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慶王妃要去軟塌上坐下歇著,鐘太太只好重新回來頂班,說來也巧,鐘太太一返場,那錢便又往鐘太太的口袋里流。 慶王妃在后頭看著,她吃了一口葡萄,覺得真酸。 小姐們都說玩累了,天色也斜了,鐘太太放下牌,要指揮下人們安置小姐們去休息。張太太說:“我們這就回去了,從早上鬧到晚上,也打擾了鐘太太一天了?!?/br> “別這么說,我還怕你們玩的不盡興呢?!?/br> 女人們的虛偽話說不完,就好像男人們的客套永遠沒有終止。鐘大人的書房談話也快要散場了,這里有都察院的監察御史,有大理寺的少卿,有刑部的郎中,如果再加上個犯人,隨時可以來一出三法司會審。 慶王是個萬事不理的角色,他仰著頭往外頭走,慶王妃追上去,夫妻兩個一上馬車,慶王妃就開始嚼舌根子,“她們莫不是在給鐘太太送錢吧,我瞧了半天,也沒覺得鐘太太的牌技多好?!?/br> 慶王瞟一眼自己的王妃,道:“獨你蠢的厲害?!?/br> 明代都察院總領監察事物,對天下百官進行糾舉。都察院設正官左、右都御使兩人,左、右僉都御使四人,與十三布政司對應,都察院領十三道監察御史。十三道監察御史“各理本布政司及帶管內府、監、局、在京各衙門、直隸府、州、衛所刑名等事?!保ā洞竺鲿洹肪矶倬拧抖疾煸骸罚?/br> 照洪武年間編纂的《諸司職掌》,監察御史的執掌包括糾核百司、問擬刑名、出巡、刷卷、追問,審錄各項,擔負重要責任。(明刻本,《諸司職掌》) 靖難之役后,永樂朝的十三位手握重兵的親王近半數被剝奪了護衛。宣德初年,借平定高煦之叛,宗室再無進入仕途的機會。 等到正德年間,國家平定安化王和寧王的反叛,之后,宗室的軍事實力基本被取消殆盡。 從宣德之后,宗室姻親只能從民間選取,而親王入朝覲見之事漸見廢止,奏請事物只能遣人入京啟奏。兩位親王不能隨意相見,宗藩亦不能隨意出城,宗室不再對君主和朝廷構成危害,從政治和軍事上。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日益成為國家才財政和社會經濟上的沉重包袱。 慶王妃祁氏也是某民女嫁入王府,而受命檢查浙江沿海的監察御史祁玉就是慶王的小舅子,王府與勛貴聯姻壯大政治勢力早已成了泡影,慶王活得渾渾噩噩,大有了此殘生之余意。 祁氏是個精明要臉的婦人,她還未出閣之時,已經在當地的閨秀圈里小有名氣,大家都傳頌祁家姑娘能干會理家,十歲上就能侍奉雙親,為家人分憂。 慶王娶了祁妃回來也有這么一層原因,等慶王奏報朝廷,選擇婚配,以免朝廷怪罪擅自成婚,再等上頭下發妾媵限制,再到查參玉蝶等等條例一一落實之后,最后限定祁妃的初封祿米個恩恤停給等主旨圣諭。 祁妃對嘉靖帝的怨念大得很,原因是由嘉靖帝制定的《宗藩條例》里有這一樁,關于王府冗職,“不惟有屈人才,抑且有耗祿用。當今裁革,少免素餐?!?/br> 《宗藩條例》鼓勵王府講求禮義廉恥、設置了諸如‘激勵風節’、‘旌表孝友’、‘書院請名’等條目予以激勵,尤其對宗藩的數量進行限制,主要體現在宗藩婚嫁、生子、封襲這一方面。 祁妃在外頭精明能干,但抵不住慶王是個軟骨頭,平日里抽他一鞭子,他走一步,不抽一鞭子,還要倒退幾步。