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此時鋪子的前院人少些,后院里卸貨裝貨卻是熱火朝天,全是為了晚上的熱鬧做準備。 正月十五這種日子,不僅是尚未婚配的男男女女們能借機互相偷瞧一眼,年輕年老的夫妻相攜出游的也不在少數。 平日里不好出門,有了這樣的機會,林若青自然也要出來看一看。 一是悶得久了,二也是順帶親自看一眼粉黛的經營狀況。 陳彥陪著她吃了晚飯,天色擦黑便從家里出來了。 杭城主路的兩邊都布置了燈,各色各樣張燈結彩,遠遠看去仿佛盤踞了一條金色長龍,將整個城市的黑夜點亮成了白晝一般。 林若青坐在馬車里掀了簾子往外看,見人越來越多,忍不住轉頭對陳彥說:“爺,咱們下去轉轉好不好?” 陳彥攬著她的腰,跟著一塊兒掀開布簾往外看去,街上的人不少,雖不至于摩肩擦踵也算是絡繹不絕,他想到林若青的身子,稍稍有些猶豫。 林若青靠在他身上,一股氣往外說:“有爺陪著我,護著我,出不了什么事兒,咱們出去轉轉就好,若是只在這馬車里坐著,同在家里的時候也沒什么兩樣呀?!?/br> 陳彥見她的語氣神色都活靈活現,不由想起以前和林若青說起外頭的事兒時她總一臉向往的樣子,此時就不自控地心軟下去,他朝著外頭喊道:“停車?!?/br> 林若青如了心愿,臉上立刻笑吟吟起來,她雙手攬住陳彥的脖子在他的臉側親了一口,倒是將陳彥親得一愣。 這實在是林若青極其難得主動的親近了,只這么在臉頰上的一口,親得陳彥心頭有些火熱起來。 然而還不等他再生出些旖旎的情思,林若青已經扶著他的肩膀半站起來,想要往外頭去了。 陳彥見她難得這樣玩心大起一團孩子氣,無奈地笑了起來:“青青,等等我?!?/br> 陳彥先推開車門跳了下去,而后站在車下伸手將林若青給抱了下來。 翠竹和扶柳上來想要幫林若青穿披風,不過卻被陳彥抬手接過,他親自將披風披在了林若青的身上,系帶系緊,最后將連著的帽子一塊兒扣在了林若青的頭上,密密實實將人裹了起來。 第33章 他們這邊一下馬車,仆從們就圍攏了過來, 將林若青與陳彥護在里頭, 這么密密實實的保護下, 倒也很難有什么磕碰。 林若青還未出嫁的時候, 元宵節的燈會也是會和林若素一起出來的,只不過林家規矩嚴格,她們女孩只準在馬車里觀望一會兒,下馬車到外頭卻是不許的。 因而這杭城之中的街景,她還是第一次這么近的看在眼里,不由十分新奇。 道路兩邊又是小吃攤又是糖葫蘆,單單說一個能吃的就數不勝數。林若青抬頭看見那紅艷艷裹著糖衣的糖葫蘆從眼前晃過去, 她的舌尖就仿佛已經品嘗到了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晚飯時候不算好的胃口一下開了, 竟猛然有些口舌生津。 林若青停下腳步, 她扯了扯陳彥的衣袖:“爺,我想吃糖葫蘆?!?/br> 她一雙杏眼圓乎乎,垂涎糖葫蘆的樣子看著就更加稚氣,陳彥的心情幾乎要跟著軟到骨頭芯兒里去, 原本要說這街上來來往往的吃食恐怕不干凈的話也登時咽了下去, 開口只有連聲的好了。 小廝得了指示跑出去買糖葫蘆,林若青和陳彥則繼續往前走。 街角一處不大起眼的地方支著一方小攤,一位面目普通的老者坐在攤位后面,他的旁邊掛著一面大字,上頭寫著“算卦”。 林若青從他身邊走過,腳步沒慢, 卻沒想到老者主動開口喊住了她:“這位夫人,可要算上一卦?” 林若青和陳彥一起轉頭看去,那老者看著約莫古稀,正笑著。 雖然經歷了穿越重生這類事,可林若青對于這類算卦問卜卻依舊沒什么太大的執信。 可她剛要搖頭,那老者就開口笑道:“這一卦我不收錢,夫人看著不像這俗世之人?!?