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而婂婂的到來,更像是佛祖又賦予了她做母親的機會,重新給了她一個摯愛的小女兒,她怎么舍得叫她吃苦。 梅氏緩緩起身,下定決心對素環道:“給我更衣,我要去見婆婆?!?/br> 素環有些擔憂,上前詢問道:“夫人,二老太太現下還在氣頭上,您若是去了,若是火上澆油該怎生是好?!敝劣趭褰銉?,夫人確實有些過于縱容了些,交給老太太管教也好。 不過這話素環卻不敢說出口,誰都知曉梅氏把趙婂作眼珠子疼寵,這話一出,她也甭想再當這差使了。 梅氏緩緩搖頭,對著佛祖合手三禮,面容寧靜道:“不,即便是跪著求老太太,我也不能再叫婂婂吃苦了?!?/br> 素環擔心梅氏的身子,旁人不知,她是知曉的,梅氏天生便體弱,少女時還好,但自從從那個荒涼的地方回來,整個人都病歪歪的,不僅是身上有恙,還帶出一肚子心病。 可她們這些下人,雖則自小侍候,可自打夫人歸家,便再也進不了她的心里了。她終日愁眉不展,夜里還愛做噩夢,醒來滿臉都是淚水,捂著臉不肯說話。人前端莊優雅的女人,在深夜里頭卻如此茫然痛苦,叫素玉幾個皆心疼不已。 但自從有了婂姐兒,夫人的噩夢也少了,待蕉二爺也多了幾分真心,仿佛盤桓在心頭的魔障,也漸漸消散無蹤了。 素環知曉,婂姐兒對于自家主子到底有多么重要,故而她想了想,只是給梅氏拿了件更厚的大氅來。外頭的冬雪還積著,不知甚么時候還會再下一場,主子若是凍著了,便又是一場大病。 阿瑜回到屋里,心情漸漸平緩下來。她今日去見梅氏,并非是想與她相認,但今次相見,卻意外地令她稍稍釋然了一些。 至少梅氏看上去也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樣狹隘跋扈。 阿瑜坐在窗前看書,忽然想起這幾日,她仿佛許久不曾與趙娢一道頑過了。 她今兒個有些疲憊,但頭子還算精神,想著趙娢是個被動含蓄的性子,那她就得主動些,多尋她說說話才是。 到底趙娢在府里也沒比她更好的姐妹了,冬日里一人總愛悶在屋里頭繡花,都要悶成塊冰木頭了。 于是阿瑜對著銅鏡整整鬢發,又對一旁的佩扇道:“你去三房,同娢jiejie說一聲,我過會子去尋她頑?!?/br> 她想著,又把頭上的攢珠華勝給褪下了,換上趙娢前些日子送她的雙面繡掐金絲茜色頭花,簡簡單單一穿戴,脖間戴上一只赤金鑲羊脂白玉長命鎖,整個人又從素凈變得喜氣洋洋。 阿瑜對著銅鏡露出一個笑,頰邊的梨渦也微微陷下去,甜得像是一杯溫熱的蜜糖水。 佩玉總是怕她身子受不住,這寒冬臘月的,一會兒進去一會兒出去的,又是受累又是凍人,等會子自家小祖宗這身子又不好了,不但她們心疼,王上也放不下心。 阿瑜卻哼唧一聲,不樂道:“他有甚么放不下心的呀?這些日子他那個愛妾不是病了么,光惦記著人家了,又何曾管過我呢?你瞧瞧哦,上趟說好要抄給他的書,這幾日都沒三催四請了,可見他的那個溪奴比我的課業還要重要!” 佩玉嘆息一聲,給她重新抹著香膏子,嘴上安撫道:“依著奴婢瞧,王上不催您,便是心疼您。怕您日夜趕工,壞了眼睛,還傷了身子。前些年不也是這般,他何曾真的在時間上苛刻過您呀?這趟啊,與那個溪奴又有甚么關聯,您可不帶多心的?!?/br> 阿瑜臉紅紅的,哼一聲不說話了。 