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外頭沒有應答,除了此時呼嘯的風雨,樂安院幾乎是寂靜一片。 林若青扶著床柱站了起來,她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陣,終于點亮了蠟燭。 燭臺纖弱的手臂舉起,幼小的火苗無法驅散整個屋里的黑暗,只照亮了林若青身邊的一小團地方。她披起外袍拿著蠟燭往外頭,一邊走一邊喊:“翠竹,扶柳,劉嬤嬤?” 可到了外間依舊是靜悄悄的,她找了又找,最后站在了往下極速墜著雨滴的屋檐下,整個院子里依舊沒有人回應,仿佛這天地之間忽然只剩了她一個人,林若青手上的燭臺一晃,蠟燭掉在了地上,可燭火卻沒有熄滅,反而明亮了濕潤的雨地。 “青青,青青?” 低沉的呼喚忽然在林若青的耳側響起,她才被從這夢境之中拉了出去。 林若青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緊鎖著的眉頭都還沒有完全松開。她初時有些茫然,等眼神在陳彥臉上聚焦以后,再看向外屋的燭光,她才反應過來剛才那是夢。 陳彥雙手扶著林若青的肩膀,滿面擔心的看著她。 “爺,”林若青舒了一口氣,手肘撐著半坐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外頭的燭火,低聲問,“什么時辰了?” 外頭如同林若青夢里一般下著雨,雷聲也真切非常。 陳彥伸手幫林若青拉了拉被子:“亥時將過了?!?/br> 他抬手撫了撫林若青還沒有完全舒展開來的眉毛:“剛才做夢了?” 林若青點了點頭,她又問:“爺怎么回來了?” 陳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來了。他在小院那邊躺下,卻根本睡不著,心里頭東南西北都是林若青一個人。等雷打下來的時候,便是徹底睡不下去了,干脆就回了樂安院,等見到林若青,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陳彥卻不回答,轉而說:“青青以后不必那樣,”他頓了頓,“周到,小院那邊我難得過去,哪里要備什么衣物?!?/br> 林若青聽他提起這個,便笑起來,她理所當然地道:“自然要周到,我是爺的妻子,哪里能不周到?” 是,她是他的妻子,她得周到。 陳彥的臉色又慢慢有些難看起來。 林若青看著陳彥,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跟著又說出下半句,“小院那邊爺本來就是該去的,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也都還辛苦兩位姨娘多服侍著爺了?!?/br> 陳彥的神色果然如同林若青預料中的徹底冷了。 他原來是在生氣自己的不在意,生氣自己的大度,林若青差點兒忍不住因此笑出來。 她不知道陳彥曉不曉得自己的矛盾之處。 他欣賞自己的大度與溫婉,現在卻又要自己展現出妻子的占有欲與私心來,好笑不好笑? 人生在世,就算是以夫為天,卻哪能所有便宜都被他占了? “青青,我們兩個才是夫妻,你與她們不一樣?!标悘┰噲D和林若青解釋。 他以為林若青不過是拘泥在了俗世的規矩之中。 “爺困了沒有?”林若青開口打斷陳彥的話,她淺淺打了個哈欠,“我可困極了,有什么事兒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陳彥的聲音滯住,他默認了林若青的話,起身自己脫了外衣,上床將林若青給摟進了懷里。 林若青側過身,腦袋靠在陳彥的頸側,沒一會兒便呼吸均勻睡了過去。 陳彥在黑暗里面看著她的側臉,半晌低頭在林若青的唇邊吻了吻,而后才閉上眼睛。 粉黛要漲價的消息一出來,大多數人的反應倒很平和。 畢竟這東西本來價格就不高,買一盒又能起碼用一個月的,漲了也無關痛癢。即便是有個別嘟嘟囔囔說黑心了的,也都被人用玩笑話堵了回去。 而上次劉平南敲定下來的五個人,這陣子也十分忙碌,同時心里頭也憋著一股勁兒。 