/br> 老者的目光悠遠,仿佛洞悉了一切,更像是這世上頭一個看清楚林若青的人。 林若青愣住,陳彥原本放在老者身上的視線也跟著轉向了她,而見她神色有異,語氣之中也略有了一些遲疑:“青青?” 林若青回過神來,她對陳彥說:“爺,我想聽聽他怎么說?!?/br> 陳彥雖然也不信這等江湖術士的言論,但還是陪著林若青走了過去。 幾人站定,林若青對著老者開口說:“您請講?!?/br> 老者抬手道:“夫人請坐?!?/br> 他的目光跟著在陳彥身上掃視了一圈,而后他才收回視線對林若青笑道:“鄙人才疏學淺,只不過看見夫人命格獨特……” 其余人全都將老者當成了江湖騙子,只有林若青聽得認真:“您只管講就是?!?/br> “夫人一生富貴平安,沒大波折,可只怕夫人身不由心,心有郁結,還望夫人放寬些,既來之則安之,不再去想那些前塵過往了?!?/br> 林若青心中大震,她原本雖有些意外,可也不過以為老者會說出的不過是些空泛套話。卻沒想到對方一語中的,竟能說得如此透徹。 身不由心,心有郁結? 陳彥聽到這句,心口就像是被狠狠刮了一刀,先前那些沒問出口埋在心里的猶疑和悶氣被這一刀重新激了出來。 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了起來。 陳彥的目光凝聚到了林若青的身上,從她的臉側看到她明亮,但此刻滿是震驚與迷惘,甚至帶著感傷的眼眸。 那種雖然她就在自己身邊,可卻離自己遙遠無比的感覺又寸寸抓住了陳彥的心,讓他的不安甚囂塵上。 “青青?”陳彥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他的手跟著扶住了林若青的肩頭,將她按向了自己的胸口,讓她還在自己身邊的感覺真實一些。 林若青置若罔聞,她急急地追問老者:“那么請問,您知道…” 她的話還沒有完全說出口,老者便開口打斷了她:“前塵往事已成云煙,夫人此生一切遂順,足夠了?!?/br> 足夠嗎? 林若青吸入一口冰涼的空氣,心也跟著冷了。 她到這個世界這么久,最初幾年不是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自己能夠離開這里,離開這里的荒謬絕倫,回歸到原本屬于她的時代。 然而十幾年過去,在她已經放棄所有念想的時候,又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路人,幾句點破她的身世,卻再毫不留情地宣判她的死刑。 陳彥見林若青的臉色發白,于是越大用力地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用手將林若青扳過來,讓她面對面與自己站著。 “青青,看著我,”他沉聲道,“你在想什么?” 翠竹與扶柳也關切地上前,低聲問:“少夫人?” 林若青慢慢回過神來,她抬頭對上陳彥的視線,她才察覺到陳彥加在她肩膀上有些過度的力道。 “爺,你松手,”林若青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捏得我好痛?!?/br> 陳彥的手改成了攬著她,卻不再由著林若青停留,而是強硬地帶著她頭也不回地折返到了主路上。 去買糖葫蘆的小廝匆匆跑了回來,可這么一個短暫的來回,陳彥和林若青之間的氛圍已經變了又變,不復前面了。 后半程的路沉悶,直到了粉黛門前。 整條東街隨著夜色降臨都熱鬧非凡,而粉黛門口更是被布置得張燈結彩,門口幾乎被圍得水泄不通。 