第22章 阿瑜只怕自己再往榻上賴著,便再沒可能去尋趙娢了,故而一咬牙,叫佩環給找來一件兒厚實些的披風,白絨絨的帽檐兒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圓潤的杏眼,又穿了雙雪白的厚底的鹿皮靴,里頭襯著滿當當的絨毛,暖和地雙頰都有點泛粉色了,才顛顛地往外走。 佩玉看她這么自覺,也松了一口氣。這小祖宗面上嬌氣任性的很了,可這時候比誰都聽她藺叔叔的話,自發地就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 佩劍在后頭抓著傘追著,揚聲道:“姐兒!姐兒您慢些啊,當心滑!外頭下著雪呢!” 后頭跟著的佩環和佩扇忍不住相視一笑。 這一路上天上的雪沒下大,倒是漸漸變小,暗沉的天空慢慢化開,成了明媚的碧藍色。因著天冷,路上都沒什么人,阿瑜自己快些走,不一會兒便到了三房的別院。 這三房地處稍偏些,院落倒是挺大的,阿瑜前腳進了門,后腳便有奴婢撩了簾子,稟報了趙娢。 趙娢正窩在榻上看繡樣,現下的商人都很是精明,賺錢的路子四通八達,不但要轉販夫走卒民間書生的銀子,手早就伸進閨秀們的荷包里頭了。這不,時下閨秀們都流行在書本上看繡樣子,一頁頁翻起來既方便又簡單。 趙娢對于詩詞曲賦或是嚴肅些的書籍都無甚興趣,就是自小愛繡些獨特的花樣子,如今這本繡樣書已被她翻得有些卷邊,旁邊的竹筐里頭零散放著些不同花色的布料,她伸手進去檢了幾片細細瞧,又有些興致缺缺地塞了回去。 這幾日她都想不出甚么好看的樣式了,總想出去走走,但母親又不讓,只說外頭天寒,若是著涼了對身子不好,叫她在屋里多看些詩書,多寫寫字。雖比不得外頭的大才女,少說也得比過府里的幾個姐兒。若不是哥哥幫著她說幾句好話,母親都要把她的繡筐給沒收了。 不成想今兒個阿瑜倒是來瞧她了,趙娢自然十分欣喜。 阿瑜進了屋子,才把厚絨絨的帽子給褪下,露出整張雪白粉嫩的臉蛋,唇角還抿出一對梨渦。她也不跟趙娢客氣,就近坐了下來,撿了塊兒色澤金黃的糕點咬一口。 趙娢忙三步上前,無措道:“阿瑜,這點心是昨日的,你、你快吐出來……” 被她這么一說,阿瑜也覺著喉間冷硬,眨眨眼看她:“可是我都吃下去了?!?/br> 趙娢無奈嘆息,又轉身拿了白瓷盞,拎了茶壺給她滿上,推推茶盞道:“喏,你用些茶過過,往后可莫要亂吃啦,若是吃壞肚子,不就大事不好?” 阿瑜吃了幾口茶,終于舒服些了,才哼一聲道:“還不是你啊,糕點也不勤換換,虧得是我來,若是媛jiejie啊,她非把這事兒給你記到明年不成!” 趙娢知曉,阿瑜已是說的很含蓄了。 偌大的王府,她好歹也是主子小姐,怎么連現做的糕點都吃不著??墒侨繘]有獨立的小廚房,甚么吃食都是從公中大廚房來的。她倒覺著未必是大廚房的人故意的,大約是這今日忙忘了也是有的。為著幾塊糕點的事,她能忍便忍了,何必去爭那么些是非。 可是阿瑜不這么覺得,吃著茶又念念不忘道:“不成!難道忘了就不算錯了?你若害羞,那等我回去就替你訓斥她們,誰負責給你送點心的也別干了罷,有的是人眼饞呢,哼?!?/br> 趙娢可不敢啊,萬一惹了甚么事體出來,下人嘴巴碎得很,給她娘知曉了又要罵她不懂事了,故又忙拉了阿瑜的手道:“阿瑜!算了罷,這么冷的天,仆婦有忘記也是尋常,她尋常待我這兒的人都恭敬著,我用得也順手呢,這次且饒她一會罷,???” 阿瑜有些恨鐵不成鋼,甚么事體比伺候主子更重要了?她只覺娢jiejie的性子也太軟綿了些,平日里定然沒少吃暗虧。 這王府雖規矩森嚴,三房卻勢弱,趙娢平常便性子溫厚老實,不愛惹事,對仆從都很好,阿瑜認識她那么久,都沒見她責怪過任何一人。 