祁妃對于慶王不抱甚么期望,對自己的弟弟祁玉,倒是許以厚望。 祁玉如今是南都都察院的監察御史,監察御史雖然只是個七品之職,但祁妃與官太太們一道呆久了,便知道這個監察御史雖然官階不高,但是‘入則耳目九重,出則澄清四?!?。這個位置,位要權重。 并且一旦成為監察御史,以后的仕途升遷順捷,不是有人說嗎,“俟有老績,兩考而擢京堂,不朞月而簡開府,年例則一歲而兩轉方面?!保?,《蘭臺法鑒錄》) 祁妃說,“獨咱們的皇帝多事,登基的第一年,就著張璁署都察院,復請考查諸御史,黜藍田等十二人,尋奏《憲綱》七條,鉗束巡按御史?!保ǔ鲎浴睹鲿罚?/br> 慶王道:“都察院是內臺,提刑按察使司為外臺,但責任是一樣的,應‘掌刑名按劾之事。糾官邪,戢jian暴,平獄訟,雪冤抑,以振揚風紀,而澄清其吏治’?!保ㄇ?,張廷玉,《明史》) 馬車有些顛,王妃往慶王身上靠了靠,說:“這回祁玉要立功了,他捉回寧波衛的一個游擊將軍,和日本人私自通貢,這是大罪!” “嗯,沿海強盜不絕,身為大明朝的將軍,和海盜勾結,是應問罪?!?/br> 王妃嬌笑,拿出一塊杭綢雪青色的帕子捂嘴,“還是個女將軍,五品官,祁玉捉拿她的時候,好費了些手段呢?!?/br> 慶王扭頭看自己的王妃,“甚么手段,可有通報浙江的鎮守太監薛國義?” 祁妃被慶王的表情鎮住,隨后又想,和他夫妻兩年,何曾見過這人辦過個正經事,哪怕是一樁半件?他自己都是個繡花枕頭,這回還來質疑祁玉的功勞? 想到這里,祁妃就換了一副嘴臉,“相信玉兒辦事,他是個有分寸的,皇帝不是很討厭海上強盜嗎,這會子抓出個內賊來,怎么不是好事?你且寬心,等都察院將此事上報朝廷,玉兒就給咱們長臉了?!?/br> 這是一種太偏頗的說法,首先祁妃根本不知事情真相,慶王又問祁玉辦事是否合規矩,她又避重就輕,沒說祁玉是用下三濫手段將戚英姿弄到了南京。這刻戚英姿還在都察院的大獄里放著,上頭的左、右都御使都還不知道這回事呢。 祁妃往慶王身上蹭,想嬌滴滴賣個口乖,慶王輕輕看她一眼,又拂了她的手,說:“我知道祁玉急著建功立業,急著出人頭地,但你提醒他一句,就說,‘除了《憲綱》和《大明律》,朝廷的軍人都適用《軍政條例》’?!?/br> “什么意思?” 祁妃的聰明很淺薄,就像一塊豆腐外面的油光,外面看著亮晶晶,等扒開了芯子,豆腐還是豆腐,并且里面或許還有氣泡,所謂千瘡百孔。 “都察院若枉問者,許擊鼓陳訴?!睉c王在府中閑著,一不能做官,二不能科舉取士,三不能武舉安.邦,便在家中讀書,從《大明律》到《大誥》三編,就沒有他沒讀過的。因為慶王博學強識熟律法,所以都察院右都御史鐘水齋才樂于與他交往。 “《憲綱》和《大明律》都有條目規定,若風憲官審理囚罪不當,則‘依律罪之’?!睉c王說:“《大明律》規定,但凡官吏等有曲法囑托公事的,比常人罪加三等,有贓者從重論?!?/br> 第21章 軍政條例 明代戶籍, “凡戶三等, 曰民, 曰軍, 曰匠。......畢以其業著籍?!保ㄇ? 張廷玉,《明史》) 被列為軍戶的家庭,要世世代代為國家提供軍人, 服兵役, 這就是軍戶世襲制。在世襲制下, 如果衛所軍士逃跑或者死亡,就要從其軍戶中勾取壯丁繼續充軍。