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她被扔在一個大染缸里十幾年,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說到底還是太不甘心。 只不過這樣的不甘心對現實無益,于她也沒有好處。 陳彥,林若青看向他,兩人的目光相碰,眼睛里的情緒均在閃動。 這個人是她的丈夫, 是她如果要遵循這個時代規則, 必須要與之相攜走過后半生的人。 林若青并不討厭他, 實際上相反的,她在很多方面他其實很欣賞陳彥。 他在生意上的果決,他對家事的處理,許多事情如果沒有性格上的優點, 是不可能做到這個地步的。 只不過他們兩人之間有一個永遠無法逾越的觀念鴻溝, 這道鴻溝甚至不由他們兩個自己決定,而是一個時代與另一個時代之間的差距。 林若青想要的陳彥給不了,所以無論他有多好,林若青都知道自己很難愛上他。這是理智使然,遠在感情能夠涉入之前就已經做出了決定,就好像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身處在這個時代里, 這些東西根本不必開口去計較,因為選擇權并不在林若青身上,也不在陳彥身上。 他們只是這個大時代中茫茫洪流里的一份子。 陳彥現在對她的喜歡是不是一時的新鮮感使然,林若青并不清楚。但就說這人生往后還有幾十年的光陰,而在這段時光里陳彥還有無數種選擇,這是整個社會規則給予他的天賦人權。 這是這個時代男人的天賦人權,他們高高在上優越于女性,所以他們會疑惑,為什么我已經給了你百分之一的自由,你還這樣不甘心,你憑什么不甘心? 林若清不身處在同樣的規則中,她注定了要做一個順從者,去迎接一個由丈夫決定的未來生活的無窮可能性。 付出感情就好像是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了陳彥,一句輕飄飄的承諾在很多時候其實根本就毫無意義。 所以另一方面,陳彥要的林若青也給不起,她無法將自己的后半生壓在一個變化無窮的可能性上,去做一個毫無水平的賭徒。 林若青沒有妄想過做這個時代的革新者,撞的頭破血流去與制度對抗。只是曾經生活過的相對公平的社會規則,就像是被她隱藏在心底里的一顆小種子,這么多年被拘束在一方小院子里,但是卻從未停止過生根發芽,這棵小樹依舊注定成為他骨子里永遠磨滅不去的印記。 她可以表面選擇服從,適應規則生存下去,但是內心里林若青清楚自己永遠不會對這樣的規則感到認同,這也是她能夠僅存的一點點屬于她自己的尊嚴。 若說陳彥之前還能自己以種種借口來自我安慰,現在幾乎就已經打破了這層和平的表象。 他不得不去正視,林若青在這樣的生活下面似乎并不是真的開懷。 但是從陳彥的角度,他又很疑惑,這樣的生活到底還有什么讓林若青不滿足的? 翠竹見他們兩人站在庭院里一直沒有動,神色也不好看。心里雖然有些猶豫,可是到底怕林若青凍著,嘴上還是怯怯地說:“爺,夫人你們還是先進屋去吧,外頭寒氣重?!?/br> 扶柳也在一旁跟著說道:“廚房那邊我們去問,一會就送進屋里去?!?/br> 陳彥沒說話轉頭進了屋里,林若青被扶柳扶著,慢慢也進了主屋。 兩人在內室坐下,一時氣氛緊繃。 林若青背對著陳彥換衣服,她能夠感覺到陳彥放在她身后的視線。 該說的話總是要說的。 擱了幾息功夫,陳彥聲線緊繃地沉聲問:“那江湖術士說的身不由心,心有郁結,是什么意思?” 翠竹被他聲音里發寒的怒氣嚇得手抖,抬起眼皮看了凌若青,一眼不知所措著。 林若青推開她的手,回過身去看著陳彥。 無法愛上他的這個事實,林若青不能對陳彥說。 她直視著陳彥的眼睛,輕輕開口說道:“我羨慕爺,能夠走南闖北做出自己想要的事業,自由自在的去將自己的生活過好,而無需經由他人評頭論足,然而我不能,我的本職是當好爺的妻子,為爺看好這個后院,這就是我的榮光?!?/br> 陳彥原本握成拳頭的手慢慢松了開來,他的眼里幾乎閃過迷惘,似乎是有些驚詫于林若青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他在想到前面在外頭,林若青為香姐兒辯解的時候說出的那番話,心有所動,卻也并不完全認同。 