著也賞心悅目。 相當一段時間,文太后是真的漸漸把阿瑜當作自家親近的晚輩來瞧的,她想讓阿瑜嫁給小兒子,也不全是因為算計,那是真心實意想要阿瑜這個小兒媳婦。 后頭隆平大長公主來了,她這顆心也漸漸冷淡下來了,偶爾也覺得自個兒從前挺可笑的,根本沒這個緣分,瞎cao甚么心呢? 長子稱帝,她成了太后,才發現長子和阿瑜的關系并不簡單,甚至是很久之前便“私定終身”,她這個當母親的是一點兒也不曉得。心酸的同時,又覺得阿瑜真是不懂事,攪和了他們一家子不說,還要貪心嫁給皇帝。 但是自那以后,并文妙德的那件事,卻叫文太后漸漸有些乏力。她覺得自己真的是老了,長子是一點兒也不聽話。他的少年時代,她一點兒也不曾參與,以至于看到他露出冷厲的獠牙,便有些不能接受。 其實她的命是真的不錯,想要的最終都得了,只是并非是她最初想象的那條路子而已。那些不甘和氣憤,都顯得沒那么要緊了。 文太后見到阿瑜,慢慢露出從前那段時光里頭,常有的微笑:“阿瑜啊,之前叫你等急了罷?我這年歲漸長了,這些日子總是乏力?!?/br> 阿瑜只是靦腆道:“瞧您睡得香甜,等一會子也沒什么?!?/br> 文太后點點頭,嘆息一聲道:“你這孩子,從前小時候在我那兒,便是有些淘氣,我這心里也喜歡著,怎么這些日子反而越發生疏了?” 阿瑜微笑道:“沒有,就是見您身子安適,阿瑜也就放心了,不敢多叨擾您。如您喜歡,往后我多來瞧您便是?!?/br> 畢竟以后是婆媳了,這點眼色阿瑜還是有的。 文太后只是笑了笑,又指著一疊子洗好的水潤潤的枇杷道:“我記得你小時候愛吃這個,來嘗嘗咱們宮里的,比不比得衡陽的滋味好?!?/br> 阿瑜依言拿了一個,慢慢吃起來,邊吃邊拿帕子文雅地擦拭嘴角。 文太后瞧她吃著,才緩緩抿出一個笑容來,輕輕道:“后天哀家要去皇覺寺上香,你同哀家一道來罷,還有些京城的貴婦人們,哀家也會請來一道用用齋菜?!?/br> 阿瑜抬起頭,輕輕眨眼,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道:“好,就照您說的來?!?/br> 如果阿瑜沒猜錯,文太后的意思應當是,她服軟了,也想要讓所有人都瞧瞧,太后和未來的皇后婆媳倆好得很,隱隱還有為她撐腰的意思。 阿瑜又看這個老太太。文太后的頭發,在光暈下顯得更加花白,額上的皺紋也很明顯,以至于阿瑜才真的發現,這個老太太是真的,越來越老了。她記得更小的時候見她,好歹還保養得宜些,可是現在當了太后,卻顯得愈發憔悴蒼老。 阿瑜不曾在文太后這頭呆太久,又做了小半會兒,便離開了,因為文太后瞧著都快要睡著了,只是勉力支著脖子,與她慢慢說這話。 阿瑜出了慈安殿,便有宮人上前,默默把她帶去另外一處宮殿。 臨著湖畔的地方,趙藺正帶著一頂草帽釣魚,他就穿了一身尋常的玄色常服,聽見阿瑜來,也并沒有回頭。 阿瑜輕輕上前,一把就把他的草帽摘下,轉手扣在自個兒頭上,頓時便覺得頭頂的大太陽沒那么耀眼了,心情也變得陰涼許多。 他只是微微轉頭撇她一眼,繼續穩坐釣魚臺,直視著遠處的河流,淡淡道:“草帽?!?/br> 阿瑜偏偏不給他,也不顧及會臟了裙子,就坐在他身邊的石頭上,一腦袋靠在他肩上草帽在她腦袋上太大了,一不當心便滑落了下來。 他單手把帽子扣回她腦袋上,淡淡道:“坐正,像甚么樣子?!?/br> 阿瑜道:“您這釣了半天魚了,上鉤幾條兒???” 趙藺不理她。 阿瑜再接再厲,嘴里嘟囔著:“叫我來看您釣魚???您是有多閑?!?/br> 阿瑜又道:“太后娘娘后日請我去皇覺寺上香,沒甚么大礙罷?” 趙藺道:“無事,不需你擔心?!?/br> 阿瑜也不說話了,就和他并肩坐著,后頭把草帽丟了,歪著腦袋靠他肩上。一大一小,一高一矮,這樣靜靜坐著??諝馐菧貪櫟?,天光是明媚的,他們之間的氣氛靜謐卻甜絲絲。 他們這樣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話。嗯大多時候都是阿瑜在說話,她對著外人總是有些疏離,叫人覺得高傲難以親近,又常年不參加社交,故而女人間總有些關于她的閑言碎語。 但是對著趙藺,阿瑜卻是話很多的,即便他不說話,她也能找出好多話頭來同他嘰嘰喳喳。她身上的味道清香而甜蜜,講話的時候溫溫軟軟的,靠在他身邊又特別依賴。 趙藺偏頭,看見她濃密的睫毛,還有雪白如瓷的臉頰,他又淡淡轉過視線。 她軟軟哼一聲,偏頭便在他漠然的面頰上印了唇印,又靠在他身邊蹭蹭不說話,倒是給他邊皺眉邊教育道:“你一來,魚都跑了?!?/br> 阿瑜道:“橫豎您釣上來,也是要放回去的,不一樣嘛?!?/br> 她又拿手推推他的桿子,哼聲道:“我不但說話,我還搗亂呢,不是你叫我來的嘛,你怎么這樣???” 