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趙蒼仿佛覺得很好笑似的,笑彎了腰,趙藺只是漠然看著他,不置一言。 趙蒼笑夠了,睜開雙眸,語氣也變得同樣冷漠:“哥,你心悅她,是么?” 第20章 阿瑜回到屋子里,只覺心神不寧。她不曉得自己該怎么做,是去找梅氏,問清楚事情的緣由,還是不置一詞,把所有事體皆塵封起來。 她緩緩起身,扶著桌沿閉上眼,心境無法平緩。 阿瑜從來沒有怨恨過自己的娘親,小時候她也曾難過,為什么自己沒有娘,可每逢爹爹談論起娘親,他總是懷念而淡靜的,從不曾露出一分一毫的怨懟。 故而她亦無法埋怨她。 只是娘親在她眼里,永遠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背影,等到她稍稍長大一些了,也沒那么重要了??赏蝗挥幸惶?,娘親的身影變得清晰的可怕,以至于她難以接受,為什么那樣的女人會是她的母親? 她的母親應當是溫柔美麗,富有詩懷的女人,配的上她爹,也當得起她全心的仰慕與向往。 可梅氏不是這樣的人。 正當踟躕時,門外佩扇來報道:“姐兒,二房的婳姐兒來瞧您了?!?/br> 阿瑜頓了頓,才垂眸道:“趕緊請婳jiejie進來?!?/br> 沒過一會兒,那頭趙婳便掀了簾子進來。她今兒個穿了一件魚肚白圓領對襟褙子,邊上鑲了水紅色遍地芙蓉亮緞,烏黑的秀發簡單一綰,簪上一對珍珠華勝,瞧著精神又秀氣。 阿瑜將將從重華洲上回來,整個人瞧著有些蒼白,只一雙杏眼還是黑的發亮,對趙婳抿嘴一笑道:“婳jiejie,我今兒個不曉得你要來的,便沒好生準備著,你莫見怪?!?/br> 趙婳本是個清冷的人,可同阿瑜也算是投緣,于是搖頭微笑道:“怎么會,我在院里無聊呢,于是便想起你了,正好來瞧瞧你那日的病好得怎樣了?!?/br> 阿瑜隨意地歪在榻上,單手托腮,杏眼亮晶晶的:“沒事啦,我這幾日可精神呢?!?/br> 沒等趙婳說話,阿瑜想了想,又道:“也不知蕉二太太如何了,我聽聞她一直臥病在床,已經好幾日不曾出門了,我這心里頭總是記掛著?!?/br> 趙婳知也不曉得怎么答,梅氏所謂的臥病在床,實則是被禁足了。她爹前幾日便重新回了任上,若是未出這事兒,或許梅氏稍稍爭取一番,還是能陪著趙蕉回到江南的。 可是此事一出,二房老太太便以此為由頭,把梅氏留在了王府里頭,趙蕉即便心里不舍得,可也莫可奈何。 到底梅氏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他身為丈夫難辭其咎,若是一意孤行,最后倒霉的還不是自家人? 于是趙蕉一走,梅氏就給二房老太太鄒氏徹底禁了足,留在院子里吃齋禮佛,聽聞每日連油水都難進,對外只說是病了,故而吃得十分清淡,不敢輕易沾葷腥。 對于這件事,阿瑜是聽到了一些風聞,但并不敢確定,故而才問兩句。如今瞧趙婳這般表情,心里頭也確定了三兩分,不由心情復雜起來。 趙婳也只是垂眸道:“母親身子雖弱些,但瞧著并無大礙,現下只是在養身子,阿瑜不必去瞧她,母親喜靜呢?!?/br> 阿瑜聽她幾聲“母親”,心里頭便有些難言起來,嗯一聲道:“咱們光說了這么些話,倒是忘了請你嘗吃食啦。這個是我使小廚房做的豬里rou圓子,乃是我自個兒想出來的方子,jiejie且嘗嘗?!?