粉黛的東西好賣這一點,他們幫人代買了這么長時間自己清楚得很,也深知如果這次抓住機會做得好,那這就是一門長久生意。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誰說他們這樣的不能闖出點東西來? 他們五人是劉平南特意選過的,各自所在的縣鎮都有不小的距離,互相不會影響以外也可以很好的惠及周圍地區,即使沒有做到將杭城周圍全都顧上,卻也有了不小的范圍。 這些人完全可以作為試點,以查驗類似分銷的可行性。 距離年關還有十余天,別人都已經歇著,五個人卻是忙得腳不沾地。其中一個叫王興的本來就是賣貨郎,走街串巷做生意是他的老本行,如今爭取到了這樣的機會,他是一刻都不想歇。 從鎮上到村里,一天要走幾十里地,將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地界都走了個遍。同時也將以后他這兒有杭城里的潤膚膏賣,以及潤膚膏往后要漲價的消息傳了出去。 “若是有不信的,便去杭城東街上的粉黛問問,有沒有我王興這一號人,咱們這塊兒地方,方圓五十里,只有我一人能幫著分銷?!蓖跖d扛著擔子站在村口,滿臉傲氣。 村里有在他這兒買過幾回帶回來的貨的,對此倒是信的,當下就有人笑說:“這倒是好,往后不知道王貨郎多少天來一次?” 王興笑道:“這說不準,一個個地方轉過來可要些日子,我自己還要去杭城,興許要十天來一趟,若是有要得急的,就去鎮上找我便是了?!?/br> 又有人質疑價格的:“王貨郎,莫不是你自己暗自漲價了吧?” 王貨郎也不氣惱:“等過了年你們就曉得是不是真漲價了,現在我這兒是最后一批,你們若是不買我就挑到下一個村去了?!?/br> 這話一出,不少人立刻掏出了荷包,管他漲價是真是假,反正現在買了不虧。 十二月終究是走到了底,一片爆竹聲中,新的一年來了。 第32章 年初二,深夜里忽然下起大雪來, 至翌日清晨已經將杭城染成了白雪的田地。 林若青站在原地由翠竹服侍著穿衣裳, 見她頻頻往外頭瞧, 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林若青笑道:“一會兒再出去玩也來得及,這滿院子的雪,一時半刻又不會消融了?!?/br> 這也不怪翠竹貪玩,實在是杭城里難得下雪,更不說下這么大的雪了。不僅僅是翠竹,就連素日里穩重的扶柳都雀躍起來。 林若青自己也起了玩心,因此整理好儀容便跟著她們到了院子里, 笑看著院子里的光景。 婆子們跟著她站在廊下遠遠看, 笑作一團地沖下頭鬧做一團的仆從們喊話。 “快些躲了, 躲了!” “還不團一團雪讓她吃些苦頭!” 林若青捧著手爐,眼角眉梢俱是粲然的笑意。 陳彥從松陵院回來,站在門邊看見她的這副神色,先是一怔, 而后便笑著跨步進了門里頭。院子里熱熱鬧鬧, 一下竟是沒有人注意到他。 扶柳站在林若青身旁,余光里先瞥到了陳彥,這才連忙回頭行禮道:“爺?!?/br> 林若青回頭看去,臉上的笑意不變,彎著眼睛說:“爺?!?/br> 陳彥走到林若青身邊,伸手先握住了林若青的手, 感覺上頭是暖意融融的一團,這才將手給收了回來,他道:“怎么起得這樣早?原本以為回來時你還睡著?!?/br> 林若青看著他說:“聽說下雪了,特意出來看看,我記得上一回杭城下這么大的雪,還是我三歲那年了,后頭不是零星幾片就是一點沒有?!?/br> 陳彥望向白色的雪景:“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年?!?/br> 林若青點頭。 陳彥一回來,前面還放浪形骸在院子里無所顧忌地玩鬧的奴仆們一下都安靜下來,不敢再亂笑鬧。 林若青指著雪地里踩亂了的那些腳印笑說:“怎么一個個都忽然被人點了xue了?” 下頭的人自然不敢說話,翠竹看看林若青又看看陳彥,還是低下頭去沒言語。 林若青這便又看向陳彥,忍不住笑道:“看來爺可真是洪水猛獸,嚇人得很?!?/br> 陳彥無奈,他伸手幫林若青攏了攏披風,由著林若青打趣。 院子里的雪被踩了一地腳印子,后就被掃帚無情地掃到了邊上。 正月里沒什么事,陳家的親戚不多不少,但都是些上門拜年的,用得上林若青和陳彥他們出門走動的卻是沒有。 