林若青寫的幾個燈謎還高高掛著,香姐兒嘹亮的聲音從人群之中傳了出來。 “猜中這一排的燈謎,能得頭獎,頭獎是鋪子里新出的脂膏凈容,價一兩銀子,這第二排則是次等獎,也是鋪子里新出的脂膏明雪,價五百文?!?/br> 人群中有人吆喝:“一兩銀子,莫不是什么仙丹妙藥!” 香姐兒也不怵,她對著人群笑道:“值這個價才敢賣這個數,仙丹妙藥不敢說,可也不是凡塵俗物了?!?/br> 下面站著幾個讀書人,自詡肚子里有些東西,然而對著這一排字謎,別說一等獎,就是二等獎的邊角都沒摸到,心中有些不忿。 此時見香姐兒嘴皮利落,不由激道:“這店光是讓女子拋頭露面這點,我看就太不像話?!?/br> 香姐兒一時氣急,一時卻答不出來,漲紅了臉看著下面出聲的人。 “如何才算是像話?”林若青朗聲開口,一下將人群目光的集中焦點轉到了她的身上。 陳彥也跟著看向了她。 林若青衣著華貴,面容更帶著矜傲,眉眼之間寸寸艷光,冷淡地落在前面發聲的那幾人身上。 不等人回答,林若青接著說:“這人世間為了生計奔波的,哪里分了男女?耕種織布,挑擔繡花,鄉野間都做的女子多了去,求一個生存要被人用像話不像話來評斷,未免太過于高高在上了些?!?/br> 她一說話,在場就安靜了許多,前頭那些人也不敢在林若青面前高談闊論。 林若青知道,這與她說得如何精妙無關,全只因為她杵在這里的身份罷了。 她這話一刺,不認同不服氣的自然也有。 當下立刻有人說:“你能說會道,不如將這字謎解了?!?/br> 香姐兒認出了林若青來,立刻上前恭敬行了禮:“夫人?!?/br> 眾人一聽她叫林若青夫人,知道的也就立刻知道了林若青是誰。 傳聞里這鋪子是陳家少夫人開的,陳家少夫人是誰?林家長女。雖然見過林若青的人不多,然而誰不知道林家長女的才名與樣貌在這杭城的閨秀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香姐兒臉上的紅已經褪去,再聽那人這么說,她立刻回過頭脆聲道:“這字謎就是我家夫人出的,你要她回答,豈不可笑?” 在場人立刻哄笑起來,前頭還以為自己捏住了林若青把柄的人,紅著臉鉆進了人群里遁走了。 陳彥看著林若青傲然的背影,再反復想了她前面那番話,心里越發有了一些不可控的恐懼來。 她想得這樣透徹,說出來的話明明白白,做的事情也明確有目標有計劃。 在陳彥看來,婚姻之事便將未開幾十年完全確定了,可現在,他禁不住想,自己的未開里有林若青,可林若青的未來里有他嗎? 粉黛里的猜字謎還要往下走,這一整條街的熱鬧其實也才開始,然而林若青卻沒有精力呆這么久,不過一會兒就折返回了陳家。 陳彥走在前面,林若青緩步跟在后面,正和翠竹說話:“一會兒去廚房看看,讓她們送點湯過來?!?/br> 她頓了頓,又問陳彥:“爺要不要?” 陳彥的腳步停住,他回頭看向林若青,目光晦暗不明。 他現在才確定,林若青的忽遠忽近全在她的把控之內,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同他的喜怒哀樂沒有半點關系。 身不由心,心有郁結? 第34章 林若青覺得自己簡直是昏了頭,怎么會在陳彥面前表現出那樣的情緒呢? 她有些頭痛。 孕期的情緒波動起伏是常有的事兒, 只是爆發出來的節點實在不對。。 這樣無用又累贅, 讓人徒生傷感的情緒, 早被她拋到腦后好多年了, 如今不過被一個算命先生提起兩句,依舊馬上燃起了她內心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