/br> 趙婳平日里并不好口腹之欲,不過今兒個也給這香味勾到了,于是執了著夾了一塊兒小圓餅。這小圓餅只比拇指大一些,輕咬一口薄脆的外皮,里頭的蝦湯便溢了出來,輔以吸飽了湯汁和rou鮮的香菇餡,各中美味相輔相成,鮮嫩可口至極。 阿瑜見趙婳微粉的面頰,也托腮笑了起來,杏眼彎彎的。她很喜歡同人一道分享美食,見趙婳喜歡這道菜色,于是心里頭那一層郁氣也消散了不少。 待把趙婳送走了,阿瑜便決定要睡一覺。她現在心里頭亂的很,實在無法做出任何理性的決定了,還不如等明日再說。 可是等到第二日,阿瑜就徹底沒了那份斗志。昨兒個咬咬牙,抬腳便能氣勢洶洶往二房院里頭去了,有甚么是不能說的呀?她又沒做錯甚么不是? 然而今天一醒來,她就沒了昨兒個那份勇猛。不管梅氏是什么樣的,她都不想戳破了,不是不想,卻是不敢。她不知道梅氏面對事實,又會如何反應,又是否會做出令她無比失望的舉動呢? 不過阿瑜還是決定要去瞧一瞧梅氏,盡管她不準備把事體的真相告訴她,但是這并不代表她不想見一見梅氏,旁敲側擊地問問從前的事體。 佩玉邊給她篦頭發,便溫和道:“姐兒,現下蕉二奶奶病了,恐怕二房的也不會放您進去瞧她,不若等她大安了,您再去瞧她也不遲?!?/br> 阿瑜卻合眼,輕輕道:“不,我必須今日去,不然我這心里總也難安?!?/br> 佩玉篦好了頭發,開始給她細細綰起來,嘆息一聲道:“姐兒說得是,是奴婢疏忽了,您不若去見一見二房老太太,想必她會同意您進去的?!?/br> 阿瑜道:“也只好如此了?!?/br> 于是阿瑜便去了二房老太太鄒氏的永福榭,其實她來王府兩年,還真的沒怎么來過這地兒。 一則是老王妃與二房老太太的關系非常不明朗,好的時候跟親姐妹似的,不好了數月都懶得來往,話也不說一句。二來,每當鄒氏一斜眼,杯子放下稍重了,便有小輩膽戰心驚的,阿瑜雖不是王府家眷,也有些怵她。 不過很明顯,今日還有別人跟著她一道發憷。 阿瑜一進屋子,便見著趙婂在里頭端著碗茶,侍立得筆筆挺,滿臉寫著不樂,本就薄的唇瓣還倔強地抿起來,就像個可憐的受氣包。 阿瑜輕輕挑眉,對著趙婂微笑一下,然后才對著榻上的鄒氏笑瞇瞇道:“二老太太好?!?/br> 趙婂的眼睛瞪大了,有些厭惡地瞧了她一眼,哼一聲把臉別過去。 歪在榻上的鄒氏瞧著跟老王妃差不多歲數,不過臉型更加清瘦一些,一雙眼睛很明亮,頭上戴著福字嵌玉抹額,整個人雍容又精神。她語聲淡淡,提醒道:“婂姐兒,你現下侍候在旁,見客人來了,還不給人倒茶水吃?難道還要我老婆子請你不成?!?/br> 趙婂連日來給她的親祖母這般調教,動作也快了許多,只是渾身上下的別扭總是拗不過來,給阿瑜倒茶的動作,也粗了些。 鄒氏有些不悅地皺眉道:“怎地倒個茶也這般不像?;厝?,再倒一遍?!?/br> 阿瑜沒有阻止,只是微笑道:“二老太太這是在訓練婂姐兒呢?我瞧著倒是比往日要純熟許多了,經您之手訓出來的,將來定然能成為衡陽有名氣的大家閨秀?!?/br> 鄒氏斜眼盯著趙婂的動作,眼含苛刻,語氣倒是平緩:“老身也不求她能當甚么大家閨秀,只甭出去丟人,那便是極好的了?!?/br> 阿瑜心道這老太太果真刻薄啊,然而面上還是附和道:“是啊,這遠近聞名的閨秀非是人人能當得的,咱們不求盛名,但求無愧于長輩的養育便是?!?/br> 鄒氏贊道:“是這個理兒?!?