而林家那邊,做娘家來說是該在正月里回去一趟的,可中間要情分沒情分,加之林若青又有近五個月的身孕,干脆就以此為借口只送了些東西回去,人就沒去了。 生意上的事情,只要不是人命關天,誰也沒這么拼命在這時候還開張的。陳家各地的鋪子基本上也都要歇到正月初六,部分還要等到正月初十才開門。 但這清閑可不是真清閑。 先不說就算是僅應付上門的親戚就要費一番精力,就說在正月十五來之前,粉黛這邊還有不少事兒要做,林若青就不可能真的清閑。 正月十五元宵燈會,是杭城年度一景。屆時不僅是普通百姓都會出門看燈,不少富家子弟閨中小姐也都能出門上街,當晚整個杭城都熱鬧非凡。如果在此時趁勢推出粉黛的新品,也能吸引不少矚目。 雨潤膏和玉容膏等等在年前最后一波趕集上賣得還不錯,產出的幾百盒全都售罄。粉黛也沒到年三十,在二十五就早早關了門,算到要十五再開,中間也隔了二十天。 這二十天的時間里,卻是讓不少人發了愁。從這中等脂膏出產以后,城里頭漸漸有了一小股喜用的風潮,特別是用了兩盒已經用慣了的,更是離不開。 富貴人家用起東西來,一不節儉二不顧忌,這能用一個月的脂膏,放在不少人那兒等多用二十日,這時間一到粉黛卻還沒有開張,可不得難受了么。 等正月初十劉平南過來同林若青說起的時候,臉上笑容掩不住。 “留在鋪子里的伙計說,這兩天陸陸續續已經有人去敲門問,起初還早,后頭卻是漸漸多了起來,前前后后少說十幾個,都是問咱們什么時候開張的,這么看來,等正月十五開張那天,鋪子里的人少不了?!?/br> 林若青前些天正給別院那邊送了新脂膏的配方,新的兩款脂膏定價更高些。一款五百文,一款一兩銀子,兩樣一個叫明雪,一個叫凈容。而附帶的還有一款二十文的潤膚膏,其中加了幾味藥材,成本不至于增加太多,不過效果增加卻顯而易見。二十文拋去成本也有十文錢的利潤,正好也能填補上低端的空缺。 比別院趕工還要忙的是窯廠那邊,粉黛的脂膏盒要得急,花樣又和前面的不一樣,如果不是單子大價格又給的高,窯廠里頭的師傅們都還不太愿意動彈。畢竟這大正月里的,誰不想在家歇著? 林若青對劉平南道:“十五那天的燈會,晚上鋪子也別關門,正是個賺吆喝的好時候,到時候我出幾個字謎,頭彩便是新推出來的脂膏?!?/br> 劉平南笑著點頭:“成,我這就下去安排?!?/br> “窯廠那邊可來得及趕工?” “來得及,我昨天讓向固去看過,頭一批三百盒與兩百盒已經燒制出來,也沒什么缺漏瑕疵的地方,算算時間,今天下午該能送到別院里頭?!?/br> 聽到這里,林若青的心定了定:“那隔斷的事兒呢?” “木雕師傅已經將東西送過來,這兩日裝上就成?!眲⑵侥险f。 林林總總都差不多了,林若青臉上露出笑意來:“辛苦劉叔了?!?/br> 正月十五不過轉眼。 燈會雖然是晚上才開始,可白天里已經熱鬧起來,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各類商販更是什么都有。 香姐兒從鋪子后門出去,遠遠就看見了街角的燒餅攤站了不少人。 她走過去要了十個燒餅,攤主笑著收了她的錢,又客氣地說:“這位小姐請先等等,下一爐出來就有您的了?!?/br> 香姐兒一愣,繼而便是笑了出來:“我哪兒是什么小姐?!?/br> 燒餅攤熱鬧,她的這句話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之中,不過香姐兒心里痛快得很。她知道自己同剛來杭城時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現在識字有見識,過年時回到別院,院子里的其他丫頭們哪個不羨慕她們幾個能在城里頭的? 別院里的丫頭們過年雖然也都有一身新衣裳,可她們幾個在外頭的丫頭不僅衣裳料子好樣式好,還一個人有兩套,并且各自些賞錢。 要說原本別院里還有些不上進的丫頭,現在卻是全都鼓足了勁兒讀書了。 粉黛原本兩間打通了的格局又被隔成了兩間,只不過中間的墻并不是實體的,而是兩邊稍稍能夠看見對面的鏤空設計,柜臺后面還藏著一扇小門,能讓人來回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