可是這么溫厚,真的能換來一片誠心么? 只阿瑜也沒再開這個口,既然趙娢自己不愿意,她又何必來添亂。 趙娢見她不提了,便松了口氣,又叫丫鬟拿出一匣子糕點給她,笑道:“你吃這個罷,我哥給我帶回來的,靖奕齋的點心可是整個衡陽都有名的,你且嘗嘗?!?/br> 不若那些先做的面食點心,這種酥皮的能擺好些天,阿瑜也有些饞了,藺叔叔從來都不讓她吃外頭做的點心的。 小時候縣城里有靖奕齋的分號,爹爹每趟歸來都要給她包一大匣子,有玫瑰餅水晶糕橙糕七巧點心梅花香餅。 反正每趟爹爹不準她用了,她就偷偷藏起來,等隔天爹爹出門了,再一個人躲著偷吃,肚皮都吃得圓滾滾的,到黃昏時晚膳都用不下。給爹爹發覺了,他便再不給她買這許多,總是每樣買一個,只給她嘗嘗鮮。 趙娢的一匣子都是如意糕,一個個碼在一塊兒,小小巧巧的就像一只只精巧的玉如意,頭尾都卷起來,里頭包上了暗紅的豆沙餡,外頭鋪上一層炒熟的芝麻,阿瑜咬一口便覺甜美細潤,因著是以糯米制成的,口感十分軟彈。 她不無遺憾地想,若是剛剛蒸出來的該多好吃呀。王府里也有如意糕的,不過阿瑜就是覺得沒有靖奕齋做的好吃,也許因為王府的這道做工更精細,出來的品相擺盤都十分雅致,卻反倒失去了民間那份煙火氣。 她記得自己還和藺叔叔說過,王府的菜都太精細,太雅致了,有時都叫她沒用膳的想頭了,這樣多不好呀。 藺叔叔只是嗯一聲,表示他知道了,又對她十分有條理地列舉了膳食精細的好處,和過油過糖制作粗糙對身子的危害,繼續耐心總結一番,整體意思大約就是:你不要想了,不可能。 阿瑜那時就覺得,像藺叔叔這樣熟讀養生之道的天潢貴胄,自然是不懂她的樂趣。他只知道食不厭精,燴不厭細,酒不過量那套養生之道,偶爾齋戒還必須遷屋子,可以說是講究到了骨子里。 故而有些事體和他說了,也只當她是小姑娘不懂事。 阿瑜想著想著,又抿出一對淺淺的梨渦,面頰微微泛出粉色。 趙娢戳戳她的小梨渦,托腮笑道:“想甚么呢!吃個如意糕也能叫你樂成這般吶?” 阿瑜立馬醒神,眨眼想了想才慢吞吞道:“才不是呢,就是娢jiejie的糕點太好吃了嘛?!?/br> 趙娢搖頭嘆息,捏捏她軟軟的面頰,柔聲道:“你啊你!” 第23章 阿瑜在趙娢這頭又呆了一會子,又陪著她一道用了晚膳,被趙娢扯著一起看了花樣子,才告辭回院了,出門時還遇上了外頭歸來的寧氏。 她身上有股子藥味,面色略顯蒼白,見了阿瑜只是點點頭,帶著仆從徑直走開了。 阿瑜走后不久,趙娢的母親洛氏便進了女兒的閨房,見女兒比前些日子都要精神好些了,不由帶出幾分滿意之色。 趙娢見了洛氏忙起身相迎,有些微訝道:“娘……這么晚了,您怎么來瞧女兒了?”因為洛氏并不是每日都會來瞧女兒的,她大多時間都在處理三房家務事。 現下三房大奶奶寧氏雖說明面上還是三房管家的,卻早已力不從心了,倒不是說寧氏無能,只巧婦亦難為無米之炊,管家之事若是妯娌不配合,婆母冷眼相待還添亂,基本她是管不成了。 可寧氏是個寡婦,還是個帶著兒子,手握重財的寡婦。若是沒了管家權,洛氏和繼婆婆想從她手里奪財,簡直易如反掌,隨便一個由頭都夠她喝半壺的。 故而寧氏面上也不肯妥協,只盡心爭取大房和二房的聲援,她就想著,若有親眷們阻止一二,洛氏和婆婆也不敢再這般囂張。 可大房的老王妃不是她能請動的,江氏身為庶子媳婦管不了這事兒,二房大太太秦氏又不知怎么的,總像和洛氏連成一氣兒似的,雖面上和氣,可說實在的卻不肯相幫,隱隱還有十分疏離的意思,梅氏更別提了,清高到連五谷也分不清,如何能叫她幫著處理暗地里的齟齬? 