在他看來女人和男人有著根本性的不一致。 “男外女內,是千百年來的規矩,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陳彥反問。 這個回答在林若青的意料之中,她輕笑起來:“是這個規矩,所以我努力做好爺的妻子?!?/br> 陳彥一時無言。 林若青看著陳彥,低聲問他:“作為爺的妻子,我有什么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嗎?” 這反問越發讓陳彥語塞。 他挑不出任何林若青做得不好的地方,她的確可以算是一個完美的妻子。 然而如果是這樣,那為什么他的心會這般飄忽不定無處停留,就像是永遠抓不住她的痕跡? 到底是哪里不對,陳彥說不上來,但他清楚就是有地方不對。 看見他這樣迷茫不知所措,林若青幾乎有些心疼他起來。 她何必這樣為難一個古代男人,陳燕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那些陳舊的規矩,哪里能夠被她一言二語就扭轉過來。 更不說林若青根本沒有認真去扭轉的意思。 她于是慢慢將雙手放到了陳彥的肩膀上,低下頭去用額頭頂了頂陳彥的,微微露出一個笑臉說:“前面都是隨口說說的,你不要放在心上,爺餓了沒有,一會兒下面送湯過來,我怕一個人吃不完,你陪我吃好不好?” 她這樣甜甜蜜蜜的靠著他,似乎整個世界整個眼里就只有他一個人。便立刻將陳彥心底積攢的疑惑與沉悶抽絲剝繭般除了去,完全不受他控制。 她的年紀這么小,又沒怎么出過門的,遇見個把江湖術士說些彎彎繞繞的話,自然容易聽進去,他怎么能當真呢? 陳彥無奈又無法,伸手摸了摸林若青的臉。 “你沒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那些江湖術士的話聽聽就罷了,不能往心里去?!眮砘夭贿^兩句話,陳彥轉而就安慰起了林若青。 翠竹站在一邊遠遠地聽著到了這里,總算是長長松了一口氣安心地退了下去。 陳府之外的杭城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而陳府之中的一片黑暗里。 林若青面朝床壁睜著眼睛,內心反省著今天自己的不自覺與小情緒的爆發。 她伸手撫向自己的肚子,也許孕期的情緒要比平時不可控一些,然而今天這樣的錯事,她卻不能再做第二次了。 她放在微微隆起肚皮上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去,陳彥已經感受到他的動作,伸出自己的手覆蓋在了林若青的手上。 兩人親密的半擁在一起,陳彥的呼吸綿長,慢慢讓林若青也有了困意。 正月十六后,城里的鋪子幾乎也就全都開了。 劉平南這天一早就來到了陳府,在樂安院外,等了一會兒就有一個小丫頭出來將他迎了進去。 今天他過來時為了向林若青陳述,昨天晚上的燈會后來發生了什么事情。 “小姐和姑爺走了有一會兒的功夫,又陸續來了幾個公子爺,這才解開了其中兩個一等字謎,二等和三等都是陸陸續續有人開,不過到了也有兩個一等沒有猜出來。 不過昨晚猜燈謎贏來的熱鬧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進店看,凈容與明雪都售出幾十盒,開了一個好頭?!?/br> 兩款脂膏都有幾百文的利潤,一晚上就有這樣的收成,到時更加堅定了林若青的決心,也表明她一開始差點走了歪路。 不過好在現在改正還來得及。 “還有那幾個拿到鄉下去分銷的人,他們那邊的賬務總總都要記得更加清楚才是,以防后面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沒有對證?!?/br> 劉平南點頭:“是?!?/br> 新的一年,這才算是正式開始了。 第35章 二月往后,依舊是酷寒, 若是前一天夜里不小心在地上積了水, 那第二天起來準保是踩上去咔嚓咔嚓的冰面, 一不留神人就要仰倒摔了。 