他不說話了,只是也難得笑了笑:“你小時候很乖,怎么長大了就越發不聽話了,叫你來不是搗亂的?!?/br> 阿瑜又拿手推推他的桿子,叫他一手便握住作亂的小手,穩穩當當像是鐵鑄的一樣,害得她動彈不得。 她有些被握疼了,就掐他一下道:“您手勁太大了,可疼了?!?/br> 放下魚竿,笑笑道:“真當朕治不了你?” 阿瑜對上他冷淡的眼睛,忽然有些害羞起來,還是結巴道:“您要,怎么治我呀?” 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摩挲她涂著口脂的唇瓣,指腹上染了嫣紅色澤,他垂眸看著她低沉道:“那你下次別涂唇脂,朕來治你,好不好?” 阿瑜臉突然紅得滴血,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猶猶豫豫認真道:“……好吧?!?/br> 他漫不經心,緩緩笑出聲。 阿瑜才發覺,自己被他耍了。 第96章 從宮里頭出來,阿瑜的臉一直紅通通的,下了轎子還是有些呆怔,她祖母同她講話,也要紅著臉想想才能回一句。 老太太:“……” 阿瑜捂著臉撒嬌道:“甚么也沒有,您莫要瞎想了?!?/br> 老太太嘆氣,敲敲她的腦袋道:“隨你,不過祖母可事先同你說好咯,你可不要胡來。他這個歲數的男人,懂得可比你多多了,不要給他哄騙了去?!?/br> 阿瑜扭著祖母的袖子道:“怎么會啊,藺叔叔可好了?!?/br> 老太太:“……” 隔天阿瑜就同太后一起,帶著一眾京城貴婦人們上了皇覺寺里頭,燒香祈福。 大家都是明白人,這是不是祈福,到底捐了多少銀子祈福,那都是不重要的事體。最重要的是,太后娘娘想要借這個機會表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對于程寶瑜這個兒媳婦的態度。 皇家的事體揣測的人很多,但是真兒個放在臺面上來說的卻又很少,現在太后肯把她的態度這么明確地擺出來,那也是一件大事兒了。 太后娘娘這幾天轉性兒了,倒不是真的毫無芥蒂,但她又不是傻的,自己做的那些事樣樣都沒能逃過兒子的眼睛,一樣都沒成功過。說不甘心那也是有的,但到底回過神來,仿佛也沒什么可大動肝火的。 她身邊伺候的鞏嬤嬤說的對?。骸疤竽锬?,又何必成日愁眉不展的?說白了,陛下是您的親兒子,再如何您也是整個皇朝最尊貴的女人,是而您不必妄自菲薄,只消過好自個兒的日子便是了,這同親生兒子,有甚么隔夜仇?” 太后想了想還是嘆氣,她這幾十年來,一直妄圖控制住兩個兒子,而她對蒼哥兒的感情,甚至比對藺哥兒要深得多。那些許久許久以前的過往和錯誤,她也是直到眼睜睜看著蒼哥兒翻身上馬,孑然一身地決絕離開,才開始覺得一切不復和痛惜。 直到她來京城,還保留著從前的執念。但是慢慢回味過來,她才發覺一切從很早很早之前就變了樣,她早就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衡陽王妃了,更算不得是大兒子和小兒子最重要的人。 相反,她身為母親,或許更像是他們的絆腳石。 太后見了阿瑜,親切地笑著上前握握她的手,又道:“怎么穿的這樣少,可莫要因著你年紀輕輕的,便不懂保養,到了我老婆子這個年紀,可不得吃苦?” 阿瑜笑瞇瞇拉著太后的手道:“好,都聽您的?!?/br> 她從來沒有真正厭惡過太后,只是有時候太后的做法,使她待這個老太太疏離起來??墒前㈣び袀€毛病,面對年老者的和藹慈愛,她總是難以抗拒,打心底里就有些酸酸澀澀的溫度充盈著,叫她沒法硬下心腸。 她攙著太后,兩個人親切地邊走邊聊。 阿瑜今兒個穿了一身相對素凈的藕荷色纏枝銀絲紋褙子,裙擺上還有半朵含露的牡丹,烏黑的秀發綰上,并用了整套的羊脂白玉頭面,露出隱約雪白的脖頸,在陽光下清純而素雅。她比太后稍高一些,說起話來輕輕軟軟,扶著老邁的太后,卻顯得非常和諧而搭調。 跟在他們后頭的貴婦人們,心里也有一桿秤。都說,這位郡主命好,前朝沒亡國時有隆平大長公主寵著,當今圣人登基時,她又馬上要坐上后位,就連眾人心里有些刁鉆不好相處的太后娘娘,都與她這樣親密。 仿佛這個姑娘,從生下來,就注定了要被捧在手心過一輩子的。 皇覺寺里頭除了今兒個來上香的女眷,便并無他人了?;视X寺幾百年來,專供皇家祈福,攤開來說,那即便是皇朝覆滅了,這寺廟還是不會倒,定奪便是里頭的僧人沙彌,都換一批新的,故而這皇覺寺也是全朝歷史最古久的一個寺廟了。 來接見他們的是一位老僧,笑容高遠,說話時不緊不慢的,太后牽著阿瑜,慢慢問道:“你們這寺廟,可有甚么求姻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