寧氏難以為繼之下,洛氏和小王氏這對婆媳鉆空子鉆得十分舒爽,只怕不過幾年,寧氏手里丈夫和公爹留下的錢財,也要給她們蠶食個干凈。 洛氏算盤打得啪啪響,如今也該把算盤打到女兒身上來了。她微笑著坐在另一邊榻上,伸手給女兒籠籠碎發,語氣溫存道:“娘無事,難道就不能來瞧你啦?” 見趙娢垂眸不語,洛氏有些遺憾,女兒竟更像她爹趙芬,是個不善言辭只知一味老實的,故而她平日才有些不喜自己這閨女。若她像自己,那事體早就能成了。 洛氏吃著香茶,又和趙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家常,才把話切入正題:“你哥帶回來的糕點,你給瑜姐兒吃了沒有?” 趙娢聽到這里,眉頭動了動,輕聲道:“吃了,她說很好吃呢?!?/br> 洛氏心里還算滿意,點點頭道:“下次再請她來咱們院里,讓你哥寫兩幅字給她歸去臨摹?!?/br> 趙娢哪里不曉得母親的意思? 哥哥出生便有眼疾,天生盲一目,只是給她娘和祖母按了下來,族人都不知道罷了。 于是哥哥的婚事也成了難處,若是往高了說,高門貴女哪肯嫁半個瞎子?不明實情的,嫁進來難道不鬧了?往低了說,母親又不甘心娶個小戶人家的新婦歸來。 故而便把注意打到瑜姐兒頭上。 雖說她是個孤女,但卻是老王妃教養,又和王上搭邊的,就這點,就算是尋常世家女也比不上她。更何況她娘一直琢磨著怎么徹底把大伯娘板倒,有了老王妃的支持,那還不容易? 再者,洛氏又覺著瑜姐兒的出身又不好,他們三房能同意娶她進門,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故而這樁婚事,只要瑜姐兒點頭,那便是板上釘釘了! 趙娢有些茫然地抓著衣角,不知所措。 哥哥是她的至親,自然在她眼里千好萬好,可在外人眼里卻未必了。有些姐兒寧可嫁進根基淺些的家族為婦,也不愿嫁給身有殘疾的世家子,前者只是出身差些,未必就沒前途??珊笳咭惠呑右簿瓦@樣了,一眼都能望得見盡頭。 阿瑜待她真的很好,可是母親的話也很有道理。哥哥若是能娶到阿瑜,那他一定會幸福的。 第24章 隔天阿瑜睡了個懶覺,起床時已是巳時,正迷迷糊糊洗漱呢,佩玉進來瞧著她臉色,邊服侍著說道:“姐兒,先頭答應王上抄的書,您可抄的怎樣了?” 阿瑜眨眨眼,有些委屈道:“這些日子凈做些旁的事體了,哪兒有時間做這個呀?佩玉你就曉得催我催我……” 佩玉立馬哄她,給她發髻上簪了朵粉嫩嫩的小花,語氣輕柔再輕柔:“姐兒,奴婢曉得您已然夠努力啦,只是咱們也得叫王上瞧見才是呀。您也曉得,王上歡喜乖囡,乖囡是什么呀?” 阿瑜有些害羞,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是我呀……” 佩玉嗯一聲,再接再厲:“那乖囡是不是,要按時完成王上布置的功課呀?” 阿瑜有些不情愿,但還是點點頭道:“是吧……” 佩玉松了口氣,立馬給她找來一沓紙,再吩咐小丫鬟研磨,循循善誘道:“姐兒,不若您現下就抄幾張罷?抄好了咱就上重華洲,您恰好還能在上頭用個膳,下半日還能向王上學會子琴呢?!?/br> 阿瑜歪頭看她,杏眼靈動:“佩玉,你在哄我呀?” 佩玉立馬否認:“哪里啊,姐兒這么聰明,怎會被奴婢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