這樣的天氣里除非太陽大升起來, 否則林若青是不大出樂安院的門了。不僅僅是她自己小心謹慎,整個陳家更是越發將她給當作琉璃寶珠,陳李氏不僅免去了她的請安,還隔兩三天就親自來樂安院看林若青一回,回回都是摸摸肚子,又拉著手體貼一番,再里里外外看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一副恨不得幫林若青生孩子算了的模樣。 應付陳李氏, 林若青倒是游刃有余, 只不過對于外頭生意上的事情,隨著孕期漸漸進入后期,她一定是要稍稍放手一段的。 而外頭,此時還是農閑時候。 賣貨郎王興也就歇到了正月十五, 后頭便又去城里頭拿了一百盒的貨物, 這回拿來的有以前的潤膚膏,還有二十文一盒的新品。八十盒老貨賣得不錯,一來是人們用的多了對這個有數,且十文錢倒也不算什么。只不過心理預期一旦有了標準,乍然來一款新品,且還是一個品名, 對此略顯猶豫的人不少。 大多數人在聽完王興從香姐兒那兒死記硬背下來的介紹詞后,還是悶聲選了老的潤膚膏。這么一來,就這二十盒的新品讓王興賣得比兩百盒老的潤膚膏還要累人。最后更是在下一次集市之前還剩下兩盒新品沒有賣出去。 王興平時做賣貨郎,不過是討生活罷了,賣貨這一行,辛苦不說,賺的錢實在沒有多少??哿嗣總€月要費的幾雙鞋,加上吃喝開銷,一個月能攢下一百文也夠嗆,一年有一兩銀子都算是好的。 王興原本不住在鎮上,只是他爹一死,兄長們就嚷嚷著要分家。且早前分家的時候,他因為年紀最小又是填房生的,鄉下的那些祖產他分文沒拿到,只分到了鎮上這一處小院子,另外還落著十幾兩銀子的債務。他十四歲就帶著自己娘到了鎮上生活,后頭沒兩年他娘死了,他就一個人了。 鎮上住著沒有田地,吃喝拉撒是真真都要靠自己一雙手賺回來,王興做了賣貨郎這一行苦活,也是逼不得已。 年初回鄉祭祖的時候,家里的幾個兄長又逮住王興一頓數落。 一是說他做賣貨郎丟了家里人的臉面,二則是催著他盡快將還沒還的錢還過去,還說要是他兩個月內不將剩余的五兩銀子換上,那就讓要債的人將鎮上的那處小院子拿走抵債了去。 可這些年到現在,王興年年還錢也不過還了八兩銀子,哪兒有閑錢能夠在兩個月里頭湊出五兩銀子? 但愁歸愁,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王興記著上次新品潤膚膏沒有賣完的教訓,第二回 再去杭城里進貨的時候就不敢多拿新品,這回干脆只拿了五盒,剩下的老款反而拿了兩百盒,這回好歹是順順利利賣完了。 他的心才總算是安穩了不少。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錢總是能慢慢還上的,就算是沒有法子的事兒,那也要 王興所住偏僻的小院子,地段雖然不好,面積也小,可一眼看去可以見里頭被收拾地歸整極了,院子的角落里放著一只雞籠,里頭還窩著三只老母雞,雞窩頂上蓋著不少稻草做保暖用。 距離雞窩旁邊不遠的地方躺著一條大黃狗,他也舒舒服服睡在專門的窩棚里頭,除了一個進門的入口外,四周也給木片擋著,加上他全身水滑厚實的皮毛,也不見會冷。 此時天色還早,鎮上才漸漸起了吆喝聲,早飯攤子周圍也只林星身影。 小院的們卻忽然被人敲響了。 院子里原本懶洋洋躺著睡覺的大黃立刻抬起頭來,繼而從自己的狗窩里躥了出來,跑到門板后面隔著嗅了嗅,這才轉頭回去到正屋門口汪汪叫了幾聲。 王興被大黃的叫聲驚醒,他豎起耳朵聽了聽,隱約聽見有人叫他名字。 等確定是的確有人在外頭敲門后,王興才忙不迭趿拉著鞋子,隨便披上外套跑了出去。 “誰???” “我!”外頭高聲不耐煩道。 王興聽出是他大哥的聲音,便將門栓抽了,又伸手拍了拍大黃的腦門,讓它往后頭退幾步。 外頭站著的是一個中年漢子,有些發福,男人身邊還站著一個婦人,兩人看著都挺富態,和王興的精瘦形成了對比。 “大哥,大嫂,”王興問,“你們來找我有什么事?” 王福站在門口往院子里瞧了一眼:“我就是來看看你湊夠銀子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