/br> 又轉眼瞧著趙婂磨磨蹭蹭的,皺眉教訓道:“婂姐兒,還不快捧了茶壺回去侍立著?不是祖母不疼你,只你自小給你娘慣得,規矩也不好,人情也不懂的,如今既是疼你,才愿手把手教你,怎又擺出個不情愿的樣子?”語氣越到后頭,越是嚴厲起來。 趙婂眼里泛著水光,只也不敢哭,只垂著腦袋站到后頭去。 鄒氏又扭了頭,嚴厲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人要站直,腰背要挺,脖頸不能彎,手臂要自然,你再這幅頹喪樣子亦沒人會心疼你?!?/br> 阿瑜心里嘖嘖兩聲,面上柔柔道:“二老太太,您可莫要把婂姐兒逼得太苦啊,她才這么小呢,從前皆是給爹娘嬌養大的,哪里能一下兒就學那么多禮儀呢?” 趙蕉當年執意要娶梅氏進門的事體,鄒氏可全沒忘記,這下火更大了,哼一聲道:“還不是給她那對不成器的爹娘慣得!得虧這孩子年紀不大,還好教化,不然就這樣嫁出去,還不若套身緇衣陪了佛祖去!” 趙婂聽她這般說,委屈地滿臉通紅,眼淚水控制不住地留下,只是梗著脖子不敢發出聲響。 阿瑜只作沒瞧見,吃了兩口茶,又隨意聊了幾句家常,便起身對鄒氏一禮,聲線清甜道:“二老太太,小女有個不情之請?!?/br> 鄒氏吹吹茶水,抬眼干脆道:“說罷?!?/br> 阿瑜微笑道:“我想去見見蕉二奶奶,聽聞她病了,旁人都不能入院的,但我這幾日一直有些記掛,您瞧能否……” 鄒氏皺著眉,似乎在思慮,卻還是點頭道:“叫珍珠帶你去罷,你蕉二奶奶這是心病犯了,身子倒是沒甚么大問題?!?/br> 阿瑜點點頭道:“我省得的,您且放心?!?/br> 第21章 梅氏和趙蕉所住的院落,離二老太太鄒氏的永福榭很近,阿瑜不過步行數十步,便見著了院落的大門。 她曾聽聞過一些傳言,說是二老太太和二老太爺趙選陽之間有些陳年齟齬,大約不過是二老太爺有個十分喜歡的妾室,乃是他的遠房表妹,長得一副嬌柔婉媚的樣子,比起端莊冷硬的鄒氏手腕還要翻上一番。 只那妾不能生育,故而在趙蒲出生之后,二老太爺便有意無意使他與那女人親近,大約也沒旁的意思,只是怕往后妾室沒有傍身的孩子,要給人磋磨,趙蒲又是嫡長子,他若待那妾好,旁人便再不敢怠慢她了。 二老太爺想得簡單,可二老太太豈能容這樣的事體發生?某次鄒氏又聽聞十幾歲的兒子趙蒲,在他爹的書房里頭給那妾室端茶,便再不能容忍,趁著二老太爺出衡陽辦事的功夫,把那妾室給處置了。 雖則對外只說那女人是暴病死的,可也沒人是瞎子,故而二老太爺歸來后,便與鄒氏起了爭執。 后頭也不知鄒氏是怎么做的,反倒是原本氣盛的二老太爺,漸漸沒了腔調,一個人躲到偏遠去禮佛了,差不多十數年也沒怎么出過門,直到趙蕉要娶梅氏的事體一出,他才肯挪步去塵世間,拄著拐杖教訓兒子。 趙蕉身為鄒氏和二老太爺的第二子,是被鄒氏寄予了厚望的,自打他出身便護在自家院子里,讀書寫字用膳皆精細著安排,直到他娶了原配陳氏,仍舊按部就班照著鄒氏的規劃走。 人聰明,且聽話。 他唯一一趟任性,便是執意要娶梅氏為續弦,鄒氏本已給他瞧好了人家,不求出身高貴,但求本分干練便是,哪知他竟給迷花了眼,娶了個整日只知道傷春悲秋的梅氏,兒子一心護著她,這女人又柔弱地一捏就碎,實在叫鄒氏氣得牙都要咬碎。 在鄒氏眼里,大兒子趙蒲已然是個失敗者,性子被二老太爺教得木訥老實,人又不聰慧,更何況還有從前那小妾的事體梗著,她實在說不上對趙蒲上心。 