軍人入伍之后, 可能在軍中娶妻生子,若這一支軍人戶絕,則仍然要從原籍所在地的軍戶中勾取壯丁補伍。 戚英姿不是世襲的軍戶, 隔壁佘奶奶家就是世襲的軍戶, 佘爺爺六十歲從隊伍中回來, 長子喜慶入伍, 喜慶入伍七年,七年之后,在安南喪生。接著次子大慶入伍, 大慶在嘉靖二年去了山西充當戍軍, 入伍九年,除了剛去的第一年,此后八年沒有消息。 佘家不確定大慶是否身亡, 若是大慶如喜慶一般戰死,政府會發下撫恤金,并且勾攝小慶入伍。大慶還沒有消息,佘家最小的小慶也入伍了,他說入伍從軍不是強制性的勞役,他身為軍戶,他有主動從軍的屬于軍人的榮譽感。 嘉靖七年,小慶也入伍了,嘉靖九年春,七十五歲的佘爺爺去世了,戚英姿給在南京城當戍軍的小慶寫信,讓他向長官告假,回來奔喪。戚英姿給遠在山西的大慶也寫了信,等小慶從南京回了寧波,大慶還沒消息,不止人沒有回來,就連一封信都沒回來。 小慶在家守了五天,他等不到他二哥的信,也等不到他二哥回來。佘爺爺和長子喜慶葬在一起,小慶同戚英姿說:“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葬在這里?!?/br> 戚英姿記得她那天哭了,許是喝了酒,她哭的稀里嘩啦,自她十五歲上,爺娘老子一齊去世,她就在佘家的接濟下生活。這回佘爺爺去了,喜慶去了,大慶失蹤,小慶又說他要死,戚英姿哭的撕心裂肺,她回想她知道她娘老子都死掉的時候,也沒這么摧心肝。 佘奶奶早已白發蒼蒼,矮小瘦弱的老人邁著一雙小腳,她找到躲在墻角哭泣的戚英姿,她摸戚英姿的頭發,“孩子啊,我都沒有哭,我都沒有哭啊......” 忽來的牢獄之災,戚英姿想找一根麥穗叼著咬咬牙,卻發現這里頭光禿禿,別說麥穗枕頭,就連張草席子都沒有。 霍韜帶著刑部的一名干吏到都察院的時候,引起了一發爭端。都察院不讓見人,刑部那位說:“三法司和朝臣查議的依據是甚么,你們將朝廷一個五品將軍下詔獄,刑部并不知情,照《諸司職掌》,刑部尚書和侍郎大人才掌‘天下刑名及徒隸、勾覆、關禁之政令’?!?/br> 刑部那干吏道:“其一,刑部直接審理刑名案件,主要是京師的案子,尤其是北京和南京。其二,地方重大案件如果有擊鼓登聞而遞交到通政司的,也轉交刑部進行審理?!?/br> “大人也說是如有人擊鼓,那請問這一樁?”祁玉從內間出來,他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他說:“誰不知你們刑部清閑,下午申時,衙事即散,人人都在你們刑部院中的大樹下悠閑度日,簡直靜如太古?!?/br> 祁玉打起嘴巴仗來是不甘人后,他本身就是進士出身,明初的時候,監察御史可以從新科進士中選拔,但要先經過入職考試,入職之后,年年測試,等哪一年考試不通過的時候,就調去別的衙門。 等到了后來,成為一名監察御史更是不易,正統四年的《憲綱》規定,“凡都察院各道監察御史并首領官、按察司官并首領官,自今務得公明廉重,老成歷練之人奏請除授。不許以新進初仕。及知印、承差。吏典出身人員充用?!?/br> 如今的新科進士不能再直接擔任監察御史和按察司官吏,也就是說,如今的監察御史都有一定的從政經歷。