可偏偏趙蒲這孩子傻人有傻福,娶了秦氏那般精明聰慧的女人,連長房的管家權都能拿下一大半,給二房爭了不少臉面。 故而這些年,鄒氏倒是待趙蒲夫婦倆好了不少,只想著,老實也有老實的好處,心眼子不活絡,將來也能全心待她這個當娘的。 阿瑜進了院門,便聞見一股nongnong的藥味。她輕蹙眉頭,心道這蕉二奶奶是真病了啊,之前她還以為是二老太太為難她,把人給禁足不出了呢。 梅氏身邊的丫鬟素環和彤環來請她,素環沖阿瑜點點頭道:“瑜姐兒來了,咱們奶奶請您去佛堂?!?/br> 阿瑜偏頭看她,輕聲道:“蕉二奶奶在佛堂么?” 彤環點點頭道:“咱們奶奶這些日子一直在靜心禮佛,姐兒莫怪,主子便是日常用膳皆不踏出佛堂的?!?/br> 阿瑜嗯一聲,垂眸道:“帶我去罷?!?/br> 梅氏的院落很是清凈,各處花卉只稍清淺點綴一番,便有了隱約的雅意,穿過幾顆梅樹,便見著了面前的佛堂。不過是青磚壘起的一座小屋子,外頭瞧著便覺略有些狹窄。 進了屋,里頭的藥味更重了些,沉沉悶悶的壓在胸口,幾乎叫人透不過氣。里頭一個纖細瘦削的背影,正跪坐在蒲端上,腰背挺直如冬日里的雪松,烏黑的秀發綰成一個樸素的發髻,隱約露出白皙的脖頸。 兩個丫鬟又退了出去,屋里只余阿瑜同梅氏兩人,半晌,梅氏仿佛回過神來,緩緩轉身,對阿瑜清淺一笑:“瑜姐兒,今兒個怎么想起要來瞧我?” 阿瑜看著面前優雅沉穩的女人,心里也不知是難過還是怎么,只是垂眸不說話,梅氏與她相對而坐,也不發一言。 頓了頓,阿瑜才道:“二太太……我聽說你病了,所以來瞧你?!?/br> 梅氏有些意外,微微垂下美麗的眸子,半晌,有些歉疚道:“謝謝你……瑜姐兒,那日是我的不是,不求你原諒我,只這話……我還是要說的?!?/br> 阿瑜點點頭,輕聲道:“無事,二太太?!?/br> 她又試探地問道:“二太太知不知道,婂姐兒被二老太太留下教養了?” 梅氏苦澀一笑轉身,對著佛像道:“知道?!?/br> 阿瑜道:“難道您不心疼么?”她知道梅氏愛女如命。 梅氏只是搖頭,看著佛像不說話。 阿瑜與梅氏相對無言,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道:“二太太,我走了,多謝您今日的招待?!?/br> 梅氏淡淡道:“素環,送客?!?/br> 待阿瑜走了,梅氏才松了口氣。 這個瑜姐兒也不知怎么,她們二人單處時,總叫她心里莫名柔軟起來,想把一腔心事都倒出來。 梅氏不知多少年,都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再早一次是在少女時代,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那個人,那樣的喜悅,仍不住飛紅了雙頰,只想拉著他的手,與他說秉燭說上一夜的話,也不嫌累的。 她抬頭,看著佛陀慈悲寧靜的面容,忍不住在心里懺悔自己的過失。她知曉,自己縱溺婂姐兒,實在是大錯特錯,可是在女兒眼前,她又實在忍不住想要縱容她,遷就她,把一切的珍寶都捧給她。 畢竟……她已經失去過了,與最愛的那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